间章 夜吟应觉月光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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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是齐光公主大婚的日子,参加完婚宴,公孙冰带着些许的酒气回到府中。因为是喜宴,公孙冰今日也难得打扮。新人都穿着圆领补服,宾客自然是要避开的,公孙冰今日便穿着一身鸭蛋青的素纱蝉衣,看着颇有贵气。
她一进府,候了公孙冰一夜的燕支就颇为关切地扶住醉得有些七扭八歪的公孙冰,身上洛神花的味道扑鼻而来。燕支小声嗔怪道:“今日喜宴有人灌你酒了?”
他语气虽然嗔怪,但表情却很严肃,扶着公孙冰的指尖也微微用力。公孙冰摇了摇头:“他们哪敢?只是眼见着今日那么热闹,公主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我心里高兴,就多喝了些。”
燕支闷闷地“嗯”了一声:“今日妻主回得太晚,哥哥弟弟们都已经睡了,我扶妻主回房歇息吧。”
他说着,就想拦腰将公孙冰抱起,谁料公孙冰却轻轻地推开了他,歪歪扭扭地就要往府上的祠堂走去。燕支的心拧到了一起,伸手去拉公孙冰的手,却被公孙冰一把甩开:“别闹,我好久没见留生了。”
胡留生。燕支咀嚼着这个名字,越嚼越苦涩。
公孙冰就像一只粉蝶一样脱离了他的怀抱,飘飘荡荡地先往厨房摸去,燕支无奈,只能匆匆跟在她身后。公孙冰今日起了些脾气,就是不许燕支碰她,燕支只能提心吊胆地跟着、护着,生怕她磕到碰到。公孙冰去厨房提了一坛酒,就打开了祠堂的大门。
祠堂里,供着公孙一家和胡留生的牌位。
公孙冰先是折腾着燕支把牌位从上到下都擦了一遍,然后小心翼翼地把胡留生的牌位取下来,往怀里一揣,拉着燕支就要往府外走去,燕支忙问:“妻主,这大晚上的,您这是要去哪?”
“曲江池。”
今日为了庆祝齐光公主大婚, 全城的宵禁都解了,公孙冰醉醺醺就要往曲江池去。燕支想拦,但说到底,他不过是个面首,他做不得公孙冰的主。无奈,只能任由公孙冰拦下马车,往曲江池去。
虽说没有宵禁,城内因为公主大婚还放了烟花和灯,但毕竟时间晚了,街上没有几个人。去了曲江池也无人撑船,燕支厚着脸皮打扰了租船的人,租了一艘小船,自己上手撑着船。公孙冰抱着酒坛子和胡留生的牌位,望着天上的明月,自言自语道:“留生,转眼就是十三年过去了。”
十三年啊……燕支心里不无苦涩地想,他也已经不是少年了。好在公孙冰这几年没有再收男宠,不然,他可能真的比不过那些后生呢。
他静静地撑着船,听着公孙冰对着月亮喃喃自语:
“留生,还记得我登科那年曲江宴时,我们一起在这曲江池上看过月亮。”
“那时候你在,师父也在,竺自珍还在朝中上蹿下跳。现在你们全都不在了,爱人、亲人、敌人,都不在了。”
就在辛温平成婚前半个月,竺自珍去世了。这位权倾一时的大冢宰晚景凄凉,因为险些连累家族,被家族所不齿,最后竟然沦落到寄宿在弘农郡的寺庙中。儿子流放在外,女儿被陪葬赐死,妻子受不了打击,回了江南乌家,那些姬妾也走的走,散的散,据说死的时候已经瘦得脱了像。是竺英怜惜自己这个亲哥哥,托竺可危派人回乡买了口棺材好生安葬。
而窦章已经不记事情了,去年还会看着窦涟问“阿冰和留生怎么最近不来看我”,今年已经连窦涟都不认得了,只会在家里穿上太祖赐他的朝服,闹着要去太极殿上朝。
公孙冰轻轻抽了抽鼻子,忍着心里的酸楚。
月光荡漾在曲江池的水面上,水面泛着耀眼的银光。燕支撑着的小船轻轻划破这平静的水面,划破月光,像是将覆着水面的那层薄纱轻轻揉皱。波光荡漾,夜色温柔。
此时已是初春,更深露重,水汽将衣服紧紧地压在身上。公孙冰又喝了些酒,醉醺醺地躺倒在船上,双手对着明月举着胡留生的牌位道:“留生,我其实是羡慕公主的。你我的婚礼办得仓促,宾客只有师父一家,你娘因为你要娶我,气得不和你往来。她真硬气啊,你走以后我寄去你家的银子,她全都退回来了。我多希望我们也能如普通夫妻一般,得到那么多人的祝福。”
泪水润湿公孙冰的眼,将眼前的月光揉成一片朦胧的光晕。
她今日在喜宴上,半喜半悲。
这是她第一次参加小辈的喜宴,即便是因为章、钱二人有了龃龉,但今日的两位新人看着还是欢喜的。辛温平穿着一身桔梗紫绣龙凤纹的圆领补服,披一件金银丝满绣凤尾云肩,头戴一顶金冠,贵气十足。婚宴是在皇宫中举办的,拜完圣人和天地,辛温平还拉着姚慎身给她阿姊还有诸多照拂过她们姊妹俩的官员敬酒。宴会结束后,再由婚车送新人去公主府。一路上都有公主府的人在给沿路的百姓分发红封,整个大兴都因为公主的喜宴喜气洋洋的。公孙冰自然是喜的,今日是辛温平大喜的日子,如今辛温平监国一年有余,辛兆为了女儿的婚礼也回了太极宫,立储之事在婚宴之后就要定下来,怎么不喜?
可她又难免触景生情,想起洞房花烛之夜,胡留生坐在喜床上,虽然府中清冷贫寒,但他凑上来吻她的额头,抱着她道:“阿冰,以后我们的日子一定会越来越好。”
小船已经划到曲江池的正中,燕支也有些乏了,将棹竿横过来放在船尾,任小舟随水漂流。公孙冰醉醺醺地坐起来看着燕支,还想说什么,忽然打了个喷嚏。燕支解开外衣,不由分说将公孙冰裹了个严实,道:“妻主,更深露重,明日还要上朝,别着凉了。”
“嗯。”公孙冰闷闷地应了一声,醉眼朦胧地望着燕支。
燕支望着她抱着宝贝一样抱着胡留生的牌位,心里醋得不行,却又无可奈何。胡留生毕竟死了,他不死,自己也没有可能有机会陪在妻主身边;但也是因为胡留生死了,所以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人能越得过胡留生。
燕支叹了一口气,在公孙冰身边坐下,公孙冰却忽然拉住燕支的衣袖往后一拽,两人又一齐向后倒去。燕支连忙伸手垫在公孙冰脑后,免得她磕疼了。公孙冰靠在燕支身上,伸手将他的瘦腰一环,牌位哐当一声落在了船上。燕支无奈地伸手将牌位捡起来收好,就听见公孙冰埋在他怀里轻声喟叹:“有你在真好啊……”
燕支将公孙冰往怀里环了一环,下巴磕在公孙冰的头顶,惆怅地想,这恐怕是把他当成胡留生了吧。
正想着,却听公孙冰轻轻吐出了他的名字:“……燕支。”
如静湖投石,在燕支的心里激荡起层层涟漪。燕支声音颤抖着“嗯”了一声,不知为什么鼻尖有些发酸。
他五岁就在烟花地了,听鸨母说,他的荒唐爹是个纨绔子,赌博将家财赌尽了,竟然卖了妻儿躲到了不知何处,兴许是死了吧。他也没有他娘的记忆,楼里的人对这些事都是守口如瓶的。他原以为鸨母喜欢他,是将他当亲儿子养的,给他好吃好穿,带他读书认字,教他跳舞、弹琴。可到了十三岁,鸨母竟然将他送给了武川姚氏的一个老爷。
但他们是像杂草一样活着的贱命一条,杂草虽贱,生命力却也顽强。刚入府的时候燕支也想过寻死,但被府中的哥哥拦了下来。也许是他的故事太有诱惑力,又或者是痛苦的人总要一个主心骨,燕支开始幻想自己有一日能够逃离姚府,做一个普通人。
可那个男宠没过半年就死了。燕支从那时就恨透了姚老爷,他不仅想逃,还想让这些人得到报应!
也是在那时,公孙冰出现了。她是第一个出现在姚老爷府上的女官,听说是圣人眼前的大红人,辛周朝第一位女探花,如今正是圣人最中意的内史。
但燕支也看见府中的主子们提起她的桃色过往时,脸上那亵玩的神情。
还没见她,燕支便已经开始佩服她、心疼她。公孙冰正是他想做的人啊,明明深陷泥淖,但她却爬了出来,挺直腰板站在了朝堂上。世人皆道她肮脏不堪,但燕支分明觉得她人如其名,玉洁冰清,出淤泥而不染。姚老爷要他献舞,他本是上不得台面的小倌儿,出现在宴会上是他们对公孙冰的谑弄。他跳舞时一直在看公孙冰,却见公孙冰也在看他。
她在目光相对时礼貌地点头一笑,笑得燕支跳错了舞步。姚老爷嬉笑着要燕支去陪公孙冰,道:“冰娘在教坊司陪了十年的酒,今朝终于混出来了,也该享受一下别人陪酒的感受。”
公孙冰却笑着起身,将胳膊递给了燕支:“留生不放心我,这会儿应该已经在门外等我了。我有些不胜酒力,便不在此作陪,就麻烦这位郎君送我出府吧。”
燕支诧异,在姚老爷要杀人的目光中扶着公孙冰出府,路上,公孙冰问他:“想离开?”
燕支愣了一下,小声地嗯了一声。
“明日找府上采买的晴娘子,她会告诉你怎么做。能不能自由,都靠你了。”她眼神清明,半点没醉。府门打开,他看见她欢快地扑进一直候在门口的男子怀中。朱门阖起,一片森然。
姚老爷倒台那天,又见到了公孙冰。他有些迷茫,不知道自己何处可去,便求公孙冰收留他,公孙冰便让他在他们府上做事。胡留生做秋官,日日都在四处奔忙,公孙冰也忙于公务,燕支在家中埋头做事,只当他们是他的新主子。直到那天,公孙冰披着一身素衣,跌跌撞撞地捧着胡留生的牌位走进府中。
那天下了好大的雨,她失魂落魄把鞋都走丢了,赤脚站在雨中,挂着麻木表情的脸上写满迷茫。
胡留生和公孙冰家中清简,下人除了燕支只有一对老夫妻,老头子做车夫,老太太洗衣做饭,燕支烧火劈柴。他们扶着浑身颤抖的公孙冰进了房间,公孙冰两眼一翻,整个人昏死了过去。
再醒来的公孙冰好像变了些,她开始带着燕支做事。她当上了左司徒,宅子也从原来那间两进的小院搬到了现在的左司徒府,广罗门客的同时,还有不少男宠投怀送抱,公孙冰来者不拒。冰娘在大兴本来就没有名声,从前没有,未来也不在意。但燕支对她的感情却在日日的陪伴中悄然变质。
那夜他拦下从面首房中理着衣服出来要往书房去的公孙冰,红着眼睛问道:“姐姐,若是旁人可以,为什么我不行?”
不等公孙冰回答,他已经自作主张地吻了上去。
燕支轻轻抱着怀中的女子,她此时已经闭上了眼睛,在他怀里睡了去。燕支小心翼翼地伸手,想要抚平她眼角的细纹。时光还是在她身上留下了印痕,她鬓角都生了两根白发。公孙冰如今也不常去后院了,更多时候都是燕支陪着她,而燕支的目光也一直落在她身上,看她一步步登上青云梯,看她长出第一条眼纹、第一根白发。他为她绾发、梳妆,照顾她的衣食起居。燕支的指腹轻轻抹掉女子眼角的泪痕迹,轻声道:“你与他成婚不过九年,他便撒手人寰。而我在你身边已经十六年了。”
十六年,是他一半的人生,他的半辈子都是她。
未来的十六年又十六年,她的身边,还会是他。
燕支轻轻从已经睡熟的公孙冰身下抽出胳膊,起身,拿出刚刚被甩在一边的牌位,像模像样地举起酒坛子,用公孙冰喝剩下来的酒敬了胡留生,自己喝了一口,抬手,将余下的酒水都倒进了曲江池。
好风,好水,好酒,好月。
燕支拿起棹竿,平静的水面再次被划开,小舟向着岸边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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