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7、孤单星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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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次阮钰白见到卿泠的时候,实际上并不是劳雷斯的漫长雨天,而是在安国时卿泠组办乐队的第一次公演。
说是公演可能也并不贴切,毕竟当时的地下乐队堪堪组齐,场地简陋,底下被圈做观众席的地方也只来了寥寥几个。而比起她,这时候的阮钰白练习室照片刚刚爆红,原本已经下榜的出道曲被召回重新打歌,即便是原本收听量没过百万的非主打都进了二环,可以说是六代女团中的黑红奇迹。
名气骤然上升,也意味着接踵而至的无数行程。大抵真的是从前的时候,卿泠把她惯坏了。即便是在做练习生,咸鱼也可以保证每天八小时的睡眠状态,可惜出道后这八小时却要平摊给三天,还不算在路程上靠着车窗睡过去的时间。
比起骤降的体重,咖啡的作用更显著地表现在她眼睑下遮不掉的青黑,以及走路时都因为困倦撞到的电线杆。
虽说有些电视台的前辈和主持人,对刚出道还并不受所属社喜欢的新人会有些小小的刁难,但是由于zoo的人气回春,这些也不算太大的问题,人数不断增加的助理与升级的宿舍也侧面验证了这一点。
阮钰白本也以为自己可以,毕竟没什么大不了。即便是在月经期,她也能挂着甜美的笑容,很元气的在瓢泼大雨中蹦蹦跳跳,就算是因为高跟鞋滑倒了摔伤膝盖,也可以在三秒钟内爬起来火速变换队形。
这样的难关都扛了过去,其实真的没什么不行,毕竟阮钰白也不仅只有自己,身边还有支持自己的朋友和队友。
随着时间过去,阮钰白也逐渐淡忘卿泠的离去,那些难过愤怒的心情也被日复一日的行程磨平。她也可以在面对记者提出的刻薄问题时,不需要任何人的指导就微笑着给予完美应答。
促使她改变的契机很小,小到阮钰白都忘记那个早上究竟是把盐当成了糖包撒进咖啡里,还是把洗面奶误当成牙膏挤在了牙刷上。
但是就在阮钰白颓败地洗干净杯子,脑袋放空靠坐在沙发上时,她突然非常、非常、非常地想念卿泠。
这委实是不可思议的事情,其实早在卿泠离开不久,阮钰白就在南竹堤气急败坏的口气中猜到了事情的真相,无非是当时这个求而不得的追求者发疯,要求卿泠在两条路中选择其一。
要么是让她阮钰白滚,要么是两个一起背弃协约离开。然而意料之外的,卿泠选择了南竹堤从未想过的第三条路。
说漏了嘴时,南竹堤本来一脸懊丧,以为面前愣住的女孩会就此放弃协约,但实际上阮钰白只轻轻地点了一下头,随即转身离开了办公室,还帮傻掉的南竹堤礼貌地关好门。
事情的真相到底如何其实已经不重要,唯一明晰的事情是,卿泠的确自作主张地抛弃了她,背弃了两个人曾经说好的约定。
是的,即使是在这个时候,阮钰白都没有任何想去再见到背叛者的意思。可就在这个平淡无奇的早晨,她一口气喝掉半瓶的矿泉水都没办法去除掉嘴巴里的异味时,她突然无法控制地开始思念卿泠。
第三课泪水滚落在地毯上的时候,阮钰白做了一个在以后看来无比疯狂的决定,她突然而然地放弃掉之前所有偏执的想法。在结束掉当天的行程后,阮钰白悄悄地自己定好当夜的机票,谁都没有告诉,只孤身一人前往机场。
后来有无数别担嫉妒zoo,这并不表示他们喜欢上了这个从前被自己骂成野人团的组合。但是无论组合中有什么样的大小黑料,阮钰白都会第一时间站出来表示支持,这样的团魂和责任感也确实是很多团难以做到的。
所以也不会有人知道,这个被称作“扛起糊团大梁的ace”曾经想要什么都不要,无视掉所有本该承担的责任,而只想做个犹为自私的逃兵。
这自然是极为不负责任的事情,尤其是第二天早晨还有团体zoo的行程,但是那时候这个才刚成年的年轻人宛如受到蛊惑,什么都不管不顾,只一门心思地想要见会轻柔抱住她的少女。
第一声架子鼓被敲响的时候,即使是拿着麦克风的主唱也没有发觉,最后一排戴着黑色鸭舌帽,坐在阴影处的女孩其实是阮钰白。
但坐在背光处的阮钰白并不在意,她只是定定地望向台子上消瘦不少的主唱美人,心里盘算着要在第一首曲子结束的时候就跑到后台,无论是撒娇还是逼迫,都要让她随自己私奔到没有人可以找到的孤单星球。
阮钰白什么都不想要了,她只想要卿泠。
可能是咸鱼的外表太过具有欺瞒性,好像很多人都忘记了,其实阮钰白曾经是个很执拗的人,认准了想和艳羡的前辈做朋友,就舍弃掉午饭钱,努力地跑到十公里外的报刊亭买刊数极少的杂志,只为了剪下尾页中间的一小段采访。想要在对方面前呈现完美的偶像剧,就可以抛弃掉雷打多年不动摇的看小说习惯,就是想呈现最为完美的舞台剧。
那么此刻,同样是为了卿泠,阮钰白也可以放弃自己奋斗多年才达成的目标,只是想要来见到她一面。
正如言澜曾经点评的那样:“阮钰白可不是恋爱脑,她就是个地地道道的疯子。”
打在简陋舞台上的灯光五彩缤纷,看起来热闹,但其实总也有点廉价,麦克风质量很差,不时发出时断时续的沙沙声,但是这也不妨碍台子下的观众们被舞台上的气氛所打动,挥舞着手臂跟着轻声哼唱。
最前排的观众不知缘由地热泪盈眶,她举起手机,几乎不敢置信眼前才华横溢的乐队主唱曾经熬过怎样的黯淡时光才有机会站在他们面前,她嘶哑着嗓子高声问:“卿,是什么支撑你一直坚持到现在的?”
旁边人的情绪也被她所感染,纷纷把目光转向这个黑发红唇的异乡人脸上,大声地随之予以应援。
这本来是很令人感动的场面。
但只有阮钰白没有,在曲子结束的瞬间,她已经压低了帽檐,早已经盘算好怎样才能以最短的距离冲过去。
她第一条腿已经突兀地迈出,身边人不太开心地埋怨起来,而台子上因为寒冷吐出雾气的少女握住杂音不断的麦克风,展颜一笑。
有可能是天气寒冷,卿泠说着安国语言的时候声音要更为冷而质地偏硬些,但是阮钰白那一刻却只觉得温柔。
“我本来是没有梦想的,可有一个人曾经说她很羡慕我,所以我想真的成为她眼中值得钦佩的存在。”
不知是谁在问:“她是你的恋人吗?”
屏息的沉默中,卿泠神色不变,轻声道:“对啊。”
在一片巨大的起哄欢呼声中,深红与白交织投在她姣美的侧脸上,廉价的打光也变成昂贵的玫瑰粉。
正是在闻到无人察觉的幽淡小苍兰时,莫名其妙地,阮钰白泪流满面。
阮钰白憎恶自己,她讨厌自己没有缘由的犟脾气,讨厌自己抛下一切跑来安国的随心所欲,但她最厌恶的是此时此刻理智回笼的自己。
哪怕是在晚上一秒呢,哪怕是她已经拉过卿泠的手在无人的空旷街道上奔跑时再懊悔呢,哪怕是举起手臂高声应答着“我在这里”也好啊。
再怎样幼稚与不懂事,也要远远好过于她压低帽檐重新定好回程机票,甚至是同寝室的室友都没有发觉她一夜穿梭二十四小时的时差,远远好过这一言不出只能安静坐回寂寞角落的真实夜晚。
阮钰白看向一望无垠的深灰色夜空,透明的隔阂盖子下是永不会沉寂下去的喧嚣夜声。
在他国的此时此刻,她又在想些什么呢?
于是,阮钰白也不会知道,在她回去后全身心投入在zoo的行程中,即便是发生林依的事情,也只能闷着头继续拖刚有起色的团队往前行时,有着类似想法的人也绝不只有她一个。
在节目上因为过度劳累而生生呕出来血时,阮钰白自己也很好笑地发现,晕过去前她的第一个想法竟然不是叫痛,而是在计算因为自己缺失的镜头应该怎么补上,后续的游戏设计环节可不可以之后再补拍。
将将入夜的病房里,在得知阮钰白一醒来就要去拜访节目组谈论补拍的事情时,即使是性格最温和的林依都皱起来眉头,不太客气地把已经打开病房门的女生重新推回到床上,“你的身体还想不想要了?”
一身条纹病号服的阮钰白面色苍白,但是还俏皮地眨了眨眼:“没关系,我还很年轻,你就当做是我用年轻来换未来的养老金了,不会有事的。”
林依叹口气,语重心长道:“白白,我知道你还是放不下那位卿泠前辈,甚至想要用工作来麻痹自己,可你怎么能用折磨自己的身体为代价呢?就算是她知道,恐怕也不会开心吧。”
“不是的。”因为很久没有吃过饭,打着葡萄糖也并不能使阮钰白虚弱的声音有一点缓解,“我并不是因为她。”
“再说了,我怎么会折磨自己?明明是她对不起我。”
林依无奈,知道自己犟不过她,当下只好换个话题,把手里提着的便当盒子放在病床上的可拆卸桌子中,“我说不过你,但是饭总要吃的吧。说到这便当还有个好玩的事情,刚才我不是坐电梯上来,一同搭乘的还有个……”
几口吞掉一整碗夹着红豆颗粒的山药粥,阮钰白一边向林依竖起大拇指,一边用眼睛战略扫视,想着下一口是吃咸口豆花还是苹果泥丸。
嘴巴里塞得满满的,像是在冬天储粮食的仓鼠,阮钰白听不到下文,还好奇地问她:“还有谁?”
劳雷斯有句大家都默认的传闻,要想追求到咸鱼,就需要事先征服咸鱼的胃。早在空降到团zoo的第一日,林依就默默地盘算起攻略同队咸鱼的事情。
自然,林依也不会不清楚阮钰白当时受了点情伤,但她认为这可是最佳的攻略时机,嘘寒问暖自不必提,她还把心思放在了美食上,自认为想要攻略吃货咸鱼的胃应当是小菜一碟。
但是就连林依也没想到,看似很爱吃的阮钰白竟然很挑嘴,这倒不是说后者只饮露水吃花瓣,平时的盒饭与必要时的减肥餐也不会挑剔,只是林依并没有看到过她眼睛亮闪闪地对着食物满脸幸福的样子。
那时候,林依本来都以为劳雷斯的小道传闻果真不靠谱,出道的团内ace很爱吃本来就是个伪命题,直到她那次随手递过去一块忘记从哪里买到的蚯蚓软糖。
这也是她第一次看到阮钰白幸福地张大眼睛,像是吃到了猫薄荷的黑皮,微弯的甜美杏眼终于不是因为礼貌,而是因为真心实意地感到幸福。
可惜的事情是,自从那之后,林依再也没见到阮钰白唇角都出于喜悦而翘起的样子。
这个便当,是自上次蚯蚓软糖之后的第二次。
实际上,这个便当并不是林依亲手所制,而是同乘一趟电梯上来的另一个少女。
在看到自己要往这一层唯一亮着灯的病房走去时,原本沉默的口罩少女突兀叫住她,把手里一直拎着的便当递过去,指骨外洁白的皮肤都因为便当的重量而勒出红痕。
很奇怪的,只是林依认识的唯一一个声音可以用安静来形容的人,对方眼眸是沉寂的乌黑,听不出任何的情绪,只是拜托自己把便当带进去。
“她应该不会想要见到我。”眼睛形状秀美的陌生人收回手,不再多言,只是在临行前最后默默道声“谢谢。”
林依忍不住想,这确实是有点古怪的人,虽说不会是变态的黑粉来故意送垃圾便当,但是她也想不到怎么会有惹得阮钰白拒绝见面的人。
又不会是旧情人。
想到这里,林依忍不住笑了下,刚想和阮钰白分享这个笑话,就在看到爱慕的女生湿漉漉的眼眸时顿住,咽下了要出口的话,鬼迷心窍地说:“没什么人,你喜欢就好,我下次再给你做。”
阮钰白笑开,嘴唇也恢复一点血色:“不用这样麻烦的。”
那个人应该走了吧,假如那位个子很高的少女听到自己冒领了盒饭的功劳,恐怕一定会忍不住拆穿的。
“不麻烦的。”
林依心跳如雷,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可以这样厚脸皮,还可以温和地说,“之前你不是很喜欢卿泠前辈做的饭吗?我也可以做的,甚至比她做得更好。”
“她并不好。”呆愣一下,阮钰白轻轻地摇了摇头,掰着手指数她的罪状,“出尔反尔,恶劣又混蛋,还总喜欢自以为默默地替别人付出就是好事情,其实整个人蠢透了。”
电光火石之间,林依在眺望到窗外踽踽独行的夜行人瞬间,突然间就意识到了这位令阮钰白都不想见到的人究竟是谁。
明明答案已经写在了眼前不是吗?
嘴唇张了又合,林依愣愣地转头看向病床上病弱娴静的女孩,听她用那双细嫩的粉润嘴唇笑着道:“但我并没有不喜欢卿泠。”
这是一种近乎于残忍的天真。
林依后知后觉,终于意识到了这点,从前她只以为自己败给了时间,假若当初陪伴着阮钰白长大的人是她林依,必然不会陷入到如此被动的局面。
但其实,不是的。
阮钰白并不是一如外表那样无害的女生,她的性格里藏有一种任性的固执,说是残忍会更为恰当些,只是她擅长用无辜甜美的外表遮蔽掉这种潜藏在深处的不健康实质。
突然之间,林依想到自己告白时对方婉拒的温柔声音。
“林依姐姐,你很好。”彼时的阮钰白双眼红肿,不是因为柳絮过敏,只是想念吃不到的番茄味妙脆角,可看上去却是这样让人想要呵护在掌心。
正是这样人畜无害的可爱女孩,浅笑着对她摇摇头,像是在此刻悲怜地预测到未来的一生。
“我只是不喜欢你而已。”
林依想要因为荒谬而大笑出声,又因为自己的过于狼狈而想把这个深夜都埋葬,也是在此时此刻,她才明白当时的阮钰白并不仅仅是还陷在上一段情伤里走不出来,而是她在亲眼见证自己无休止地沉陷下去,并且拒绝被人拯救,乐此不疲。
这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古怪的人?
又为什么,这样古怪的两个人还会相爱,并且在明知对方苦衷的情况下拒不相见?
林依就此一生也想不明白这个荒唐的命题,但是在由于自嘲而打算放弃的当下,她伸出手,堪称拙劣地拉上窗帘,隔绝两个人在此夜相见的所有可能性。
温柔的夜风轻轻吹拂过玻璃窗,倘若阮钰白可以在此时望下去,必然会不用对视就可以得知楼下沉默少女的想法,毕竟这与乐队的那个未眠夜如出一辙。
同理可证,假如当时的卿泠可以晚一秒握住麦克风,定然会想清楚满眼复杂望着她的女孩心中的渴望,毕竟这与她沉默人生中不为人知的疯狂百分百重叠。
神明啊,如果您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话,可不可以就永久地暂停此夜,让明日的太阳永远下沉而不必升起。
……然而她们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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