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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是开始怀念你了。”
他只说怀念我,却并没有说怀念我什么。我也不清楚,他是怀念三年前对他有着深沉爱意的我,还是即将被挂上拍卖会,不知会花落谁家的我。只是他扭头看我的眼神比海还要深沉,他落寞的神情就像一根刺,只需要这一眼就能狠狠刺穿我。
“已经是深秋了,容城的银杏叶一定早就落了一地了吧?”容城是齐轩家所在的城市,是我参与精准扶助项目中时间最长的一户。我是想以稍微柔和的方式告诉他,我已经知道三年前的事了。
他的脊背果然僵了一瞬,没扭头,只是一只手扶住了旁边的秋千绳,闷声回了个“嗯”字。他又想了想,道:“那你应该看到了219的残骸,你还认得它吗?”
“不记得了。”
“其实,在你们这批机器人问世的时候,我给你做了一个特殊的系统,就是给你的记忆盘外接了一个缓存盘。洪瑶那时候并不知道,所以就没有动你的缓存盘,这可能就是为什么你的记忆盘被删除之后,社会化程度不降反升的原因。可是我想着,毕竟你当时都能心甘情愿替它赴死,怎么会在现在见到它的残骸,这般不为所动呢?”
我怎么会不为所动呢?我分明想起了一些什么,一些他和齐轩的模糊影像。但是这话我不敢告诉他。
我害怕,我实在太害怕这个时候只要多说一句,所有的事情就全部失控了。
据洪瑶所说,当年,两个智能机器人落地同一个小区的概率微乎其微,但是更小概率的事件也不是没在我身上发生过,他们就没太在意。但是巧合的是,我和219都是需要扮演“母亲”这个角色。所以在接送孩子上下学,买菜做饭等等基础的生活条件撮合之下,注定了会面临一些巧遇。在从不确定,到确定对方是同类,我们甚至用了两个月的时间,还是在一次机缘巧合的情况下发现的。
“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我试探着看着他。在见他点头之后,我继续问道:“洪瑶带我去了太阳馆,我记得这个馆藏室是存放功勋机器人的,他们多数都是在协同国家机关工作的时候不幸伤了机芯。左右也就300个储藏格,存放的都是所里极有资质和履历的。我想问,为什么219也在其中。还有,之前在容城,我和219到底有什么联系,我为什么会愿意做它的挡箭牌?”
“你和219,算得上很有缘分了……”在微醺的海风中,沈愚好像陷入了回忆,在暖黄色的灯光之中,那段尘封的往事便在这温柔的语序当中缓缓开启。
原来,219扶助的家庭是个单亲家庭,那个家庭的小主人也是个男孩,名字叫做贺琪章。因为行业的特殊性,贺琪章的父母聚少离多,终于,在这孩子9岁的时候,他的父亲无法忍受寂寞,出轨了。她的母亲有着极其严重的精神洁癖,无法原谅其父亲的背叛。所以从那之后,贺琪章的生母带着他搬了家,从此之后,母子相依为命了两年时间,在此期间,他再也没有见过他的父亲。
后来,她的母亲因为工作需要,需要跟着科考队在南极驻扎两年时间,再后来,就是北极的三年。在这五年时间里,她申请了精准扶助。其实很多人都没有想到,这不长不短的五年,会让一个资质普通的机器人的社会化程度达到巅峰水准。
贺琪章母亲将219的外貌做了和自己一比一还原,她原本是希望219代替自己的存在,成为自己的分身,在自己可以工作的情况下,还能让儿子保留对自己的亲切感。但是她没有想到,在这五年的朝夕相处之中,这个智能机器人衍生出了自己的母性,这和系统赋予它的虚拟母性完全不同。在这母性当中,它参杂了自己的性格,这让心智逐渐成熟的贺琪章察觉,原来陪伴自己五年的根本就不是自己的亲生母亲,而是一个智能仿生人。
贺琪章当即被震惊的锁上了房门,整整一天闭门不出。出来之后只问了219一个问题:“你是真的爱我吗?”
这孩子和她母亲不同,他心思单纯,相当佛系。自此之后和219的关系更加密切了起来,甚至培养出了友情。但是,人的爱意只有那么多,精力也只有那么多,贺琪章把感情分给了219,对自己的母亲就不自觉冷淡了些,他没有戳破在他母亲回来的日子里219是被封存的事实,他只是找到了它被封存的地点,私自解除了它的封存状态,而这刚好被他心思细腻的母亲察觉。
这是贺琪章的母亲绝对不能允许的,这个女人绝对无法容忍事态不按照自己的节奏发展,在她的节奏里,219只是一个工具人,当工具所做的事情超出她的预设范围,就会得到她出离于理智的愤怒。
所以,她当即通知研究所,要终止合约,遣返219。但是合同明确规定了,当智能机在服务的过程中产生“自我”,合同依然有效。
“所以,贺琪章的母亲就开始找这个扶助合同的漏洞,决定不惜一切代价将219遣返?”
“不错,一般情况来说,这种事,不该是她这种身份该做的。可能是一时的迷失,也可能是别的,但她就是那样做了。她用了一些手段,诬陷219虐待贺琪章。她本来在生物学方面有些造诣,所以这事做起来更是得心应手。总之,她成功了。但既然是虐待,总要有伤,这个伤,却是她自己做下的。那一天,219连夜带贺琪章出逃,更加坐实了贺琪章母亲说的‘机器人严重故障’的言辞。她不仅将此事告知了当时和lie争锋相对的另一家研究中心,还联系了当时最权威的媒体。在重重压力之下,lie只能下达紧急调令,将219调回。”
我越听,心里越难受,我问:“那219,它无法自证吗?”
“我说了,那个女人用了些手段。它无法自证,但还是舍不得那个孩子,因为和你有些交情,就请求你帮它,在所里替换它一天,它想去见那孩子最后一面,因为它想回答他一个问题。那就是,它作为一个机器,确实如同一个母亲一般爱着他。所以,它一定要在接受处罚之前帮助那个孩子找到他的亲生父亲。”
“我接受了它的请求?即使我从你那里得知了,顶替它的那一天是它被公开爆破的日子?”
“那个消息、你不是从我这里知道的。所里的人为了不节外生枝,是在爆破当天才公布的消息,之前是严格保密的。那时候,很多人因为‘机器人伤人’事件对机器人都积怨,再加上有人利用这件事刻意激化社会矛盾,导致群情激愤。那一天我带着你去商场参加一个活动,被人挑拨攻击。当时你的胳膊被砸断,我也被误伤昏迷,进了医院。等我醒来,发现有人动了我的脸部塑形机,接着查下去,才发现你已经被爆破了……”
“那,那个孩子,找到他的父亲了吗?”
沈愚点点头:“你看,到现在,你还是想着别人。”
我默了默:“所以,我在小山居里我看到的一切,都是真的。是吗?”
“是真的。”
我忍住内心的挣扎和痛意,迎着海风轻轻握住他的手。我想说,真可惜,真可惜,我刚知道这些事情,就要再次离开你。
我冥思苦想,实在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言辞。我发觉再好听的话也无法填满我内心的失落,我感觉自己就像是随着飓风被抛向了高空,又被气流狠狠打进了深渊。我才发觉,我连自己都安慰不了,又怎么能安慰别人呢?
这深夜的海边,我只能感觉到,他微凉的手背,彻底寒凉进了我的心里。“真抱歉啊”我想对他说“真抱歉啊,我曾经以那样的方式离开你。”可是这话我说不出口,没办法说,因为洪瑶告诉我,在太阳馆的馆当中,那300个格子放着的,有在拆弹、防恐、维和等各个领域牺牲的机器人,在那一年,它们原本是有机会获得“终身机器人功勋成就奖”的。却因为219的事件意外流产。
在这件事的波及之下,才有了d馆里那些被人类残害至消亡的236台机器人。
看着这些残破不堪的机器,我有了一丝迷茫,如果像洪瑶说的,利用这场拍卖会将智能机器人营销到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就能把“机器与人类共生”的理念打出去吗?就能为机器人谋到哪怕多一点点福祉吗?如果这次拍卖会真的像洪瑶预设的一样成功,我们机器人的生存环境,就真的会好了吗……
如果真的可以,那仅仅是牺牲我一台机器,又有何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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