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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云鬟又看向那装花的篮子,一脸歉意的道:“夫人恕罪,云鬟并非有心责怪夫人。只是看见这娇艳欲滴的花儿竟都被剪了去,剩下光秃秃的断枝,都不曾好好的在世上走一遭,贡献香气与美丽,所以心下遗憾,才会乱说话。”
郑夫人的脸色有些难堪,又有些惭愧,好像自己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情一样,却还是挂着笑,缓缓说道:“云鬟公主真是心地善良,如此惜花,想必也是性情中人。只是这花本来就是让人欣赏的,折花也是件雅事,谁一辈子还没折过花呢?若按云鬟公主这话,那蔬菜也别吃好了,人家好不容易长了出来,便把人家摘了炒作菜,不同样很可惜吗?再说本宫确实剪了几朵,却也仔细得很,断没有那样尖锐突兀的断枝,这御花园里还有千千万万朵开得正盛的菊花,云鬟公主何必独独在意已经被剪了的空枝,而不专心欣赏其他花团锦簇的菊花呢?”
云鬟公主脸上有些挂不住,她没想到郑夫人也是个伶牙俐齿的,这反倒显得她没事找事、故作姿态了,于是笑道:“郑夫人教训得是,是云鬟多愁善感了。只是觉得那些菊花开得正好,便被剪了,心下有些舍不得。”
御花园里偶有宫人来往,看见他们三人在这里谈论郑夫人折花一事,又明白他们三人那微妙的关系,心里难免觉得有戏可看,宫人们向来喜欢用八卦来填补他们寂寞酸苦的内心,于是慢下脚步听着他们的谈话。
苏陌玉想了想,劝道:“有诗云: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折花本是件风雅之事,云鬟公主不必太多愁善感。这花开着也是供人赏的,这朵被剪了,赏另外一朵就好了。花无百日红,或许几日后它便凋零失色,届时也不过是空枝罢了。郑夫人兴致来了,便折花,想把它酿成菊花酒,菊花的香味便能长存,品酒之时也能想起菊花的美和姿态,这何尝不是一件妙事呢?”
段云鬟再也想不出什么反驳的话来。
“如此,便是云鬟的不是了,还望两位恕罪。”
郑夫人微微颔首,算是不再计较。苏陌玉看着这段云鬟如此温柔端庄,气质出尘,且知错就改,不像其他王公贵女那样无理取闹,高傲自大,心里便对她有了几分好感。
这楚绯澜真是好福气,送给他的女人一个比一个好,他还不知道珍惜……
他似乎忘了,楚绯澜为什么不珍惜这些女人……
接下来,段云鬟提议三人一起逛逛,苏陌玉不好拒绝,于是三人一起围着御花园赏了半个时辰的花。因为段云鬟温柔之中说话又幽默,颇会与人交谈,郑夫人深处后宫,与那些没文化笨嘴拙舌的宫婢们又聊不上什么话,两个女人便聊得如火如荼。从菊花聊到梅花,聊得凡人骨气,又聊诗书,聊璇玑与叠渺的风情面貌,看不一会儿便亲如姐妹,苏陌玉一同跟着,时不时也插几句话进去。
宫人们看见这诡异而自然的一面,皆觉得不可思议。
三个情敌,竟相处得如此愉快,还一同赏花聊天?
苏陌玉去御花园走了一遭后,当天晚上,楚绯澜就来了。
还命宫人们捧了很多盆菊花,说要放进春久台,红的黄的绿的,摆在水榭旁,好看得很,定惹众人羡慕嫉妒不已。
就连苏陌玉,看见那一盆盆既名贵又稀奇的菊花搬了进来,心里也微微惊愕,脸上有些动容。
温池鼓着一双新奇的眼睛,疑惑又兴奋的悄声问道:“公子,白日我就想问你,怎么会有菊花是绿色的?花瓣还那样,一点也不像菊花。”
苏陌玉为他解释道:“那个绿色的叫绿牡丹,旁边还有一个是绿云,鲜少有人能养育出来,一盆的价钱能买一百个你了。那个玫红色芍药形花型的叫红衣绿裳,价值不菲,且极其难寻。花色浅黄,花冠偏垂的是西湖柳月,虽不如其他几个珍贵,却也深受众人喜爱,同样是菊中珍品,那白瓣黄蕊的是瑶台玉凤……”
一旁的温池听得目瞪口呆,而旁边的楚绯澜却难掩得意之色。
也是,送了心上人这么多珍贵的东西,足以显示出自己的厉害和真心,能在心上人面前大大的涨脸,他怎能不得意?
楚绯澜道:“选一盆你最喜欢的,放在寝殿里如何?其他的,就放在春久台里,你什么时候想赏菊了,也不用大老远跑出去了。”
苏陌玉并未多想,看了看,对宫人们柔声道:“那红衣绿裳好看,我喜欢,放这儿吧。”
楚绯澜弯了唇,漆黑的眼眸里闪现着奇异的光。
挥手摒退众人后,楚绯澜慵懒的靠在贵妃榻上,长袍坠地,未束的发丝随意的散落,痴痴的看着站在桌案前正在拨弄菊花的苏陌玉,眼里的深情与宠溺是其他任何人面前都不曾出现过的。
苏陌玉无法忽视身后的炽热的眼神,遂放下蹂躏花朵的手,转身走到桌子前坐下,为自己沏了杯茶,慢慢的斟饮。
楚绯澜翻身起来,亦在桌前坐下,为自己沏了杯茶,道:“今日游御花园,可还舒心?”
“尚可”苏陌玉脸上一片淡然,波澜不惊。
楚绯澜又道:“那个段云鬟,离她远点。”
苏陌玉不知怎的会错了意,面色虽不改,清冽的声音里却流露出几分嘲讽。
“怎么?怕陌玉伤了陛下的新欢?”
楚绯澜一怔,平日里处事不惊、无悲无喜的脸上顿现错愕,还夹杂着一丝慌乱。
话一出口,苏陌玉便懊悔不已,微微蹙眉,暗骂自己的不中用,怎么就说出这样拈酸吃醋的混账话来了?
寝殿里顿时安静下来,珠帘轻晃也不敢发出一点声响,若不是香炉里袅袅的飘着龙形香雾,怕是有些诡异了。
“你……你在吃醋?!”
楚绯澜终是反应了过来,脸上的神情错愕加兴奋,那是他目前见过的楚绯澜最明显的表情了,那双漆黑无月的眼睛里却像是有千百颗星辰在皎皎发光,那如利刃一般的眼神直射进苏陌玉的心底,仿佛在他的直视下自己内心的一切都如那话本子里驱魔剑下的魑魅魍魉一般无处遁形。
苏陌玉掩饰下眼里的略微慌乱,刹那间脸色便恢复了漠然。可那一刹那的慌乱和闪躲却还是被楚绯澜尽收眼底。他眼里闪过一丝得意与狡黠,眼里燃烧着熊熊的志在必得之火,嘴角的笑意无比的欣喜与明朗。
楚绯澜抓住他的手,放到鼻尖下轻嗅,脸上是从未有过的奇怪神情,两颊泛起红光,笑意深深,将两颊的肌肉都撑了起来,闭上眼醉了魂一样的嗅着,幽幽的道:
“好香啊……”
那模样,活像那些每天风花雪月、孟浪调情的纨绔子弟。
苏陌玉一时吃不透他所说的香是自己手上沾染的菊花香,还是……
故而他也不敢答话,想抽回手却又被楚绯澜紧紧的抓住,只得两眼放空目视前方,一张白皙精致的脸上渐渐浮现出可疑的红晕。
夜里风大,又是秋风横行的时候,凉风有信,窗户未阻,珠帘摇晃得更厉害了,那乱珠激撞的声音让苏陌玉心生害怕,像极了那几个疯狂的夜晚里楚绯澜粗暴迷乱的合声,让苏陌玉瑟瑟发抖。
楚绯澜见他缩了缩身子,又感受到这股灭人火的凉风,脸一黑,放开了苏陌玉的手,亲自起身去关窗。苏陌玉看着他高大挺拔的背影,心里有些失神。
……
夜来风大,苏陌颜亦觉得有些发冷,袖中与脖颈里被灌了一股冷风,温热的肌肤立即冰凉。
沐青卿走过来,为他披上一件披风,苏陌颜觉得男女授受不亲,这样的动作过于亲密,于是向前走了一步,自己将披风披好。
若说是宫婢,倒也无可厚非,只是沐青卿跟随他至今,既不是宫婢,也不是主子,就只是清流郡郡主的身份住在宫中。
宫中对沐青卿和苏陌颜的关系本来就议论纷纷,前不久又有群臣上奏请他册封嫔妃,还有不少大臣,联名请求册封沐青卿为嫔。虽然都被他强压了下去,但到底两个人都无法假装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青卿啊,你是本王的朋友,又不是宫婢,以后这些端茶倒水披衣的事情,就不要做了。”
沐青卿眼里闪过失落,苏陌颜也只能假装没看见。
“陌颜哥哥,你救了我的命,我无以为报,端茶倒水的伺候你也是应该的,我只是想……尽点心意。可是……可是给你造成了困扰?”
苏陌颜也不忍心说出什么重话,想了想,温声道:“没有。只是本王担心,你这样下去,有损姑娘家清誉。宫人们最爱嚼舌根,总是胡言乱语、添油加醋,将你一番报恩之心曲解,本王也是为你着想。再说,你原本是清流郡郡主,怎么能这样伺候人呢,你若想报恩,不若就凭着你的医术,去医官署做个太医令,治病救人,或是回到朝堂,以郡主身份尽忠尽责都很不错。虽然清流郡目前有你父亲留下的心腹臣子在帮你打理,但到底你才是名正言顺的郡主。”
沐青卿心里难受得紧,明白是前些日子大臣们的上奏和流言蜚语惹他不快了。心下既不愿意离开他身边,又不好拒绝他的好意,又以为是苏陌颜不喜欢自己,所以故意要自己离他远远的,诸般心绪压在心头,眼里忍不住就流下泪来。
苏陌颜一看,心就慌了,连忙安慰道:“青卿?青卿你别哭啊!”
他可不会哄女孩子。
两人站在露天高台的最高宽台阶上,月光依稀能照清人的面容,又有风吹得人的衣袂翻飞,所以显眼得很,沐青卿这一哭,若被过往的宫人们看见了,可怎么解释?
沐青卿抽抽搭搭的道:“陌颜哥哥,你是不是觉得我……我招你厌烦了?给你惹事儿了?”
“没有没有,怎么会?你那么……那么乖巧可爱,又温柔体贴,本王从没有厌烦过你。本王只是怕有损你姑娘家清誉,日后你要嫁人了怎么办?”
沐青卿听到最后一句,心里就更难受了,心道苏陌颜明明知道她的心意,却故意说出她嫁人的话来,分明就是毫不留情的在拒绝他。这一想,眼泪流得更凶了。
苏陌颜正一筹莫展,祁子衿却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
“王上?小丫头?!”
“王上”二字叫得疑惑,“小丫头”三个字却叫得既有几分疑惑,又带着惊讶和其他一些连苏陌颜都觉得复杂的语气。
祁子衿走上台阶,在高台上给苏陌颜行了一礼,随即脸上古怪,不自然的问道:
“这小丫头怎么了?”
苏陌颜叹了口气,“本王……也不知道怎么解释。”
沐青卿不想让祁子衿看见自己落魄哭泣的一面,于是一抹眼泪,吸着鼻子故作傲气的道:“与祁上卿何关?!”
又对苏陌颜道:“陌颜哥哥,我明白了,今日天色不早,你早点休息,我也回去了。”
便逃似的逃走了。
苏陌颜除了叹气,也想不出来其他。
祁子衿看着沐青卿哭泣的背影,面无表情。
“子衿,你来,可是玉瑶国有消息了?”
祁子衿赶忙回过神,答道:“是。据可靠消息,那威晚琴看到你一字未写的回信后,怔了半晌,最后又哭了一场,几近昏迷,威尚辰还亲自守着她。”
苏陌颜垂眸,双手搭在汉白玉石栏杆上,弯着腰,看着台下的砖,眉间积郁着痛苦和纠结。
祁子衿也不语,只淡淡的陪着他。
男人之间,少有那种女人家的哭哭啼啼和柔声细语的安慰,男人们难过时,要么和兄弟一起借酒消愁,要么兄弟陪着自己沉默,没有什么舌灿莲花似的安慰之语,陪伴就是最好的安慰。
沉默了良久,风吹,草动,月清,人无言。不知何处发出沙沙沙的声响,清冷的风再次灌进袖里和脖颈,连带也灌进了混混沌沌、犹如一团糊浆的脑子里。
苏陌颜总算从思绪里回过神来。他看着一直陪着他的祁子衿,心头一暖,道:“陌玉今日到了信,说对付叠渺国的计划可以开始筹谋了。”
祁子衿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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