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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师自缢的消息像插了翅膀,不过半日就飞出了既安城。
太师与苏氏先王的那些事情早已经是整个璇玑最关注的事情,最热闹的谈资。天下无论是百姓还是诸侯国主无不期待着事情的下一步发展,是想收集谈资也好,真的关心事态也罢,如今太师不但认罪,更自缢以谢罪,真是震惊天下。
太师在死前,还留下了一封亲笔认罪书。认罪书中所述详尽,将他如何日夜忧心玉瑶国实力日渐壮大恐步千胜先王后尘,如何背着楚绯澜与威尚辰勾结,如何布下阴谋的一切都写得一清二楚。
将事情说清楚之后,太师又言尽忏悔,道生前所愿不惜一切以死护君,身后亦不惧千夫所指声名狼藉,只愿死后还陛下清白,阻叛军悖乱之行,还璇玑江山安宁稳定。又写道希望陛下公正处理此事,苏氏一族惨遭谋害,应助苏陌颜回归正统,重回玉瑶,加以安抚。而为权篡位者,当逐其位,驳其权,依法处置。
洋洋洒洒十几页,字迹工整,力透纸背。
又听闻陛下看完信后,泪目叹息,痛心成疾。
一时间,百姓们不知该叹息还是该怒骂。
昔日德高望重、亲厚百姓的太师,竟然是个道貌岸然、卑鄙阴险之人,做了这种阴险毒辣、残害忠良的事情,确实是该被世人指骂的。但百姓们一想到他之所以这么做也是想为国为民而非私利,尤其是想到他从前对璇玑王朝的种种守护、对帝王的种种忠心,想到他曾经的种种功劳,百姓们对他又不禁感叹而宽容起来。
自然,那些说陛下阴谋败露,遂推脱责任给太师,逼太师自缢的声音也不会少。
朝中大臣们有五成左右都反对楚绯澜厚葬太师,认为此时厚葬反而坐实陛下心虚之流言。
但最后楚绯澜力排众议,不顾群臣反对,赠太师上柱国,谥“文忠”,以半副帝王之仪将太师风光下葬,荫庇子孙,封其子穆歌为詹州侯,封其女穆笙为帝姬。册封罪臣之后为诸侯王,翻阅史册三千也未必找得到几件。
同时又宣了道圣谕,宣至各国诸侯手上,恩威并施,杀鸡儆猴。一面安抚赏赐,笼络人心,一面出手狠辣果决的处罚了一些异动较大的国主诸侯。
正好那天孟曙明的加急战报传来,在崔将军和孟曙明合力妙计加千胜王江念青的配合下,重创了叛军。乘胜追击下,叛军退至千胜国边境之处。
一番雷霆手段,局势总算暂时得以安定。
楚绯澜悲痛之余也稍得些慰藉,那几个说太师是为陛下顶罪的声音也被他除得干净利落。
太师一死,楚绯澜悲痛欲绝,最开心莫过于齐承安了。
听闻楚绯澜呕血的消息,齐承安再也掩饰不住自己的得意,在府中放声大笑。他处心积虑、步步为营,为那么多人合作、筹谋,终于成功的弄死了太师那老匹夫,终于也让楚绯澜尝尝失去重要之人的痛苦了!
可是,这些还不够。他要让楚绯澜更痛苦,最好是痛不欲生,求死不能!然后彻底成为他齐承安的傀儡,到时候,整个璇玑王朝都是他的囊中之物!
太师已经死了,下一个,就该到苏陌玉了!
此刻的苏陌玉,正在玉清殿中看着从宫外送回来的玉棋独自伤怀。
这玉棋是太师府的人送回来的,是从前楚绯澜拿着玉石讨好他的时候他命人雕刻成棋子送给太师的。如今太师临死前命人送回来,只怕大有深意。
他是想告诉自己,他已依言以死谢罪,让自己放了楚绯澜?
还是因对父王的愧疚,不敢收下他的赠礼?表达自己的悔过之心?
苏陌玉拈起一颗棋子,殷红的玉棋圆润光滑,与腕间的澜玉珠相得益彰。苏陌玉拿着棋子与自己对弈起来,到底心绪如麻,不过几招便没了兴致,指尖搓弄着被握得温热的棋子,闭上酸涩的眼眸,思绪万般复杂。心头恨意虽解,但悲意难消,更添伤怀。
他喜,喜的是终于凭着自己的努力为至亲报了仇,为父王平了冤,为李将军洗刷了污名,让那些算计父王的人付出了代价。此番计划无比顺利,照如今的局势发展,过不了多久他和王兄就能回家,而威尚辰,也必会下黄泉去给他父王赔罪!
他悲,悲的是即使他算计人心、用尽阴谋让害死他父王的人得到了惩罚,他的父王,母后,还有他的大王兄,都回不去了,就连他和二王兄,也回不去了。即使玉瑶王城繁华依旧,然而物是人非,那些陪着自己看烟花的亲人,一个一个都不在了。
他还悲,悲自己的心。悲自己可笑可恨,居然对仇人有了恻隐之心、不可说之意。悲这造化弄人,恣意二十年,一朝变故,家国破碎,辗转流离,却偏让他在这种时候遇见了不该遇的人。
苏陌玉脑子里混混沌沌,想得太多,自然对身体没好处。忽然胸口剧烈一痛,惊得手上的棋子摔落在地。
舒眉闻声赶来,见苏陌玉这副悲痛的模样,心中有些不忍,将地上转圈的棋子拾起来,为苏陌玉倒了杯温茶。
“太师已殁,侍君别太伤心了。”
苏陌玉紧闭的双眸颤了颤,手蓦然握紧,而后又悄悄放松了。
睁开眼,舒眉正担忧的看着自己,眼里关切深深,安慰道:
“听说陛下已经找到了线索,现在正顺藤摸瓜的查找呢,那幕后主使之人似乎是宫里的,相信不久就会为太师平反了。”
苏陌玉垂眸,完美的掩盖了眼中的情绪,只不过指尖的轻颤还是被舒眉眼尖的发现了。
“侍君,你怎么了?”
苏陌玉深吸一口气,摆摆手:“没事。你下去吧,把潇潇找来。”
舒眉蹙眉,但还是乖巧的道了声“是。”
潇潇进来后,苏陌玉只说了一句话:“玉瑶的花手鞠开了,我该回我该回的地方了。”
潇潇心领神会,低声道:“殿下放心,陌颜国主那边已经安排好了,他已经知晓殿下的计划,也会配合殿下的下一步计划,这样待殿下离开璇玑后,陛下也不敢将陌颜国主如何。”
苏陌玉点了点头。
他已经很长时间没有敢联系王兄了,虽然心中担心,但也无可奈何。他这段时间来的布局,每一步都是惊险万分,不容半点偏差,否则他和王兄都会粉身碎骨。所以他更不敢把这件事告诉王兄,路途遥远,很多事情不是他能掌控的,万一信件被截,后果不堪设想。
不过如今计划已经成功了一半,太师一死,他父王冤死的真相已经大白,所有的矛头都会指向太师、威尚辰和楚绯澜。此时就算是楚绯澜知道了是自己的谋划,也不敢再对玉瑶和他王兄下手。毕竟他虽然是天下共主,也不会不忌惮天下人的民心,按如今的发展,他最好的办法就是假装确实不知道太师的计划,顺应民心匡扶正统,处罚威尚辰,安抚他王兄。
楚绯澜那么会权衡利弊的一个人,不可能那么愚蠢的选择报复回来,让天下百姓寒心。就算他真要暗地里报复,也只会报复自己,毕竟明面上玉瑶国三王子苏陌玉早就死了,玉瑶王室只有苏陌颜一人,王兄一出什么事,世人自然能猜到一二。
他已经察觉有人在盯着他和温时温池,所以便让潇潇行事,借助无寒的力量,派人把他这段时间的一切告诉了王兄。
他会以得知真相痛心疾首为由,借着一年之期已到,逃离璇玑国,消失于世一段时间。这段时间他绝不能回玉瑶,否则一定会被楚绯澜找到,也会给王兄带来麻烦。他得在故夏国待一段时间,看着威尚辰进了坟墓,看着王兄夺回玉瑶国,让玉瑶国恢复从前的美好,直到楚绯澜已经不想找他,他再回去。
这实在不是什么好办法,可是他能如何呢?楚绯澜是天下共主,这天底下权势最无双的人,想和他斗,不死不伤赢他一局,太难了。若是他的计划能成功,帮王兄夺回玉瑶,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至于他自己,他想,要么就是被楚绯澜查到一切是他所为,然后将自己千刀万剐以泄心头之恨。要么就是并不知道是自己所为,在自己逃离后派人寻找自己。这又有两种情况,一种久了就忘了自己,不稀罕自己了;一种是把自己抓回去继续囚禁起来,直到他死。
他宁愿是第一种吧,千刀万剐就很好。
在一天的魂不守舍、坐立不安的等待中,天色终于黑了下来。
温时温池和潇潇三人装扮成禁卫,苏陌玉则藏在箱子里,奉禁军副统领顾西星之命押送一批重要书籍出既安城。
温时还耿耿于怀顾西星那一脚,恶狠狠的低语道:“为什么要用姓顾的的名号啊?晦气!”
潇潇白他一眼,没好气的答道:“我能拿到出宫令牌就不错了,你个没出力气的就知足吧。顾西星脾气不好,宫中禁卫都怕他,出宫时容易一些。而且萧烬除了贴身婢女以外从不让其他女子近身,我只能拿到顾西星的出宫令牌。”
其实她隐瞒了一部分,她刚才说的那些没有错,只不过出宫令牌不是他偷的顾西星的,而是顾北月给的。
“别说话,到宫门口了。”
走到宫门口,苏陌玉躲在箱子里,屏住呼吸暗中祷告,麒麟上神啊,信徒苏陌玉,愿用温时十年的姻缘换取今日离宫之计顺顺利利!
果然,那些禁卫一看是顾西星的出宫令牌,就怕了许多,按规定打开马车上的箱子粗略翻了一遍,并没有发现躲在夹层里的苏陌玉,就放他们出宫了。
然而,麒麟上神管不了姻缘,自然没办法帮苏陌玉。
几人刚走出既安城外,牵到潇潇早准备好拴在路边的马,就听见身后有马蹄声逼近。
四人对视一眼,立马翻身上马,策马奔腾起来。成败在此一举,若这一次逃不了,只怕这辈子都逃不出璇玑了。
苏陌玉回头看了一眼,竟是萧烬!萧烬带着大约三四十个禁卫来追他来了!
苏陌玉暗叫不好,到底是被发现了吗?是楚绯澜让他来抓自己的?来不及多想,苏陌玉一鞭子甩在马臀上。
可潇潇买来的马哪里能和帝宫中的马相比,苏陌玉看着离他们越来越近的萧烬,心中一沉。正在这时,天色昏暗间,路中间一根不知道哪个狗娘养的畜生放的一根长木绊倒了苏陌玉和温池的马。
苏陌玉和温池爬起来,萧烬的马已经逼近,温时和潇潇返回来想拉他们上马。
两个人骑一匹马的话马的速度会大大降低,而且目前来看,他们根本跑不过萧烬。
十有八九今天走不了了,他一咬牙:“潇潇,温时,你们快走!潇潇,不能让楚绯澜发现你。不然会连累故夏国的!”
但温时很坚持,“不,我不走,公子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潇潇却顾及着故夏国和璇玑的关系,她心里明白这些道理,回头看了一眼,道:“公子你等着,我一定会回来救你!”
“好!”
于是潇潇利索的从袖子里拿出一支尖锐的簪子一把插在马的臀部,马儿一吃痛,疯了一样的跑起来了,很快就没入夜色之中。
苏陌玉和温时温池终是被赶来的萧烬带着禁卫团团围住。
苏陌玉脸色很难看,萧烬则面无表情,只道:“陛下得知侍君想出宫散心,特派属下前来保护。若侍君散完心了,还是请回宫吧。”
那一瞬间,苏陌玉真想把手中的鞭子往萧烬的脸上抽过去。
萧烬带着苏陌玉来到长庚殿,此时已经是寅时,但苏陌玉看到整个宫中都灯火通明,寂静得有些诡异,一路走过的宫人们无不战战兢兢、沉默无声。
踏入长庚殿,他看到满眼通红、负手站在殿中的楚绯澜。寝殿里一片狼藉。他一身戾气,站在殿中央,仿佛遍地残骸里独生的魔。
“爱妃舍得回来了?”声音犹如地狱里出来的魔鬼般低沉骇人,还带着一丝嘲讽。
苏陌玉不语,撇过头去。事已至此,他不想再说些什么。
萧烬突然诚恳的道:“侍君,陛下待侍君之心,天地可鉴,侍君不该如此。”
苏陌玉冷笑一声:“看来确实是我不识抬举,辜负了陛下为我打造的金笼子,还有陛下用威胁作为食饵,满腹阴谋为捆绑、满嘴谎言为迷惑的‘真心’。”
萧烬担忧的看了眼楚绯澜,楚绯澜袖子里的手越握越紧,脸上酝酿着的暴戾之色几乎要把苏陌玉一口一口撕吞进去。
“萧烬你下去,查清楚他是怎么出的宫,所有与此事有关的人,全部关入大牢。温时温池两个,也关入大牢里。”
萧烬离开后,楚绯澜一步一步向苏陌玉逼近。楚绯澜那浑身的恐怖气息,像极了死亡,明明燥热的三伏天,不知为何,苏陌玉却觉得阴冷无比。可此时的苏陌玉却毫无惧色,反而强迫自己直视着楚绯澜猩红的眼睛。
苏陌玉脑子里就一句话:不管谁错了,气势不能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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