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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的事情就好像一场短暂而尖锐的梦,经常闪现在司月混混沌沌的午休时分。
本来就短的四十分钟休息,总是睡到一半就再也睡不下去。
但是司月早已无暇去想那些遥不可及的东西,她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温时修前段日子就正式入驻了辰逸的设计小组,好巧不巧,正是那天晚上伸手扶了司月的男人。
美籍华人,毕业于司月最向往的设计学院,去年刚刚凭借他的博士毕业作品一举获得全美建筑设计大奖,今年就被辰逸盛情邀请,前来合作黎京美术馆的设计。
一切都是司月曾经设想过的人生轨迹,只不过这个人不是她自己,而是另一个活生生存在于自己身边的人。
司月趁着午休时间还未结束,一个人坐在咖啡间里翻看温时修的作品集。
其实她早就听说温时修这个人,只是当他真的出现在自己的眼前时,她还是惊异于他无与伦比的才华,以及温文尔雅的性格。
“司月?” 咖啡间的移门被人打开。
司月一口咖啡差点烫到,嘴巴轻嘶着回过了头,是温时修。
他穿一件纯白色的短衫,眉眼温和平易近人,半点也没有国际知名设计师的架子。
“温组长。”司月站起身子。
“都说了别叫我温组长,叫我Jason或者时修都可以。” 温时修按着司月的肩膀让她坐下去。
午休时间,咖啡间里并没有什么人,温时修去给自己也泡了一杯咖啡然后坐在了司月的身边。
“在看我的作品集?” 他饶有兴趣地凑过去。
一种淡淡的清茶香气萦萦绕在司月的鼻间,她不动声色地向后轻靠了一些,“嗯,在看你的作品集。”
温时修随手翻了翻,似是勾起了他一些很不错的回忆,整个人笑意绵绵的,“以后有机会带你去看看真的,这家咖啡厅是我大学毕业参与的第一个设计,老板是我曾经的室友,他家的咖啡真的是纽约上西区一绝,你一定要去尝尝。”
司月随着他的语气轻“哇”了一声,却也没有再继续做更多的回应。
温时修这个人就好像司月曾经的一个梦,梦很美,但是司月已经不做了。
“一直都还没找到机会问你,上次你为什么会出现在慈善晚宴上?” 温时修见她也没有太多的话要说,就主动提起了上次的事。
司月微微偏头轻抿了一下嘴唇,“为了赚钱。”
“赚钱?” 温时修眉峰一挑,笑着问道,“我还不知道去慈善晚会也能赚钱?难道是你做季岑风的女伴,他就会给你钱?”
司月点了点头,“大概就是这样。”
“你很缺钱?” 温时修微微依靠在座椅背上,一双清明的眼眸逆着光看司月。
那天晚上她被季岑风带走的时候,温时修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看了好久。
他不是一个喜欢多管闲事的人,但是那个女人的身影却在他的脑海里留了很久。
很奇妙。
更奇妙的是,第二天他来辰逸上班,居然发现她就是自己设计小组里的一员。
“对,我缺钱。”司月一点也没有想要掩饰自己的窘迫,“所以我必须要努力工作。”
她抬头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温组长,午休时间快结束了,我先走了。” 她说着就站起身子要往门口走。
坐在里面的男人忽然开口,“司月,你想不想做我的特别助理?”
司月扶住门框的手忽然停下,转身看着温时修。
“我本来就是要在小组里挑一个人做我的特别助理的,工作会更忙一些,但是工资是你现在的两倍。” 温时修站起身子和她一起往外走,“不是因为我想要帮你,而是司月,我很欣赏你的工作能力。”
-
司月一整天都处于一种很久没有的兴奋当中,温时修当真没骗她,下午就和王经理说了特别助理的事情。
她不知道温时修的真实目的到底是什么,但是她对自己的能力没有半分怀疑。
当年在黎京念完大学时,她拿着专业排名第一的成绩本该继续念研究生,有机会的话还会申请国外的奖学金进一步深造。
由于家庭的原因她放弃了保研的资格选择工作。
但是司月从来没有放弃过对设计的热情。
辰逸的正式职工工资本来就高,再加上特别助理的双倍加成,司月心里又算了一笔账,半年内一定可以先把季岑风的钱还上。
然后再请那些追债的人缓一缓。
无论如何,司月看到了一条前方透着光的路,她知道这路并不好走,并不容易。
但是这一次,她至少看见了希望。
晚上八点加班结束,司月上了地铁回家。
这段时间司洵也是格外的懂事,没再忘记给李水琴送饭了。
晚饭吹走了行人一天的疲惫,所有的愁容都被远远地抛在了身后。
司月脚步敞亮,一路心情大好地走上了居民楼。
楼梯间里灯光昏暗,年代已久的墙面在夏季的蒸烤下散发出了不适的气味。
司月轻屏着呼吸朝楼上走去,她迫不及待地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司洵。
走到家门口,司月却停下了脚步。
那里有一双,破旧的男士皮鞋。
鞋面上的褶皱嵌着难以去除的污垢,脚后跟已经磨破了。
是司南田回来了。
门前的女人在昏暗的门口静站了两分钟,她心里不知在想着什么,刚刚脸上的笑颜却已经不复存在。
司南田自从欠债出逃之后,只回来过一次。
就是李水琴被人打断腿的那次,他大哭着跪在那群讨债的人脚下,求求他们再宽限一些时日。
司南田一会痛哭流涕保证自己一定很快就会还上钱,一会又神经发疯指着被打断腿的李水琴说那条腿能抵二十万。
司月永远也忘不了那个晚上。
金钱将人逼成了没有尊严的动物。
讨债的是来势汹汹的恶狼,欠债的是没皮没脸的猪狗。
猪狗哪有廉耻,今天能指着老婆的断腿问值不值二十万,明天就能把女儿推出去,问买不买。
司月觉得一阵窒息,忽然才想起来司洵应该也在家里,她立马回过神来急急忙忙地去开门。
大门哐当打开,狭小的餐厅里正坐着两个人。
司洵见到姐姐回来了,立马跳下椅子跑到门口来接她,“姐你下班啦!”
他拎过司月手里的包放在鞋柜上,然后拉着司月往餐桌旁坐。
司月一直没说话,她狠狠地盯着那个居然还敢出现的司南田。
司南田显然也是知道自己理亏,表情很是卑微地笑着,朝司月打招呼:“月月又漂亮啦!”
司月根本没搭理他的殷勤,冷冷地问道:“司南田你还回来干嘛?你把我们一家害成这样还不够吗?”
司南田尴尬地笑了两声,“月月我是你爸爸啊,你怎么能这样和爸爸说话呢?”
司月站在司南田的身边厌恶地看着他,“司南田,你没资格做人爸爸。你现在就从这里出去。”她声音尽力忍着愤怒,手指却已经紧紧地握成了一团。
司南田浑浊的眼珠转了转,立马伸手去拉司月想叫她坐下。
司月用力地甩开了他的手,“司南田!你到底要不要脸!你把妈害成那样就甩手不管一个人去逃命,你到底有没有考虑过我们要怎么活!”
“讨债的隔三差五地来骚扰我们,你知不知道我差点连工作都没了啊!”
司南田一看司月开始朝他大叫,心里也有些不爽,忽的站起身子朝她喊道:“司月你朝我嚷嚷什么!我想要这样的吗!你以为我在外面躲躲藏藏很轻松吗?”
“躲躲藏藏?” 司月冷笑了一声,“司南田你敢发誓你出去躲债的这段时间没有赌博!?”
司洵看着两人剑拔弩张的样子,悄悄地站在司月身边拉住了她的手。
司南田一时被问到了命门,支支吾吾就是说不清楚,最后只能眼露狠光骂道:“司月你算个屁,要不是老子把你养这么大供你读书供你吃喝,你他吗现在能长这么好!”
“一点不感激老子就算了,还在这里和我大喊大叫!”
“早出去卖不就没事了吗!你才是最自私的那个!”
“一点用都帮不上,司月你真他吗的不值钱!”
司南田两眼猩红地骂着司月,他像一只虚张声势的老鼠,带着臭水沟里的恶心在人间张牙舞爪。
司月听着他的话气得浑身发抖,无法呼吸。
“司南田,你不配做人。” 她嗓子仿佛滴血,一字一顿地说出这句话。
司南田听到这话居然还笑了起来,一脸无赖地阴森说道:“司月,我不配做人,你也不配做人。我们司家本来就是苟活在这世上的,你一直都知道的。”
“而且我今天回来就是告诉你,那八十万我没本事挣钱还上,所以你现在必须再给我十万块钱。”
司月不可置信地看着张口又是要钱的司南田,“你疯了!”
“我没疯!”司南田反呛道,“我最近发现了一个新的赌场,前两天刚刚大赢了一把!司月你相信我,你借我十万块钱我这次一定能把八十万赢回来!”
司月看着这个已然疯魔的男人,彻底死了心。
可是司南田,也不是一直都这么坏的。
他从前就喜欢断断续续地在各个地方赌一赌,李水琴和他吵一吵,事情也就过去了。
他彻底发疯是在三年前被几个出老千的骗子骗了全部家底的时候,司南田像疯了一样到处去找那两个人,找不到最后就把自己订死在了赌桌上。
一局又一局。
赌博就好像一把悬在人脖子上的剑,很多时候,你分明知道你要输了,你分明知道你要倾家荡产了。
但那把剑却逼着你,逼着你一局又一局,输的连人皮都一并落下。
一脚踏进去,就永远都走不出来了。
司月通体冰冷再说不出一句话,“你滚出去。” 她伸手指着门忍着愤怒说道。
司南田咬牙切切地看着不肯给钱的司月,心下怒意涌起,竟伸手就一个巴掌要落下来。
还好司洵反应够快,一个健步冲上去将司南田的手打了回去,“爸!你怎么能这样!”
司南田被打得往后踉跄了两步。
“好,好。” 他狠狠地看着这两个人阴冷地笑了起来,“上次把你妈一条腿打断了才给我们再宽限的一个月,现在日子快到了,我看这次是你们谁倒霉!”
司南田放完话就用力地打开门走了出去,老旧的铁门被狠狠砸在墙面上发出了一声刺耳的嗡鸣。
司月看着那个消失在门口的身影,终于撑不住,扶着餐桌跌坐在了椅子上。
屋子很静。
司洵也不敢说话。
空气仿佛变得格外稀薄,每喘一口都要耗费格外的力气。
桌上的饭菜也早就凉了,青菜蔫蔫的,看起来有些令人作呕。
司月沉默地在那里坐了很久。
她本来是有一个好消息,要和司洵分享的。
今天本来是很开心的。
司洵慢慢走到司月的身边蹲了下来,伸手拉了拉她的手,“姐,我伤好了。”
“过两天我再去找个工作吧。”
一直没说话的女人终于转过了头,她眼角通红却硬是咬着牙没哭出声。
司月拉起他刚刚挡住司南田一击的手臂,抬起一看,果然红了一大片。
“我出门买药膏。” 她声音带着些沙哑就站起了身子。
司洵没有阻止,同样沉默地站到了一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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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下的小公园里,有个女人又坐在了那条长椅上。
一盏路灯半明半昧地照着她低低垂下的眼眸,很肿。
她好像一个人,哭了很久。
不远处的拐角里,有一辆黑色卡宴,同样停了很久。
“先生,今晚的晚宴还请司月小姐去吗?”
“不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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