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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温暖的背景太强硬了,完全可以做到独断专行,甭管别人怎么说,她决定的事从来不会改变,也不会做出多余的解释。

她打回了所有选手的抗议,冷笑道:“你们若是对这个结果有异议可以直接退出比赛,我们绝不会挽留。稍后节目总是要播出的,梵伽罗到底配不配得上这个第一,届时你们会知道,观众也会知道,我们犯不着为了收视率干这种自砸招牌的蠢事。”

“我想看一看梵伽罗海选时的回放,这点要求你们总能满足吧?”崇明扬声说道。

“对对对,看回放!我们要看回放!”众人一起附和,根本不在乎会不会拆了节目组的台。

宋温暖冲导播挥了挥手,挂在墙上的LED屏就开始回放梵伽罗的表现。他闭着眼睛描绘照片的模样令所有人都哑口无言,这已经不是通灵的范畴了,这是通神吧?

“假的!你们节目组事先肯定和他通过气了!他知道你们会选中哪些照片,他一定知道!”崇明瞪着通红的眼珠子呐喊。他长年待在云都观,眼界和心性都十分狭窄,又是在观中长师的夸赞下长大,竟只知自己,不知旁人,更不愿承认别人的优秀。

他这么一嚷嚷,别的选手也都认为这段视频是假的。

宋温暖懒得搭理这些人,径直打开录制间的门,驱赶道:“你们要是不信可以退赛,我绝无二话。”

崇明想到那一百万奖金,目中不禁流露出贪婪和挣扎的神色,其余人也都犹豫了。

就在此时,梵伽罗抬起头,直勾勾地看过去,锐利的视线在崇明通红的眼珠和狰狞的脸庞上快速划过,最终停留在他身侧稍低矮的一个地方。阿火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顺着梵伽罗的视线看过去,却见崇明身旁空无一人。

“憎恶!”何静莲小心翼翼地靠近梵伽罗,在他耳边低语:“他想害你,他憎恶你!”

“谢谢您的忠告,我会小心防备。”梵伽罗垂眸看向这位善良可爱的少女,目光似流水一般温柔。

何静莲揪紧衣摆,心满意足地笑了。

阿火揣着手说道:“真是人不可貌嗅!我能闻到他身上的气息,很清冽、很香甜,充满了生命蓬勃的力量,所以我一直都以为他是一个好人!奇怪啊,我的嗅觉从来不会出错,怎么这回放在他身上就不灵了呢?”

梵伽罗盯着崇明,表情意味深长。

崇明飞快看了看自己身旁的空位,目中划过刹那的紧张和慌乱。但他立刻平复下来,冷笑道:“我是绝不会主动退赛的,我倒要看看你们以后怎么帮他作弊!”

宋温暖早知道这些人不会走。一百万奖金谁不想要?而且节目火了之后,他们的名气也能一并打出去,日后开一家咨询公司,数不清的生意就会自动找上门来,堪称名利双收,谁舍得走?

正如她预料的那般,节目组态度一强硬,选手们反而软了骨头,一边给自己递台阶一边坐回原位。

宋温暖继续宣布下一次比赛的规则和时间,然后结束了录制。

等所有人都走光了,梵伽罗才站起身朝门外走去,阿火和何静莲像两条小尾巴,亦步亦趋地跟上。走到电梯口时,他们偷着乐的表情忽然僵在脸上,双腿非但不敢迈进,反而一寸一寸悄悄往后挪移。

梵伽罗往电梯里一看,顿时了然。

宋睿按住开门键,笑着邀请:“进来吧,我等你很久了。”

梵伽罗上前一步。

何静莲和阿火一左一右拽住他的衣袖,各自发出警告:

“别去,他身上有很浓烈的黑暗气息,他是一只怪物!”阿火所谓的怪物并不是真的怪物,只是对坏人的分类而已:小偷小摸是坏蛋,有一股臭鸡蛋的味道;大奸大恶是禽兽,有一股猛兽独有的腥臊;坏到极致的人气味会像黑夜里的浓雾,说不上具体是什么味道,却能由鼻尖钻入脑海,侵袭每一根神经,唤醒每一个噩梦。

这是他第二次遇见怪物,第一次是在六岁的时候,他们全村的人都死在那个怪物手里,但当时没有人相信他的话,他们都觉得这孩子要么是鼻子坏了,要么是脑子坏了。

阿火怕得要命,却还是紧紧拽住梵伽罗,坚强地支撑着。如果他是一条大狗,他的尾巴可能早就被瑟瑟发抖的双腿夹断了。

“别去,他是一个深渊。”何静莲的脸色比任何时候都苍白。即便隔着四五米的距离,她依然被这人散发出的冷冽气息渗透着,侵袭着,带走体内的所有温度。他站在电梯里,于是这狭窄的空间就变成了一个黑暗的深渊,企图吞噬掉所有主动靠近的猎物。

宋睿不是聋子,自然听得见两人的话,但他的笑容依然那么温柔和煦,指尖按着开门键,礼貌又执着地等待着。

“进来吗?”他看都不看那两个年轻人,只是一味盯着梵伽罗。

“好的。”梵伽罗挣脱两人的拉扯,不紧不慢地走进电梯,冲门外颔首:“我们下次见。”

“欸,梵伽罗,你别走!他是大坏蛋!你相信我!”阿火趴在已然紧闭的电梯门上一阵哀嚎。

何静莲僵硬地看了看四周,然后快速跑到阿火身边,露出极度不适却又不得不忍耐的表情。

电梯缓缓下行,梵伽罗抬头仰望吊顶,双目闪着愉悦的光,直至阿火的哀嚎彻底消失在上方才轻笑道:“很有趣的两位小朋友。不过,”他将手掌轻轻覆在宋睿背部,嗓音瞬间低沉了很多,“你应该适可而止,你在毁灭自己。”

宋睿下意识地绷紧身躯,却并未等来料想中的疼痛,反而被这轻覆带走了所有不适。一股沁凉顺着尾椎骨缓缓汇入那些血肉模糊的伤口,又爬上他的头皮,令他的每一根神经乃至于每一个细胞都得到了抚慰。

他暗地里深吸一口气,侧头问道:“我一直都很想知道,在你眼里,我确切是什么模样?真是一个漆黑的望不见底的深渊吗?”

梵伽罗本只是随意地瞥他,却不知怎的,忽然将目光凝住,微弯的薄唇慢慢抿直,竟露出一个罕有的困惑表情:“我不知道该如何描述,黑暗仍然存在,但是却有了光,极微弱的一点,忽明忽灭,像是……”

他并拢双

指,轻触宋睿的下颌,令对方把脸庞完全转向自己,认认真真又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斟酌道:“像是有一颗星星亮了起来。”

“星星?”宋睿愣住了,重复道:“你确定是一颗星星?”

梵伽罗直勾勾地望进他波澜起伏的眼瞳,笃定道:“是的,是一颗星星。深渊里亮起了星辰,真不可思议!”他大概觉得这很有趣,于是笑容都变得明媚了很多,竟显出几许纯真肆意,像一个没有忧愁的少年。

宋睿猜测他的年龄一定不大,至少比他现在拥有的这副躯体要小很多,于是便也跟着笑了。

宋睿只被疑惑困扰了几秒钟就恍然低语:“是的,是有那么一颗星星。”

梵伽罗惊奇地看向他,“你知道那是什么?”

“我知道。”宋睿笑着点头,却不肯多说。

梵伽罗忍了忍,似乎没忍住,于是追问道:“那到底是什么?我很好奇。”

宋睿的笑容越发真切,“我也对他很好奇,等我真正了解他的时候,我会告诉你。”

梵伽罗定定看了他几眼,发现他是真的准备卖这个关子,于是摆摆手,皱皱鼻头,颇为扫兴地走了。

宋睿目送他的汽车驶离,这才拿出手机打电话,那头很快接通,语气却透着颓丧:“你怎么忽然想起给我打电话?我拜托你做的侧写你做好了吗?”

宋睿:“资料已经发到你邮箱里了,你还没找到线索?”

庄禛:“是的,没有找到任何有用的线索,那时候的刑侦技术和我们现在不能比,我只能靠你的侧写来寻找嫌疑犯,但这边的人口流失情况很严重,天南海北的,一时间根本找不到当年的那些人。小飞已经连续一个多星期没合眼了,再破不了案,我怕他会垮掉。”

宋睿看向停车场出口,那里亮着一道白光,驱走了所有黑暗,于是抿唇轻笑,认真提点:“如果实在不行,我建议你去寻求梵伽罗的帮助,他或许是你们最后的希望。”

庄禛严肃地诘问:“你怎么也像小飞一样幼稚,灵媒那玩意儿怎么可能真的存在?别人还说你会读心术呢,你怎么不自称灵媒?我庄禛一辈子都不会拿案件去问鬼神,这是对受害者及其家属的不负责任。”

“那好吧。”宋睿意味深长地笑了笑:“那我们说点轻松的。我堂妹最近拍摄了一档真人秀,叫《奇人的世界》,我在节目里担任评委,你有时间可以看一看,放松放松,就当给我堂妹增添收视率吧。”

“嗯?你还录节目?你不是最讨厌卖脸吗?”庄禛大感意外。

“节目很有趣,我今天录得很愉快。你忙吧,我开车了。”宋睿笑着挂断了电话——

梵伽罗回到月亮湾小区时已临近午夜,夏风在楼与楼的间隙中呼啸,发出哭泣一般的声音,但1号楼内的哭泣却比这阴风的嚎叫更惨烈。

四楼的妇女被一家老小压着打,一声接一声的求饶像是沾着血,无助到极致;七楼一片死寂,却又在下一秒爆发出一声轰响,仿佛连墙壁都坍塌了;十四楼的防盗门破破烂烂地裂着口,胆小的业主没敢回来住……

梵伽罗爬到十七楼的时候忽然站住了,凝着双目看向那个昏暗的、惯常躲着一只小兽的角落,原本流转的眸光渐渐变得浓黑粘稠,把所有情绪摄走。他注视了很久,也站立了很久,然后继续一步一步往上爬,原本轻巧的脚步竟略显沉重。

他躺进浴缸,浸入冷水,陷入休眠。清澈见底的水在时间的流逝中慢慢染上墨色,而贴近他皮肤的那些墨色又被丝丝缕缕地吸收干净。睡了大约二十分钟,他忽然睁开眼,半靠浴缸坐起,蹙着秀气的眉,抿着殷红的唇,无奈地看向浴室的某个角落,这样的表情让他显出几分孩子气。

“过来。”他清朗的嗓音被逼仄的空间压缩,显得更为冷锐。

房里无人,但他却伸出细长的指尖,隔着虚空点中一处。一滴黑色的水珠沾染在他透白的指甲盖上,又顺着那优美的弧度往下滑,却并未坠落,而是在指尖的边缘处消失,像是被一张无形的口嘬了去。

几秒钟后,一团雾气由浅至深,由淡复浓,由灰到黑,渐渐凝成一个瘦弱矮小的人形。那人形没有五官,只揣着一双短短的手,抖动着一双细细的腿,局促不安地站在原地。他似乎想靠近,却又恐惧于这个灌满黑水的冰冷浴缸。

“让我看看你到底发生了什么。”梵伽罗的指尖依然悬在半空。

人形雾气连忙小挪了几步,把额头抵过去。

梵伽罗闭上眼睛感受,无奈的表情已变成了全然的冷漠。他看见了一个脏乱不堪的家,阳台上是堆积成山的衣服,水槽里是发霉馊臭的碗盘、茶几上是东倒西歪的外卖盒,地板上是散乱的椅子和快递包。

一个醉醺醺的男人用钥匙打开房门,东摇西晃地走进客厅,却被快递包绊了一下,差点摔倒。一名小男孩连忙跑上去搀扶,表情怯怯的,小嘴无声地喊着爸爸。

男人勾头瞪视小男孩,通红的眼珠闪烁着阴鸷的光,当小男孩害怕地往后退时,他忽然狠狠踢出一脚,咒骂道:“你这该死的累赘!这个家要是没有你就好了!”

骂完,男人倒向身后的沙发,打着呼噜睡过去。时间一点一滴流逝,被踹中腹部的小男孩一直躺在地板上没动,他来不及喊叫,来不及躲闪,甚至来不及挣扎,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死去了。

梵伽罗收回指尖,面无表情地看着人形雾气。

人形雾气扭了扭小身子,挥了挥小短手,似乎急切地恳求着什么。

梵伽罗摇头道:“谁不想活着呢?但是你已经死了。”

人形雾气吐出一口更淡的雾气,然后钻进浴缸与马桶的夹角,把自己封闭起来。

外面的风呼呼地吹,浴室里断断续续响着低泣,克制却又迷茫。他还太小,他尚且来不及长大,也并不知道死亡意味着什么。生的渴望在他的魂体里燃烧,令他始终未曾消散在这煞气冲天的地方。

梵伽罗捂着隐痛的脑门躺回浴缸,试图让自己闭眼,却又在数十分钟后坐起,支着颐,严肃地思忖半晌,终是叹息道:“既如此,那我们便试试看吧,反正我早已经粉身碎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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