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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国曾经历过一段非常黑暗的时期,在那个年月,战火硝烟、魑魅魍魉、妖魔鬼怪肆意在人间横行,而玄门中人则肩负起了斩妖除魔的重任,也的确为国家为人民作出了极大的贡献,奠定了不可撼动的地位。
如今七十多年过去了,人间已不是曾经那个人间,天水派也已不再是当年的天水派。而知非道长对于人间和天水派的印象却还停留在过去。他满以为派出二十一名精英弟子就已足够解决这桩麻烦,却不知道才一个照面,连半条人影都没救出来,这些弟子就已经折进去一大半。
他们几乎代表着天水派新生代的全部力量,是支撑宗门屹立不倒的基石,他们毁在此处,就等于天水派未来百年的风光也将化为泡影。
长生只晕倒了几分钟就清醒过来,不是因为身体强壮,而是因为不敢放任自己陷入人事不知的状态。他躺在地上爬不起来,只能急促询问:“师弟师妹们怎么样了?有没有人受伤?”
面容憔悴的长真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哑声道:“大师兄你再躺会儿,别急着起来。几位师弟师妹都很好,救护车已经来了,正准备送他们去医院。”事实上情况与他说的完全相反,就在刚才,有两名弟子已经当场死亡了。
林念慈和林念恩一左一右跪在他身边,只是默默掉眼泪,不敢说话。他们害怕自己一张口就会哭出来。
周围闹哄哄的一团,阎部长大声呼喊救护人员的声音时不时传来。即使天水派的人一点忙都没帮上,反倒又间接害死了一个无辜市民,他也没有丢下他们不管。救护群众本就是政府的职责,每一个人都应该得到生存的权力。
在阎部长的安排下,天水派的人被一一抬上直升飞机,送去最近的医院。有几名护士冲过来,给长生戴上氧气罩,再把他抬上移动担架。长生却死死拽住长真的胳膊,语气焦急:“在事情没解决之前,我哪儿也不去,你们快放我下来!”
“师兄你跟他们一起去医院吧,这里有我。”长真掰开他的手,又指了指林念慈:“师妹,你也去医院,你的脸色好像更难看了。”
林念恩转头去看师姐,顿时吓得呆了呆。只见林念慈的脸上竟然又增加了许多沟壑,并且纹路越发深刻,看上去就像个五十多岁的小老太婆。他们刚来到这个小区那会儿,她还只是三十多岁的外表,却在这短短半个多小时内又苍老了二十岁。若不是她布满皱纹的眉眼间还残留着一丝熟悉的模样,林念恩可能根本就不敢与她相认。
“师姐你怎么——”
林念恩刚要惊呼,手臂就被长真狠狠掐了一把。
林念慈似有所感,连忙去摸自己的脸,却触到了一片焦干、粗糙与遍布沟壑的肌肤。她立刻跑到不远处的小卖店,借他们的玻璃橱窗照了照自己的脸,然后僵在原地。
发现师姐开始剧烈地颤抖,仿佛有些承受不住,林念恩连忙跑过去安慰。
长生死活不愿走,长真耐心规劝,两人正僵持着,收拾好烂摊子的阎部长已走过来,嗓音沙哑地问道:“两位道长,剩下的那些人你们准备怎么救?知非道长之前已经说了,这个烂摊子你们天水派会收拾干净,可是你们自己看看,这是收拾干净的样子吗?”他指向身后的一大滩鲜血。
“你们十二个人都救不了一个市民,剩下这些又都是贪生怕死的,你们天水派准备怎么办?不干了?撂挑子?跑路?”阎部长冲站立在不远处的九名天水派弟子扬了扬下颌,讽刺道:“你们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你们天水宫还杵在那上头呢。”
阎部长冲西山的方向指了指,那座山上香火最鼎盛的一座道观就是天水派的天水宫。
长生和长真听得面皮直抖,满心都是羞愧,也满心都是愤怒。他们听出来了,阎部长这是在拿天水派在俗世的据点威胁他们。
“让我下来。”长生狠狠瞪了长真一眼,挣扎着想下地。
长真不得不放开按压住他肩膀的手,将他扶下移动担架。
“我们天水派自古以来就有门规:以人命为天,以拯救苍生为己任,这种时刻我们绝不会当缩头乌龟。剩下那些人,我会想办法救出来,马游我也会亲手把他抓住!就算豁出这条命,我也要把所有麻烦都解决掉,我一人做事一人当!”长生捂着隐隐作痛的胸口许下承诺。
长真噙着泪水喊了一声师兄,仿佛被他的话感动了,躲在一旁的九名弟子也都慢慢围拢过来,满脸羞愧地低下头,讷讷道:“师兄,我们会帮你的!”
然而阎部长却对他们的表演无动于衷,只是把手里的平板电脑翻过来,指着屏幕上的一条新闻说道:“没错,你们天水宫总是会在最关键的时刻站出来。长生道长你看,你们的驱邪符已经卖上两万块钱一张的天价了。”
长生和长真定睛一看,脸色顿时青了红、红了青,好不精彩。只见新闻排头竟然附着一张天水宫的道士在街头兜售驱邪符的照片,许多民众围在他们身边疯抢,有人拿着一沓钞票,有人举着手机扫二维码,生意十分火爆。
若在以前,阎部长没有更深入地接触这类人,他可能也会相信这些符箓具备一定的功效。毕竟天水宫的道士不是假道士,还是有一点真本事的。但现在,他敢拿自己的脑袋打赌,这些符根本就对付不了马游!天水宫的道士是在吃人血馒头,说得更严重一点,他们这是在发战争财!
阎部长深深吸了一口气,质问道:“这些符根本对付不了马游,但民众不知道。万一他们买了符觉得心安了,大大咧咧跑上街,却被马游杀害或关住,这个责任谁来负?钱是你们天水宫赚走的,这些人命你们天水宫能买回来吗?你们是嫌世道还不够乱?”
长生盯着照片里的几个道士看了又看,还真认出几张熟悉的面孔,脸颊不由烧得通红。他积攒了一辈子的脸面大约都丢在了今天,而天水宫好不容易打出的口碑和威名,恐怕也毁了。
“阎部长,我马上约束天水宫的人,让他们不要再兜售符箓。”长生拿出手机在天水宫的群里发了一条措辞严厉的信息。
“被马游关起来的那些人你们准备怎么救?”阎部长咄咄逼问。他对天水派的耐心已经快被这一桩桩一件件的破事消磨干净了。
“我们还剩下九个人,可以负责画阵,启动阵法的事情我们可以去恳求玄门的各派高人来做。”长生立刻想到了一个折中的办法。
“他们愿意来吗?”
“世道已经乱成这样,他们当然愿意来。况且我们天水派这几分薄面还是有的。”长生十分笃定地点头。
阎部长本想泼他一瓢冷水,想了想又作罢。天水派的门徒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却也不能一竿子打翻一船人。想当年战乱的时候,这些玄门的人还是出了不少力的。这样一想,他即刻摆手:“那就走吧,我送你们去拜访这些高人。马游已经疯了,在外面大肆杀人,被他关起来的那些女性说不定什么时候也会被他杀死,一分一秒的时间我
们都耽误不起。”
长生和长真连忙爬上直升飞机,站在小卖部门前的林念恩和林念慈也跑了过来。九名弟子想跟上去,却被长生挥退,他现在看见这些人就来气。
在途中的时候,长生给知非道长发了几条信息,简单交代了救人不成反折损了十二名精英弟子的事。
知非道长沉默很久才回复道:【是我考虑不周,我会先给各派掌门打招呼,让他们全力配合你。】
【谢谢师父,让您费心了。】得到师门的鼎力支持,长生舒了一口气。
然而他这口气刚下飞机没多久便憋在喉头咽不下去了。事先从知非道长那里获悉消息的恒一派掌门竟选择了避而不见,无论长生如何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负责打发他的道童只是摇头说师父在闭关,无法见客。
长生嘴皮子都磨破了也没能见到正主儿,只好向下一个地点出发,然后又收到了同样的回复:“真不巧,我师父在闭关,您下次再来吧。”
闭关、闭关、闭关,接连拜访了八.九个玄门大派,得到的答复都是闭关,没有人愿意为了救人而豁出一身修为。他们视自己为超脱世俗的存在,于是就连拒绝的理由都是那样理直气壮、高高在上——我们已经不理凡俗之事了,您请回吧。
人命关天的大事在他们口里竟被形容成了轻飘飘的俗务。他们以为自己是什么,神仙吗?
长生心中的挫败正在不断加深,淤积于胸的怒火焚烧着他的理智,令他极想找个方式宣泄。恍惚中,他竟然觉得自己完全可以理解梵伽罗求阵不得的心情。当他面对自己的时候,是不是也像自己面对这些玄门中人这般,有着愤怒、有着无力、还有着面对愚蠢又自私自利之人的怨恨。
长生重重跪倒在最后一个门派的道观前,眼眶已熬得通红。当初他三番四次拒绝梵伽罗,并口口声声说阵法比人命更重要,却从未觉得自己有错。但现在,当他亲口品尝到被拒绝的苦涩,亲耳听见修为大过人命的谬论,才终于明白那时的自己是何等的无心无情、面目丑陋。
他拜了又拜,那道雄伟厚重的山门总是不开,甚至连个应声的小道童都没派出来。长真拉着林念恩、林念慈也噗通跪了下去,扬声喊话。
他们极有耐心,也不觉得丢脸,阎部长反倒看不下去了,摇头道:“你们可以在这儿继续耗着,但山下的民众耗不起。就这会儿功夫,马游又杀了几十个人,另有二十多名女性失踪。现在还不到十点半,夜生活才刚刚开始,整个京市却已经空了,所有人都躲回了家,不敢出门,你们也回家去吧。你们这些人能不残害天下苍生就算不错了,拯救苍生的责任指望不上你们。”
他摆摆手,转身朝直升飞机走去。把希望寄托在这些丝毫没有社会责任感的道士身上,他简直是疯了。
“阎部长,我们还有最后一个地方没去,那里的前辈一定会答应我们的请求。”长生连忙站起来追人,膝盖上染着两团鲜血。
阎部长对他的话听若未闻。
“龙隐寺的常净大师你认识吗?他一定会答应救人的!”
阎部长脚步一顿,然后催促:“那就去龙隐寺试试吧。”龙隐寺的名声比天水派还好,可以一试。
半小时后,直升飞机停在了龙隐寺山顶的一处空地。两名小沙弥早已站在门口等候,见到长生等人一句话都没问便把他们带入了大雄宝殿。简雅依然坐在殿前的法坛上,自己敲着木鱼,自己吟诵经文,竟然颇有些超脱的模样。
“各位请坐,知非道长刚才给我打了电话,事情我已经知道了。”常净大师张口便道:“小沙弥已经去给我收拾东西了,我们稍后便走。”
长生忐忑不安的心瞬间松懈下来,一股热泪夺眶而出,止都止不住。被玄门中人的自私冷漠伤透了心的他紧紧握住常净大师的手,感激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如今他才明白,宁愿死守法阵也不愿拯救那些鲜活生命的自己到底有多可怕!若不是这一次屡屡被拒的遭遇,他可能还沉浸在天水派传承神圣不可侵犯的可笑执念里。
“大师,我犯了大错!”这道声音不仅仅是从他口里吐出的,也是从他灵魂深处发出的忏悔。
常净大师叹息道:“阿弥陀佛,刚进门的时候我就从你们的面相上看出来了,你们皆已恶果缠身、罪孽深重。”
长真、林念恩和林念慈连忙告罪。
常净大师的目光从他们脸上一一扫过,看见林念慈时眉头不禁一皱,询问道:“为何你独独与他们不同?他们的恶果是无意缠上,间接所致,还有挽救的可能。而你却与恶因恶果纠缠甚深,无可救药,仿佛是始作俑者一般!据我所知,人不是你杀的。”
这句话令林念慈脸色煞白,神情大变。长生等人也都猛然转头看过去,然后才骇然地发现,仅仅是几小时而已,师妹的脸庞又苍老了很多,竟已显出行将就木之态。这副模样根本不像因果缠身,倒更像是受到了什么反噬。
修道之人若沾染了因果,最严重的下场也只是修为倒退,变成普通人,绝不至于衰老成这样!
“师妹你怎么——”
长生正要追问,林念慈就深深趴伏下去,把额头抵在蒲团上,泣不成声地哭诉:“常净大师,我错了!我错得离谱!您说得对,事情会发展成这样与我有着直接的关系。擅自救王畹的时候,我是故意的,我根本没有被王畹的爸妈感动到,只是故意在跟梵伽罗作对。我错了,您救救我吧。”
长生和长真未尝没有这样的小心思,但他们没想到师妹的私欲竟然比他们还重,竟故意去破坏大局。不过这也可以理解,梵伽罗毕竟是她的杀母仇人,她怎么可能按照他的话去做?没当场与他打起来已经算是涵养好了。
“常净大师,我师妹还有救吗?再这样下去她会衰老致死。求您大发慈悲给她指条明路。”长生立马叩首,连带着长真和林念恩也都跪倒了。他们根本没意识到师妹竟然惹上了这样大的麻烦。
常净大师仔细端详林念慈的脸,目中闪烁着晦暗不明的光。他想说此等面相可不仅仅只是私欲作祟才会沾染的,这分明是罪孽深重、恶贯满盈。但小姑娘哭着哭着就晕过去了,他也没法说出更刺激她的话。
“阿弥陀佛,若想救她,除非有高人给她灌顶度命,亦或者拿功德去抵。不过能让她恢复如初的功德可不是小数目,这条路是死路,行不通。”
度命就是让渡寿命,灌顶就是灵气灌顶,不是高人还真办不到这两点。在当今世上,数来数去恐怕只有师祖能救师妹,但师祖本就受了重伤,救了师妹之后自己会不会有危险?没了师祖坐镇的天水派能否保住玄门第一大派的宝座?
长生心里乱哄哄的,没个主意。
而常净大师则长久地、专注地凝视着林念慈越发苍老的脸,目中的疑惑越来越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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