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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旧豪华的宅邸,却少了往日的欢笑。
自从三年前,失去了唯一的儿子苏言默,苏家夫妇就在一夜之间衰老了许多。此后,虽然苏钧仍是每日在商行奔忙,而慕蔓茹仍是与一群阔太逛着街市,推着牌九,但,终究是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他们的家庭,似乎出现了一个很大的空洞,无论怎样掩盖,它都那样寂静的停留在那里,吞噬着一切的快乐和生机。
不知从何时起,两人就都开始逃避回家。苏言默的房间,还原模原样的保留着,每一次看到儿子留下的物品,想到他曾经实实在在的存在着,和他们生活在一起,如今却已经成了旧相片中逐渐泛黄的回忆,交错的虚实,往往令他们心痛如绞。
这道伤痕,时间无法抹平,岁月无法治愈,它永远是痛,是恨,是这个家庭的魔咒。
但,无论他们再不愿回家,三年来,却仍是不得不抽出大部分的时间留在这栋房子里。因为,这里有了一个新生的小生命。
这一天,苏钧正沉默的坐在壁炉边,单手支撑着桌面,望着那一道道红木花纹,以及余光中火焰的跳动,目光和思维,都是恍恍惚惚。直到门前传来隐约的响动,方才如梦初醒,轻扶着额头,缓慢的转过视线。
“小灭睡了?”
慕蔓茹阴沉着脸走了进来,将手中的衣物朝篮筐里重重一砸:“小灭,小灭,就知道小灭!今天是默儿的忌日,还记得吗?”
苏钧叹了口气,默默的探手到桌底,取出一只金漆托盘。盘中所盛的,都是一些新鲜的瓜果。盘中一角,还设着一个小小的香炉,炉中插着几根香烛。水果的香气,和袅袅升起的烟气混合在了一起,肃穆而悲伤。
看到丈夫早已将祭品备妥,慕蔓茹的脸色这才好看了几分。但一想到早逝的儿子,眼眶忍不住又是红了一圈。
两人对着香炉,好生拜祭过一番后,苏钧忍不住开口道:“我知道,失去了默儿,心里一直不好受,总也过不去这道坎。可是默儿他毕竟是不在了,为什么就不能把小灭当成默儿一样照顾呢?”
慕蔓茹双眼一瞪,恶狠狠的啐了一口:“呸!那就是个野种,还起那么丧气的名字……他配跟我默儿比吗?”凌厉的目光又扫向苏钧,“说到底,咱们默儿的事,到底打算怎么办?那凶手现在可还好端端的关在大牢里呢!”
苏钧叹了口气,沉重的摇了摇头:“都是平时太娇惯他,惯得他竟然做出那种事来……他竟然去杀人!”
慕蔓茹不悦道:“哦,合着的意思就是说,他杀了人,就不是儿子了啊?”
这三年来,他们也不知道为这件事争吵过多少次。依着慕蔓茹之意,是买通狱卒,暗中解决掉那个凶手,反正这种事在大牢里本来就很常见。苏钧虽然恨到深处,也难免动过诸如此类的念头,但每想到自己的儿子同样行凶在先,就让他难以理直气壮的站在受害者的立场,去为儿子讨回公道。说到底……
“行,不就是怕担责任吗?”慕蔓茹冷笑着点了点头,快步跨出房门,不出片刻又转了回来,手中持着一块玉简,几乎要推上了他的鼻尖,“我有个侄儿在九幽殿当差,真要是出了什么事,他也都会替我们兜着的,这样总放心了吧?”
苏钧一怔:“我怎么不知道,还有一个来头这么大的侄儿?”
说到底,苏钧可以不在乎法理,却不能不在乎这件事对自己的影响。
虽然听说那凶手没有任何背景,但自己在商界,也还算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如果当真去对一个囚犯下黑手,难保不会走漏风声,包括完整的前因后果,都极有可能会被那些以贩卖消息为生的人挖出来。到时候,其他的商界同行会怎样看待他?他的生意又会受到怎样的打击?
慕蔓茹冷哼一声:“哦,什么都跟说,到头来指得上么?”往日在家中,虽然她生性泼辣,在丈夫面前总还会收敛几分。但在坦言自家侄儿的身份后,她整个人的气势,似乎都瞬间抬高了许多。
“那好,我去疏通一下吧……”苏钧叹了口气,终于做出了妥协。但在他即将走到门口时,又小心翼翼的折了回来:“不过我再确认一下,这个侄儿,是真有其人吧?”
……
此时的九幽殿。
慕含沙手握着玉简,无力的倚靠在廊道一角。虽然屏幕上的光芒早已熄灭,但他却仍是那样怔怔的注视着,如同在思考一个世纪难题。
现在的他,看上去格外脆弱,不似当初的天符师考核时,那个盛气凌人,将其余考生直接赶出考场的狂傲少年。
在静默中伫立良久,慕含沙的目光略微一动,试探的抬起视线,看清面前的身影后,匆忙躬身施礼:“九尊者。”
楚天遥点了点头:“不用那么拘束。正好我现在还有一点时间,一起来下盘棋如何?”
慕含沙怔了怔,但两人的身份差异,却是让他不可能说出任何反对之言,唯有恭敬谢恩。
摆开棋盘,二人各自落子。随着时间的推移,黑白两色,也在棋盘上泾渭分明。
令慕含沙不解的是,楚天遥似乎当真只想下棋。他没有向自己多说一句话,也没有向自己多看一眼,他的心神,都沉浸在了棋局的走势中。但是……为什么?
慕含沙虽然很想问他,不去执行任务没关系么?但这样的话,显然不是自己有资格说的。
从前在他们同样担任九幽圣使时,楚天遥在同僚间总是话不多,只顾专注的去处理每一件任务,那时他们几乎没有任何交集……那个时候,自己还是他的前辈……
楚天遥手中翻转着一枚黑子,目光在棋盘的空位间迅速扫视。荒神古墓已经有数千年不曾开启了,底下会有什么东西,都是一概不知。在等待上一批村民的改造完成前,他还要再走几座牢房,多拉一些死囚犯在前头探路……而在正式动身前,刚好还有一点时间,可以让自己休息一下。
“怎么,有心事?”随手落下一子,楚天遥终于挑眉看向了慕含沙。自开局以来,他已经不知道有多少次做出了“送死”的行为,就像自己刚刚看到他的时候,那副魂不守舍的样子……
慕含沙望着棋盘上再度被大批清掉的白子,手指在伸向棋盒时,却忽然短暂的停顿了一下。
“九尊者……如果是的话,若是总有人逼着,去做一些己所不愿之事,那么……会怎么办?”
楚天遥高深莫测的笑了笑:“我认为,在做事前要想清楚,一件事做了可以得到什么好处,不做这件事,又会得到什么坏处。那么,这件事是真心想做的么?”
慕含沙果断的摇了摇头,但他的目光,却也迅速的涣散了下去:“可是,那却是我不得不做的。”
轻轻拿起一枚棋子,缓缓将它搁上了棋盘,“我总觉得,其实人和棋子,也没有什么两样。这些棋子,它们不能反抗自己的命运,唯有听凭棋手的摆布。那么我们的命运,又是处在谁的操纵之下呢?”
楚天遥淡淡的凝视着他:“听我说。的命运,只有自己才可以做主。只要不放弃,那些曾经踩在头上的人,都会变成脚底的踏台,让走向更高的地方。”在他仍是似懂非懂时,忽而话锋一转:“对了,想不想参加天宫门的考核?”
慕含沙脑中一震,惊喜的抬起头:“我?真的可以么?”
楚天遥和善的一笑:“到时候我只要把加入推荐名单就行了。也知道,殿主是一直最热衷为天宫门选拔人才的。为天宫主人效力,在殿主看来,和为他效力是一样的。”一边说着话,在慕含沙先前的白子旁,缓缓落下了一枚黑子。
***
黑暗的牢房中,歪七扭八的坐着一群犯人,身上都穿着同样的囚服。暗淡的光线笼罩着他们,折射出不一样的惨白。
这群人有老有少,有的是早已经认命,懒洋洋的躺在角落里,等待着相同的日复一日;有的似乎在长久的囚禁中已近疯癫,双目呆滞,一下一下的用头撞击着墙壁;有的成天都趴在牢门前,等待着并不存在的转机,也有的平时安安静静,却会时不时的发出一声嚎叫,引来看守的训斥。
“我真的没有杀人!”
当然,也有像这个年轻人一样,焦灼的在牢房中反复踱步,一遍遍的为自己伸冤。而换来的,多数是其他犯人鄙视的目光。
自从三年前被关进大牢,冷栖就没有一天放弃过为自己喊冤。杀了苏言默的分明就是叶朔,自己是冤枉的!他还要进入天宫门,还要通过努力去证明自己,他怎么可以一直被困在这里!
“嘿,哥们,进了这里的都说自己没杀人,有用吗?”一名衣衫褴褛,胡子拉碴,活像个乞丐模样的犯人不耐烦的撇了撇嘴,“看那边那个,十多年前就关进来了。刚来的时候也是整天喊着没杀人,就被狱卒天天拖出去单练,不过半个月,老老实实认罪画押了!还有那边那个……”
这人大概也是闷极乏味,竟是转眼之间,就逐一向冷栖历数了一众犯人的罪状。只有在说到最角落的一名苍白少年时,暂时卡了壳。而那少年所回应的,就只是一道冷漠的侧目。
说到这少年,也实在是一群犯人中最古怪的。他大概是一年多以前进来的,一副文文弱弱的样子,身上没有任何灵力波动,每天只是一言不发的缩在角落里,偶尔放风的时候,也都是独自行动,从不与旁人交流。
像这样的人,在犯人中原本就是最容易受欺负的对象。再加上这少年虽然从不开口,但他的眼神,就好像是跟所有人都有着深仇大恨,始终是那样沉默而冰冷。最初也有人自告奋勇的打算“让他懂懂规矩”,但这少年即使被打得死去活来,仍是一声不吭,眼神也没有任何变化,淡漠得就像是一个并不真实存在的人。
很快,这些犯人也没了兴致,索性就将他当成了透明的。而那少年也还是一如既往的坐在角落里,瞪着一双冷漠的眼睛,仇视着整个世界。
冷栖并没有过多关注于他。可以说现在除了自己,他根本就不关心任何一个狱友。而先前那犯人见他并未详询,也就自然而然的略过了那名少年,话头又转向了另一名小个子身上。
“别看我,我就是个扒手,就是关进来反省几天,和们这些死囚犯可不一样!”在那犯人进行介绍之前,那小个子先开口了。
那犯人撇了撇嘴,又指向一名长发披肩的壮汉:“还有那个,使用禁咒。也是活该他倒霉,那天刚好有一个老古董捕快就在附近,当场就把他逮住了。”
“禁咒?”冷栖听得眼前一亮,连忙奔了过去:“前辈,您懂得禁咒?能否传授晚辈一二?”
那长发壮汉冷冷的瞪了他一眼,冷栖吓了一跳,匆忙赔笑退开。这时他能听到,角落里几名犯人发出的窃笑声。
“开饭了!开饭了!”过不多久,一名狱卒提着饭篮走了过来,腰间悬挂的钥匙相互碰撞,清脆作响。
冷栖再次扑到了牢门前:“大哥,求您帮我跟上头说说,我真的是冤枉的啊……”相似的话,三年来他已经说过了无数遍,此时没有人理会他,那狱卒将饭食逐一分发后,很快就提起饭篮离开。其他的犯人也纷纷捧起饭碗,大口大口的吃了起来。
“我说,有的吃就赶紧吃吧。不吃的话,就把的份给我得了。”一名犯人不满的瞪了他一眼,伸手就去取地上的菜碗。
“啊,等等……”冷栖匆忙捧起碗,不管怎么说,还是要先吃饱了才能有力气逃出去。
一时,狼吞虎咽声响成了一片。但不知在何时,忽然响起了一道极其怪异的声音。
“啊……啊……”一名污发遮面的犯人双手卡着喉咙,朝着一旁的地面极力做呕吐状,身子也是不断抽搐。不过片刻,便是张口喷出了一大口黑血,朝前一栽,再不动弹了。
四周的犯人,却像是早就看惯了这种景象一般,脸上没有任何异状。角落里那苍白少年仍在安静的拨拉着碗中的饭粒,好像他根本就没有看到,面前已经多了一具尸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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