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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冽尘志得意满之际,屏风后的神内琴佳却将他说的话一字不漏的听在耳中,小脸一分分的惨白下去。

她无法理解,也无法接受。为什么他一定要这样做?他和那个讨厌的圣女结成同盟,要在天昙大开杀戒,会有多少人因此失去生命,母亲也会永远失去自由,他手上还会染上越来越多的鲜血,罪孽会越来越深重,她不敢想象他会有怎样的下场。

从她在幻境空间拒绝百里寂的提议,选择回到日界的那一刻起,她就一直将决战之日视为最终的清算。他终究是要用生命去偿还他的罪行,她也会永远失去他。她会不舍,会恐惧那一天的到来,可她知道这就是世间的秩序,是她不该也不能去撼动的。

看到他积极备战的样子,听他谈起和她的以后,她总会轻轻叹息,就像一个早就知道了结局的观众,缄默的看着剧中人走向既定的命运。

可是,突然之间,那个结局就被改变了。如果交易当真达成,那么,他不会s,却会有好多好多无辜的人因此而s,其中甚至还可能包括自己的同伴。这将会是邪恶一方的胜利,她从小接受的“善恶有报”、“邪不胜正”的理念,也会被全盘颠覆。

或许他们不必再面临离别,她却没有任何的欢喜,反而感到心底一片空茫茫的,就像行走在一片望不到尽头的浓雾里,看不到未来的方向。

并且在她心底,还盘踞着一个更可怕的念头,挥之不去。

他明知道自己就在屋里,这么近的距离,他说什么自己都听得到。那么,他如此不加避讳,究竟是因为信任自己,连他最大的杀手锏都不隐瞒自己,还是说……他就是存心要让自己听到,然后借着自己的口,把这个消息转述给母亲和同伴们,将她们所怀有的希望全盘打碎呢?

她不愿意相信,不敢去面对,可她又分明觉得,以他的作风,的确是后者更有可能。那么他是连自己也同样在利用的了……这些日子,她那么努力的去陪伴他,温暖他,给他做点心吃,唱歌给他听,换来的就仅仅是他毫不犹豫的对自己的利用吗?她感到心口堵得发慌,眼眶里酸酸的,泪水忍不住的就想往下掉。

“狮子哥哥,不可以!”到底还是个小女孩,神内琴佳沉不住气,心里一着急,直接就从屏风后面跑了出来。她从未考虑过,她刚才所听到的,是足以让她被灭口的秘密。她只是满心想着,自己必须要阻止,不可以让江冽尘一错再错了!

看到她的出现,江冽尘眼底风云变幻,微妙的震惊和担忧交错闪过。他既怕她破坏交易,又担心她的安全。她的百宝袋是足以保她,但也会b露她和百里寂的关系。一旦让圣女得知,她是百里寂唯一倾慕过的女子安琪拉转世,那个妒妇又会怎样对付她?

他也不能让圣女看出自己过于紧张她,毕竟他在她面前打出的王牌就是无所畏惧。连自己的生死,他都可以坦然的拿出来剖析给她看,他让她找不到弱点,才逼得她无计可施。这每一步都像是在走钢丝,任何的变数,都可能会动摇全局。若是琴佳这个现成的软肋主动送上门,局势只会瞬间逆转!

“这个小贱种是什么人?”春兰碧瑶全未料到屋中还有其他人,就连随行而来的仆人都未能察觉——百宝袋中自有高级的宝物遮蔽她的气息——想到自己在一介蝼蚁面前受辱,竟还有另一只蝼蚁全部看在眼里,她就恨不得立刻将那小姑娘的眼睛挖出来!

神内琴佳一点都不怕她,只是小声嘀咕了一句:“和你不熟的人。”接着就傲娇的挑起小下巴,大大方方的跑到桌边坐下,伸手抓盘子里的动物饼干吃。那是她专程带来的点心,之前还只吃了一半。

她是从小被宠大的,一直都是家里的小公主,到了天昙被环境所迫,不得不迅速成长。直到面对这个讨厌的女人,那股被压抑的刁蛮劲儿顿时都释放了出来,直将春兰碧瑶气得七窍生烟。

“小小一只蝼蚁竟敢如此放肆,给本宫掌她的嘴!”

这趟带来的仆人,都成了江冽尘的仆人,她使唤不动他们,就放出了两只傀儡。傀儡乃是s物,全无自身意识,只凭灵魂烙印认主,反而比活生生的仆人来得省心。

当下,那两只傀儡身形便是电射而出,直奔琴佳而去。

神内琴佳手里依然拿着饼干在吃,江冽尘几乎是想也未想,翻手掀起数道能量细丝,将两只傀儡震得齐齐外翻出去。

“我日界的人还轮不到你来教训!”

这一击,有古魔的力量,也有琴佳给他的“聚精石”的力量。

那块石头,只要握在手中,就可以加速吸收天地中的能量粒子,连敌人自身的灵能也能强势夺取而来,堪称是一件威力强大的吞噬类宝具。百宝袋中,果真是没有凡品。

“你这是什么意思?”春兰碧瑶变了脸色,对方这已经是第二次打她的脸了,“你要让交易作废吗?”

“我还没有追究你在我的地盘动我的人,你反倒先质问我?”事已至此,江冽尘反倒冷静下来。他习惯的不是一味的堵窟窿,用无数个谎言去圆一个谎言,而是根据形势变化,及时去寻找最合适的新策略。

再假装跟琴佳不熟已经没有意义,圣女脑袋是不聪明,但只要她还没蠢成弱智,并且不瞎也不聋,就会知道这个小姑娘是自己很特殊的人。

何况他转念寻思着,自己会调查情报,圣女也会,只要让她在这里住上一段时间,她迟早都会把自己的人际关系查得一清二楚。与其让她日后再动歪心思,倒不如索性把话挑明,省去麻烦。

“我们交易的基础,是建立在我能给你什么,而不是我对你有多么恭敬。倘若靠着三跪九叩就能解决问题,你有足够的仆人拜你到天荒地老,也没必要专程来求我了,难道不是吗?”

片刻之间,他就恢复了游刃有余的掌控者风范,既没有弱点曝光的惊慌,也不曾为维系合作而放低身段,他把一切都表现得理所当然。以往他这样的态度,是令一部分观众相当厌恶的,不过这次看他强势打脸圣女,反倒让他们觉得,很爽!

“既然已经开了头,那就一次说清。”他目光冷寂,幽深莫测,就像是个吞噬一切光源的黑洞。外界的斑斓投注在他眼底,都被泯灭在了那一片黑暗之中,任谁也无法看透他的真心,

“你在我日界做客,我自会以上乘礼节待你。有必要明确的是,我们是合作关系,不是从属关系,我希望我们各自方便,合作时各取所需,无事时井水不犯河水。我不会挑衅你,你也不要来挑衅我。否则的话,我随时都可以把你赶出去。你知道我的意思是,赶出天昙。”

“没其他事的话,今天就到这里吧。我会让人给你安排住处。”

整场谈判,看似身居高位的圣女,却是全程处在一个被吊打的状态。她的美貌和她的身份,竟都无法让她占到一丝一毫的上风。除了百里寂,还从没有人敢这样对待她。

“……好,真好。”春兰碧瑶沉默许久,脸上竟是缓缓绽开了一个绝美的笑容,媚态横生,盈盈流转的波光之下,蕴藏着无尽的险恶,“本宫记住你了。”

“但愿你的招待,能像你的口才一样周到。”

话落,她别有深意的目光,在江冽尘和琴佳脸上交替一扫,就迈动着高傲的脚步,决然而去。

圣女和仆人们一走,神内琴佳就焦急的追问江冽尘:“你要跟那个坏女人联手,那我在其他阵营的朋友怎么办?”

爱莉丝,玄霜,江晓黎……而且琴佳已经很久没收到爱莉丝的消息了,自从她去日界,就一直是失踪状态,琴佳联系不上她。幻境里的短暂重逢,加深了她们对彼此的思念,还约好了重逢之后在天昙领证,有很多令人开心的约定,她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让这一切化为泡影!

虽然一开始就没准备瞒她,但看到她用那样的目光望着自己,清澈的大眼睛里满满的都是受伤,江冽尘仍是感到心底一痛。默然半晌,他拉过她的手,将她拉近自己,尝试着去安抚她。

“你放心,既然是你的朋友,只要他们不站在我的对立面,我都会放他们一条生路——这是我唯一能够承诺的。”

“但是那些高举正义旗帜,一心想来杀我的人,是时候算一算总账了。”

“所以我可以给你时间,去劝他们,去提醒他们,这场战争的胜利注定是属于我的,不想付出无谓的牺牲,就不要螳臂当车。”

他眼里不经意流露出的厉光让琴佳害怕,她触电般的挣脱了他的手,又接连后退了几步,心底一片冰凉。

谁能保证呢?自己的同伴中就一定没有想对付他的吗?

况且,他要的不是相安无事,是追随,是全盘接受他的理念,这是逼迫大家背弃自己的信仰,要他们对不公视而不见,要他们成为恶的依附者……这是不可能做到的!

她很反感圣女的说法,也不认同江冽尘的做法——这和她从小所受的教育相悖。

未来的上杉菲丽卡在亲身经历过丛林法则,体会过奴隶制的残酷后,放弃了更为高薪体面的工作,毅然投身人道主义事业,经常满世界地跑,到处考察,实行援助工作,教琴佳认识世界的灰暗,教她怎么面对。活在阳光下,也不能忘了活在阴霾里的人。

她拿出宝石护符,把自己在电视上看到的画面展示出来——战争中流离失所的难民在瑟瑟寒风中寻找着生存的希望;难民营里,夭折的生命被迫长眠于冰冷的地底,来不及感受世界的美好;一些国家,割礼的仪式不断上演,给女童带来的却是刻骨铭心的痛,她们一生将要经历数次缝合,还极有可能因此感染、s去……当她把菲菲姨和老师教给她的东西一一说出来,描述着这些画面,心都在颤抖。

她不认同他们的理念,她担心圣女会把江冽尘推得更远,而她自己慢慢就迷失了,更留不住他了。他应该接受审判,接受惩罚,才对得起那些在他手中逝去的无辜的生命,但一想到那天很有可能降临,她的心还是流了无数的泪。

她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说清自己的担忧,这些都是母亲千叮咛万嘱咐过,不能在他面前提起的“禁忌话题”,不是吗……有太多的话无从说起,她反反复复坚持着的,就只剩下了一句:“圣女是坏人。不要跟她合作。”

“你是在担心我吗?”江冽尘好笑的抚了抚她的小脑门,“放心,我比她更坏。”

神内琴佳的眼眶一下子就红了一圈。她就这样静静的望着他,一滴一滴晶莹的眼泪不断滚落出来。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啊。我知道你们都是坏人,可是,我就是不希望你这么坏啊……

——她的沉默,她的眼泪,她的再三阻拦,全都明明白白的宣示着一个事实,她不情愿。

江冽尘忽然感到心口一紧。

往小里说,她是不愿看到自己和圣女合作,她担心这场合作会危害到她朋友们的生命。

那么,往大里说……又代表着什么?

“我都已经答应过,不会动你的朋友了。比起一群反抗我的陌生人s,你更想看到的是我s吗?”这句无意中的话一经出口,仿佛同样有一把锋利的锥子捅进了他的心脏,痉挛般的剧痛从心房扩散到了周身。他几乎是疯狂的抓紧了她,五指ss扣住了她的肩,力道重得仿佛要捏碎她的骨头,“你回答我,你是不是也跟其他人一样盼着我死?”

这句话,就像刺伤了他自己一样,深深的刺伤了琴佳。

她想要摇头,想要否定,可是这个问题太沉重了,她无法用简单的“是”或“不是”来回答。肩头的剧痛和内心破碎的痛楚混合在一起,让她的眼泪掉得更急。她觉得自己就像是被分裂成了两半,一个想要不管不顾的扑到他怀里,告诉他不是这样,她是在乎他的,她真的在乎。另一个却无法抛弃自己从小树立起的价值观和道德感,她不能去做自己明知道是错的事情,她到底该怎么办……

明明不想这样的,明明是想要抓紧最后的时间跟他好好相处的,可是为什么他们就只能彼此伤害,难道真的就一开始的相遇就是个错,她选择留下来,也是个错吗……?

“狮子哥哥……疼……”神内琴佳最后只能小小声的挤出几个字来。真的好疼,身上好疼,心里也好疼……

她说不出来,但江冽尘知道,这无异于是默认。

在意识到这一点的瞬间,他觉得自己的心脏就像是被人一把攥住,狠狠捏碎,在x腔间整个爆裂开来,翻江倒海般的酸楚汹涌而至。

一直以来,我最想照顾,最想保护的人,盼我死。

当她留在自己身边,对自己笑,陪自己玩的时候,她心里计算的是自己的s期。

她任由自己和她谈论她的未来,她却从未打算过,让自己有机会活到亲眼见证她的未来。

难怪,有时她会突然沉默下来,看自己的眼神里有种奇特的怜悯,原来,那是看待一个将s之人的眼神。

事实上,他一直就有这样的恐惧。他不知道琴佳对他到底是一种什么心情,她和自己亲近的同时也和神内时雨亲近,她终究是站在她们那边的,那她也会像她们一样,希望自己的s换她们的自由吗?

他不敢面对,或许就是因为,他心里早已经有了答案。

而今天,这个答案,就以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晰状态,摆在了他面前,他甚至连自欺欺人都没机会了。

他终于懂得了,有些伤口一旦划下就抹不去。他无法接受这个事实,或许就像她无法接受自己处s菲丽卡一样。他们终究还是对立的。

她,再也不是自己的小琴佳了。他们,谁也不是谁的谁了。

明明她就在自己面前,他却感到他们像隔了一条星河那样遥远。明明在谈判中大获全胜,内心却荒芜得寸草不生。他的手指一根一根的从她的肩上滑落,她的身子仿佛成了最g烫的烙铁,只是触碰她便会灼伤自己,他握不住她了。

如果你希望我放弃唾手可得的盟友,希望我什么都不做,在即将到来的决战中走向s亡,来成就你眼里的善恶有报……

如果这就是你要的……

——那你注定要失望了!

他的眼中蓦然焕发出一股极致的厉色,那是被刺痛后的孤注一掷。

神内琴佳害怕他这样的眼神,她能明白自己的沉默带给了他怎样的痛苦,她不想让他自我折m,必须要说点什么……

“对,我在担心狮子哥哥。可是我在担心什么,我也不知道。”神内琴佳全身都在发软,从未有过的虚弱和疲劳包裹着她。可她仍是用尽最后的力气,扑到江冽尘怀里抱住他,声音越来越轻,只能飘进他的耳中。

“我觉得,狮子哥哥好像在一条路上越走越远,越远的地方就有越浓的雾,走得越远,就越黑,看不清你在哪里。”她小小的手臂环抱着他,将他搂得更紧,近乎呢喃,“是不是有一天,我就会找不到你了?我不想放弃你,不会放弃你的……狮子哥哥……你能明白我在说什么吗……你比我更理解我在担心什么,对吗?”

如果说横亘在他们之间的真相,让他的心脏破了个大洞,琴佳主动的拥抱,总算是稍稍填补了缺口。只是,那一点小小的温暖,却挡不住四面八方继续漏过的冷风。良久,他才僵硬而缓慢的回抱住她,心怀负疚的轻抚着她瘦弱的肩头,仿佛在重新认识着这个有些陌生,又有些熟悉,让他爱恨两难的小女孩。

又是许久许久,他静静的埋下头,轻如错觉般的在她耳边留下了一句:

“……对不起。”

对不起。

弄疼了你。

对不起。

一再的伤害了你。

对不起。

终究还是要辜负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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