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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我见过最好的女子,没有之一。”日本王子在国书里如此写着。
与刘一手那局结束后,日方的棋手在四方馆客舍内睡了两个时辰,饱食了一餐唐朝美食,沐浴更衣之后,再次回到点着熏香的棋室。
日本王子与僧人仔细复盘了刘一手那盘足以封神的棋。
两人尝试了无数次,在那种情况下,除了刘一手最后的布局外,不论你执黑还是执白,除了和棋,都不能赢。
此时,才是真真正正、彻彻底底的服了。
“我要娶她。”日本国王子眼中闪烁着坚定而狡黠的光,“大师,我现在明白你为何坚持请大唐僧人来我国了。”
僧人神色淡然,“我请高僧东渡是为了启迪心智、教化众生。为请高僧,准备了千件僧衣赠与有缘人,任哪一位能东渡于我国都为殊盛,故,纵使王子有意与唐朝女子结缘,也未必拘泥于一人。”
日本王子显然并不认同,“我相信,这样的女子于大唐也绝非云云之一,而是唯一,故,我只要她。”
而他口中的这个她,此时正在城西秋风渡一间最好的雅间里摆宴吃席,宴请二姐与二姐夫。
这是刘一手来到长安两年之后,第一次在酒楼吃席,还是自己花钱请的席面。
精心制作的冷盘,如金银夹花、锦绣五香羊肉、翠丝拌海蜇,口感清新、搭配巧妙,令人赏心悦目,用来佐酒更是别有一番风味。
热菜点了店里特色的光明虾炙、葱醋鸡、筋头春、南诏腐乳肉。葱醋鸡则是用葱和醋烹制的鸡肉,口感鲜嫩,酸甜适中,激发味蕾;筋头春则是煎烤的鹌鹑肉丁,外酥里嫩,香气四溢;南诏腐乳肉是以肥瘦相间的五花肉为主料,搭配特制的腐乳汁和多种香料,五花肉的脂肪与瘦肉交织,口感既滑嫩富有嚼劲。五花肉在烹饪过程中充分吸收了腐乳汁和香料的味道,入口即化,腐乳的咸香与五花肉的油脂香完美融合,让人回味无穷。
刘一手还特意给二姐点了以芋头为主料,辅以松子仁、红枣、枸杞等食材烘制而成的甜品,特色松芋和琥珀糖霜。
末了,又点了一道是“瑶柱翠羹”,这道汤菜选用珍贵的干贝为主材,搭配翠绿的蔬菜丝精心熬制而成。瑶柱的鲜美与蔬菜的清新相互融合,摆盘考究,肉质饱满,入口即化,而羹汤则细腻滑爽,令人回味无穷。
长安酒楼中的美食菜肴品种丰富,制作精细,不仅选材讲究、味道独特,在摆盘和口感上也下足了功夫,并非只为满足口腹之欲,更像一幅幅精美的画卷展现着盛世长安的繁华。
坐在桌前,与亲人共享受美食的那一刻,方觉得此前所有的磨砺与辛苦,都值了。
“弈秋,只咱们三人,何必如此铺张呢?”二姐才刚在刘一手点菜时已经劝了再三,根本无须点这么多菜,心下便觉得很是浪费。
二姐夫尤素甫则说:“既是正式摆宴,就应将马博士一同邀来才是,前些日子一直劳烦他照应,正该好好回请人家以示感谢。”
刘一手亲自给姐姐、姐夫斟了酒,当然,也没忘给自己满了一杯,她举起杯子:“二姐,二姐夫,你们来长安时日不短了,可惜前些日子,我实在是抽不开身,没能好好陪你们,心里一直过意不去,今儿这席,就咱们三个,好好聚聚,也好好聊聊,我敬你们。”
如此郑重,二姐当下便有些慨然,眼里又有泪花闪过,虽不胜酒力,却也与妹子碰了杯,一饮而尽。
尤素甫也是满饮,并又抢着给刘一手满了酒,“都是一家人,知道你有正事要忙,岂会怪你?且饮食起居有马博士照应,东、西市和里坊走动、商户联络又有李……呃,那位李相公派来的人关照着,我与你姐姐事情办的十分顺利,这都是托你的福,咱们自己家人,何须见外。”
李相公?
刘一手心中一滞,所指的是李泌吧。
当下,相公二字可是称呼宰相和高官的,他,不知能不能当的起。可若不这样称呼,既不知他官职,也不知他实在的底细,也不好唤一声郎君,罢了,随便怎么称呼吧。
只是这人,眼下又在哪儿呢,其实自己昨日赢棋那一刻,回望四周,真的很想看到他。
那盘棋,他终究能看到吧。
就是不知这一次,能不能得他好好的夸上一回,别又是什么讽刺挤对。
唉,自家人一起吃饭,想他干吗?
二姐姐心细如发,“前些日子听马博士讲,你才刚升了迁,如今又赢了棋,是不是应当做东,请同僚们吃席?其实咱们自家人买些食材,借译经所客舍的灶,我亲自下厨做几个拿手菜在房里吃了也就是了,省下这席面,正该好好宴请上司和同僚才是。”
同样一番话,马天元也曾暗暗提醒她,应当请通事舍人、许典仪以及诸位同僚一起,当然也包括他,但是刘一手自有打算。
这个客自己当然会请,但要稍稍延后,一来因为通事舍人和许典仪等人现在忙着整理这九盘棋的棋谱,要及时上呈鸿胪寺,听说此番赛事已然惊动了天子,天子兴致起,要传完整棋谱御览。二来,她自作主张放了孔桓德等人的假,让他们回去休息。三来,才是最重要的,二姐和姐夫来了长安这么久,因着公事,她一天时间都没抽出来陪过,所以现下得了闲,便要圆自己这个念想。
如此一来,马天元虽然很想跟着,因有些话想对刘一手说,却也只能忍了。
此时桌上菜肴琳琅满目,已经摆放不下,小二还来上菜,刘一手便纳了闷:“我们点的已经上齐,后面这几个,莫不是上错了?”
小二哥一脸笑意:“错不了,虽是你没点,却是咱们掌柜送的,你走的这些日子,咱们这里又请了新的厨子,研发的新菜,你且尝尝,味道好不好。“
刘一手方才明白:“原是临时起意,已经让掌柜的推了旁人预订才腾出来的雅间,已经很是感激了,怎么又送菜,这倒真是受不起了。”
“受的起,受的起。“小二还未接话,这秋风渡的掌柜已经端着一道大菜,亲自来了。
“这道菜,最应景,名为霸王鱼。”这是一道类似菊花样的焦溜软炸鱼,最是考验师傅的手艺,一条三斤左右的鱼切了九十九刀,下锅炸后便呈为菊花状,再浇以糖醋口的料汁,味道极好。
单这条鱼,便需花销两吊钱。
刘一手立即起身:“实在不敢当,怎么还劳您亲自来了。”
掌柜笑容可掬:“当初我真是有眼无珠,哪里知道你有如此弈棋之才,倒是在我这里受了天大的委屈,现在四方馆里大赢日本使节,整个长安城都传遍了,这个时候,你能带家人来光顾小店,便是将天大的荣耀一并带了来,添几个菜,聊表心意,不当什么。”
是了,这掌柜素来是个精明人,刘一手今日将得胜宴办在这里,正是这个意思,其实打从她今日出了四方馆,四下里便有人认得,也有人跟着,只一两日功夫,因着那场棋,她居然成了名人,在长安城里,走到各处,竟有不认识地人会跟她打着招呼,或是寒暄,或是直接赞美。
而此时,她选择来到秋风渡,便是将关注和客源也一同带了来,这老板若是聪明,借着这股春风,生意便会再上层楼。
这也是自己对店家当日善举的一点回报吧。
“我当日初来长安,走投无路,是贵店收留了我,给我生计,让我衣食有靠,后来为奸人所害,又是掌柜的暗中相护,我才得以有命留待今日,所以,这份恩义,自当铭记。”刘一手取了一个空杯,斟满酒,亲自给掌柜敬上。
掌柜显然有些意外,反有些不好意思:“说来惭愧,当日你遭人算计,若说,我们也该为你仗义执言,只是……”
刘一手打断了掌柜的:“那种情况下,任谁也难出头,无论如何,都要谢您的保命之举。”
掌柜的没再推脱,与刘一手共饮。
二姐和姐夫这才知道刘一手在长安后的种种遭遇,以往寄回的家书里,她总是报喜不报忧,这些遭遇,他们不得而知,现下初闻,也是唏嘘疼惜。
掌柜的上完菜,也喝了酒,正欲离开,却为刘一手挽留。
掌柜的是个精明人,当下便示意小二退下,并带严了房门,
刘一手便将心中打算说出,原来,二姐和姐夫初来长安,没地方安置,虽得马天元相帮,在译经所的客舍里落脚,但终究不是长远之计。刘一手细细盘算过,以长安的房价,想要在此长居,在中心城区的几个坊内买房,是绝无可能的。只能买在郊县,可二姐和姐夫是要在此做生意的,那又必须得在中心城区。
便是要租房,她曾托巫友为找中介问过,一问之下,也是死心。
与人合租,只租小院中的一间厢房,自是负担的起。但是像他们这样做生意的人,一来不方便、二来也不够用,所以盘算来回,便打起了秋风渡的主意。
“咱们后园地方极大,现下虽只有一间小房、两排牲口棚子,却是有空地和甜水井的。我有个打算,是想将您这里的后园整租过来,房子,我们自己盖,牲口棚子给你重新修整保留,中间做个格栅……后院新房盖好后,在东南角开个小门,与前边酒楼并不相扰,所有负担皆是我们自理,租期五年,租金免付,五年之后,我们腾空,这院落、房屋一应设施归你……”
长安城中,要开办客舍酒楼,需要到尚书省户部曹司户申请,经过重重核准,人员、占地、经营项目一旦确定便不可更改,想拿到营业执引,非常难。故而现在市面上的酒楼、客舍多是自祖上传承或与人转租来的,总量未变,唐初多少家,现在便是多少家,若要全新申请,通过的可能性极低。
长安城中寸土寸金,酒楼客栈想要扩大面积,或者加盖房舍,也是不被允许的。
这秋风渡原是一家老字号酒楼,以酒水席面为主,有戏台子、有人驻店唱曲,也有七八间客房,但严格意义上说还是间酒楼,而非专门留宿的客舍。
那七八间客房,也并不为客人投宿所用,有时席面接多了还会临时充为雅间包房。
刘一手的提议,原是钻了曹户司对酒楼、客舍管理的空子,租的是后园,后园是每间酒楼和客舍的自留地,外租给租客,倒不算违法扩大改建。
而五年之后租客留下的,算是租金抵息,如此店家收回自用,或是做酒楼雅间、或是作为宿醉客人暂居的房舍,便都不受限了。
这是变相地帮店家扩大了经营面积。
原是一举两得。
只是,好像还是不那么划算。
见掌柜还在犹豫,刘一手又说,“日后每逢休沐,我便来此与你店中客人这弈棋,所得包间费、一应酒水、餐食以及棋资,均交由柜上。”
这便是给了一块攒客的金字招牌。
当下,掌柜便再无犹豫,立时下去准备契约了。
签了约,又带着二姐和二姐夫来到后园看了,二姐夫倒是没什么意见:“这地方盖房子、盖仓库是都够了,只是长安城中的匠人极贵,盖房子也是一笔极大的开支,住五年就舍弃,会不会蚀本?”
刘一手神色从容:“我与悲田院院长相熟,他那里有长用的工匠,价格是外面的一半,且还有半大的孩子可以帮忙,只要供食供衣即可,我原本也想找机会回馈院中,白白捐钱也是一样,这下,钱也捐了,他们也出了力,帮咱们盖了房。如此一来,造价便可省去六七成。算下来,倒比租房还要划算。至于五年后搬走,那是因为五年后,这里必然住不下,而我们,也未必没有更好的去处。”
二姐夫似有不解,二姐却十分坚定:“你听她的吧,从小到大,家里外面,都是她拿主意,听她的,错不了。”
趁热打铁,刘一手便又雇了车,带着二人来到悲田院,果然如其所说,院长和管事婆子满口应承,当即派了人过来量地方出图纸,又安排人去买料将一切准备起来。
忙到暮色,管事婆子留饭,刘一手婉言拒绝,又带二姐和姐夫重新回到秋风渡,又是午膳时的雅间,又是一席好酒好菜。
这时,马天元带着葛萨前来。
原是刘一手提前与马天元安排好的。
在刘一手的撮合下,同为回纥人的葛萨与尤素甫立时搭上了线,在她心中盘算已久的外销砖茶的生意就此达成。
而后,又与姐夫细聊了此中关键,以及开拓另外一条专营草料和专供长途运输包材的生意也就此铺陈开来。
这便是刘一手当初与李泌说的,她为二姐和姐夫苦心钻营的业态,是她闲暇之余借四方馆各方商使弈棋闲聊时捕捉到的商机。
在这个做什么都需票引、需要许可执引的长安城,像他们这种外来户,没有根基与人脉,要想成事,必得用心谋划,于大小商户已有的商道夹缝中算出一条原本没有的路径。
马天元作为旁观者,心中波澜迭起。
这份谋划与眼光,倒也不输前番四方馆里那盘惊世之局。
这个刘一手,小小的身量里到底蕴含着多少力量、多少智慧?
倒让站在她旁边的男子,有些忐忑,是否配的上与她比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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