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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入古寺,初日照高林。

程诺脚步轻缓,亦步亦趋跟在母亲身后。

古刹寺是中原第一大寺,建在山中,竹林婆娑,余钟磬音,端得气派庄重。

母亲约了姨母及几个京中命妇请香,便把程诺带来了。

这妇人中有一个是宁国侯夫人,她请香时双手合十,望着佛像怔怔流泪不止。

程诺附在母亲耳边,轻声问:“她为何哭呀?”

母亲叹息一声,看她一眼,走到殿外。

另几个夫人也随之走出来,只留宁国侯夫人在里面。

“马夫人真是可怜,自打女儿失踪后,就日日垂泪。”姨母低声道。

“听说,这几月好几户人家的姑娘都失踪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那些女孩子个个都长得貌美,都是夜里在家睡得好好的,第二日就不见踪影,有姑娘的人家都提心吊胆的。”

另一个程诺不认识的妇人道,边说边看程诺一眼。

又接着道:“程姑娘可要当心了,我家女儿这些日子都不敢出门,生怕招惹上什么人。”

程诺眉毛挑了挑,心想我倒是想见见是哪个小贼呢!

程母知晓程诺的本事,神情淡淡的,倒是并未有太多担心,但依旧对女儿叮嘱:“拜完香我们就回去,这些天你也要少出门。”

程诺作大家闺秀状,应了一声。

返程路上,程诺与母亲坐在马车上,她吃着瓜子,对母亲道:

“这种情形,多半就是出了个采花贼,没什么好惧的。“

“我知道你会些功夫,只是凡事还是小心点好。“

程诺靠近母亲,挽着母亲的胳膊,“娘,您见识过我的武功,区区一个采花贼,他若真碰到我,该怕我才是。“

程母被她逗乐,轻点她的额头,宠溺地道:“你呀你……“

夜里,临睡前程诺还在想着,若真要采花贼上门,自己该如何惩戒他呢?

哪知,一夜无事。

到了第二日吃午饭时候,却听府上的丫鬟们议论,说是司徒家昨夜进了贼,幸亏司徒家的大小姐院里守卫森严,明卫都被放倒后,暗卫拦下了那贼,不然那大小姐就被劫走了。

程母听了,对程诺道:“昨日她还训诫你来着,今日自家却招了贼,我听说这贼人甚是可恶难缠,一次不得手,绝不善罢甘休,这司徒家怕是要不好过了。”

程诺一听,虽是不喜司徒夫人说话时的做派,却对这采花贼看不下去,若容他在城内肆意妄为,不知多少家的姑娘要遭殃,反正无事,不如去会会那人。

天将黑,她称困极,早早回房睡觉。

却留下书信一封,告知父母她早打算启程去外游历,这便去了,让他们完莫挂心,她会常常来信的。

她悄悄从窗子跃出,奔着那司徒府而去。

司徒府上,烛火明盛,众人严阵以待,府上的侍卫五步一岗,戒备森严。

当程诺突然出现在司徒府大厅时,里边坐着的人皆是大吃一惊。

程诺说明来意,司徒夫人自然求之不得,当下让她换上司徒大小姐的衣服,睡在屋内,等着那贼人过来。

是夜,明月初升,程诺躺在床上,先是闻到一丝幽香,她立时敛住呼吸。

过了会儿,她看到从里边关的紧紧的窗户不知怎得开了,接着一个黑影跳进来,倏忽间便移到床边。

程诺暗道,此人轻功如此之高,不可大意了。

容不得她多想,她忙闭上眼睛,接着身子便被罩在一个大袋子里,那人扛着她跃出窗,又小心关好窗。

程诺只觉得身体上下纵跃,耳边只听见呼呼的风声,应是转瞬间便从司徒府脱身而出。

出了府,这人仍是不停,似是发足狂奔。

程诺见他如此身手了得,想那司徒府除非日日不睡觉,否则司徒小姐总是会被掳走的。

程诺本不是菩萨心肠,但她那日自见到宁国侯夫人丢了女儿,那般伤心,就想起自己当年走失时,母亲是否也那样难过,就下决心拿下这采花贼,找到那些姑娘。

不知奔了多远,照这人的轻功步伐,定是早出城了的。

程诺也不急,这人越走的远,越是表明他是有老巢的,说不准那些姑娘就在那里。

一片黛青色的山脉隐在月色下,古木葱郁。

这山中深处,赫然出现一座宅院,灰扑扑的石瓦与山林隐为一体,不走近看,决看不出此处会有一个大宅子。

那人刚出现在门口,门就从里边打开了。

一个仆人打扮的人,垂手扶着门边。

“去把莲花池注满水,再送些宵夜来。”

他的声音温和中带着威严,听起来颇年轻。

程诺却没听见那仆人回应,只听见一阵脚步声,渐渐走远。

那人缓步走着,门咯吱响了,接着程诺便被放了下来。

程诺手中握着一瓶迷魂药,待他一解开袋子,便出其不意撒向他。

果然,那人一刻也未停,立刻来解袋子,程诺拔开了瓶塞,做好了准备。

程诺一见光亮,就对着前方的人影撒出了迷魂药,那人一怔,忽地后退到门边。

程诺捂着口鼻,看向他。

门大开,正看到门中间一轮明月又圆又大,如画在框中。

那人一身白衣,身形修长,脸上却是一副鬼面獠牙的面罩——他未吸入半分迷魂药。

灵馨宫的冷香终日不停,味道清淡冷冽,闻起来有海风拂面的感觉。

这是杨灵最爱的香气。

此时,她正将香料放进熏炉中,脸上笑意盈盈。

因为郑乾正坐在桌前,吃着她做得糕点。

室内只有他们两人,宫女们都在外间候着。

一室的淡淡清香,温馨宁静,时光如若停在这一刻不动一般,令人说不出的欢喜愉悦。

郑乾吃完那些糕点,起身看了看杨灵,他深吸一口气,正想说此后无旁的事,他便不来了。

但杨灵却是上前一步,拉着他的衣袖,道:“哥哥,你这袖口脱了线,你坐下来,我给你缝缝。”

郑乾后退一步,一张脸面无表情,张了张口,却是放缓了声音道:

“灵妹,以后无重要的事,我就不来你宫里了,虽然陛下准你我兄妹相聚,但毕竟君臣有别,后宫之中,我更是不应来。”

杨灵一怔,眉宇间有些黯然,但她随即嘴角牵出一抹笑,似没听见他说话般,上前一步,重新拉起他的衣袖,“我缝的很快,你坐下就好。”

“不必了。”郑乾一抬手,将衣袖从她手中拉开。

“望杨昭仪身康体泰,事事顺遂,臣告退。“

他转身要走。

许是压抑了很久?

许是连最后的念想亦是失算?

杨灵只觉得脑中“嗡“的一声,一片空白,刹那间再也没有任何事物在她眼前。

什么后宫?什么天子之地?只剩下眼前那张冷峻的脸。

她知道自己永远做不了他的爱人,但她也没办法再离开他,她的人生命运已经紧紧与他联系在一起。

自那日,爹爹将他从海边救回来的那一天,她看见他的第一眼起,就再也无法将她的视线分开,心中越来越滚烫的爱恋始终燃烧着她,鼓动着她。

她知道自己没有一副花容之貌,又手无缚鸡之力,无依无靠,没有资格与他站在一起,但她能为他付出所有。

甚至用自己的身体去救他的命,但她却悲哀地发现,这只会让她更卑微,更被人嫌弃!

无人知晓在青天寨时,她经历过什么样的日子,日日思量着害人,夜夜不能成眠,还要虚情假意与恶人欢好。

她救了他,跟随着他,跟他来了这京都,他却只让她吃好的,穿好的,把她当作贵客相待,甚至一日一日都见不了他的面!

那晚上,她豁出了尊严,脱了衣衫抱着他,他不为所动……

郑乾,他无疑是最忠君的。

他此生的夙愿怕就是重振郑家军,袭成父亲之位,他最是重视君臣之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那她杨灵,就做他的君吧!

做他主子的女人,让他尊着,敬着,用自己的力量让他的地位逐渐稳固,让他在仕途上走得更远,更好,让他再也不能嫌弃自己,不能轻视自己,她要是那个最特别的,和他并肩站在一起的人!

可他是什么反应?他怎敢还如此对待自己?!

杨灵缓缓抬起头,瞪着郑乾,低沉着声音,微带嘶哑地道:“如果本宫命令你呢?坐下!”

郑乾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但更多的是愕然。

这个他一直当作妹妹,温和乖顺的女子,此刻却是连一点儿熟悉的影子也没有了。

杨灵一把拽住他的衣袖,眼中布满血丝:

“你是不是一直嫌弃我?嫌我不干净?连话都不想和我说了么?你现在在朝上风光无量,地位稳固,多少大臣想要巴结你,多少次圣上对你有微词,我都帮你转圜,你知不知道,这都是我的功劳!“

”实话告诉你,我之所以做圣上的妃子,就是为了你,我想一辈子对你好,你的一切都有我的操持,我想让你记我念我一辈子,做不了你心中那个人,我就要做你生命里无可替代的那个人!”

郑乾震惊不已,一脸讶然,望着这个从不用他操心的义妹,愣了半晌,这才反应过来,又要推开她的手:

“灵妹,你疯了!你现在是圣上的昭仪,怎能说如此大逆不道的话?”

杨灵却不管不顾,力气大的惊人,拉着他的衣袖不放,清眸中开始隐隐有泪花闪动。

“圣上驾到!”门外传来通报声。

话音未落,珠帘轻响,接着朱皓佑一脚跨了进来。

郑乾头脑中一震,慌忙站起来,跪下施礼:“陛下。”

杨灵眨动几下眼睛,那些疯狂如潮水般缓缓退下,她也上前行礼:

“陛下,您来了,臣妾新做的糕点,您快来尝尝。”

“郑将军也在啊。”朱皓佑声音平淡。

郑乾起身:“臣正要告退,陛下万安,杨昭仪万安,臣告退。“

出了皇宫,他脚步沉重地随意走着,竟是不辨方向。

他的脑子乱哄哄的,刚才朱皓佑进来时的那一幕,让他愤懑不已。

他在山野时,最大的希望是有朝一日能回到朝野,重振郑家军,为国尽忠,为主效忠,像父亲一样在疆场上驰骋。

可如今他并不如在青天寨时自在,开心,他实不喜官场上的阿谀逢迎,结党营私,这威风凛凛的郑大将军,并不如想象中轻松容易。

最重要的是,有杨昭仪在,他往后的日子,该如何自处?

街上热闹非凡,烟火气息浓重,天色阴阴沉沉,泛着鱼肚白。

这一瞬间,他竟有了辞官的想法。

这般想着,好像真的已经不是郑大将军了,朝堂、君主、郑家军已经遥遥离他而去。

他闭上眼睛,恍恍惚惚脑中只有一个身影,过了会儿,他猛地睁开眼睛,脚下生力,翻身上马,直奔屿山而去。

那里有程后的陵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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