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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下,郑宝儿清秀的脸庞上,滚滚落下两行泪珠。

许小舟凶狠的表情霎时间消失无踪,他忙把她拖上来,迭声道:“你怎么哭了呀?女人真是麻烦!不玩了!“

他摆摆手,转身要走。

“小舟。”

郑宝儿清脆的声音在夜色中散开。

就如一滴水,落在寂静之中,许小舟身形一滞,嘴角微勾,也不转身,后退着走到她身旁,笑嘻嘻地道:“怎么?舍不得老子啊?“

郑宝儿仍不适应他的讲话习惯,但也没什么不悦反应,轻轻纳了福,道:

“宝儿有一事相求,我离家时,只对爹娘说在江南各地游山玩水,若我总不回去,他们定会着急担心,你能帮我给家中稍个信么?就说我要远行,归期不定,切莫挂念,别的我一概不多说。“

她的声音不疾不徐,娇柔悦耳,一双眼非常大,眼珠极黑,泪光莹莹,万分期待地望着他。

忽地,许小舟心底如潮水蔓延,一股热血激荡,他尚年幼,浑不知这奇怪的感觉因何而起,一瞬间竟有肯为她任何事的想法。

初见郑宝儿时,她正被紫鸠宫的人胁迫着,除了秀眉微簇,并不见慌张畏怯,一副大家闺秀气派,虽然稚气十足,却难掩那股书卷的沉静清气,肤色很白,容貌秀丽之极,他从小浪迹江湖,陡然间与这样一个文秀少女相遇,宛如走进另一个世界。

这几日的相处,见她举止言语大方得体,即便处于被人强迫的困境,也是一副清雅高华的气派,时时令他自惭形秽。

特别是适才她把他钓的鱼扔进江里,不耐烦搭理他似的转身就走,这种感觉更甚,这才出手吓她一下。

没想到她会哭,没想到她会用这种期待的目光看着他。

适才的虚张声势散了,他走到船边,人往桅杆上一靠,懒懒散散地说:“这可不好办啊,姥姥若是知道了,非杀了我不可。”

“我书写时你在一旁看着……“

“我这儿有一个珊瑚嵌珠镯……“

夜深了,江水潺潺,皎洁月光下,郑宝儿席地而坐,以腿做几案,写下一行字,许小舟站在她旁边,看着她写。

“好了。待我们上了岸,还要扰烦许爷找机会送到驿站。“

郑宝儿将信笺递给许小舟。

“好说好说,看在这镯子的份上,我且帮你这一回。“

许小舟手腕上赫然多了一个深红珊瑚镯子,这镯子造型古朴,他一个男孩子戴着倒相得益彰。

他接过信笺,拿在手中,装模作样地看了几眼。

郑宝儿却略惊讶地望他一眼,心下了然,他并不识字,连信笺拿反了都不知,不禁暗叹一声,心想:“早知如此,应写求救信才是。“

奈何这张纸还是许小舟翻遍整艘船找出来的,皱皱巴巴,不知是哪位乘船人留下的,旁的再没有了,就是有,她若要求重写,也怕他疑心。

只得如此了。

许小舟将信笺收好,抬头一看,郑宝儿一脸凝重,就拍拍她的肩膀,语调随意地说:“不要伤心啦,孟姥姥人也没有那么凶,而且我们驼铃梦坡是个好地方,爷保准你喜欢,有胡杨,沙枣……还能骑骆驼,抓跳鼠,总之…妙极,妙极。“

说到最后他像说书先生般缓慢摇着头。

郑宝儿在皇宫时,骑过一次西域进贡的白骆驼,但骆驼当在沙漠中骑才有趣味,有些神往,问他:“那是在沙漠么?”

“对呀,你怎么知道?”他和孟姥姥并未对她提过驼铃梦坡在何处。

郑宝儿浅笑,柔声说:“胡杨、沙枣、骆驼,这些东西不是沙漠才有么?我在书上看的。“

“书上还有这些?“

“有,书上什么都有,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许小舟,我教你读书吧。“

郑宝儿未道破他不识字,聊到此处顺势说了出来。

这个许小舟,黑发随意束着,穿着破旧的粗布衣裳,脸上也总是脏兮兮的,但五官特别清晰俊秀,眼睛深且长,笑起来像一只狐狸,漆黑中仿佛敛着寒光,鼻梁挺立,唇紧抿着。

不过,这俊秀少年是个浪荡鬼,神情狡猾惫懒,说话油腔滑调,整日满不在乎的模样。

不过上次她用树枝在地上写自己名字时,他却一反常态,气呼呼地踩掉那些字,今日他明明不识字,还要监督着她写字,想来也是不想被人知晓吧。

很久以后,许小舟学会的第一个字便是“宝“字,一笔一画,郑重其事,他自己的名字倒写的龙飞凤舞,形如鸡爪。

紫鸠宫的大火烧透了半边天,在空中积了大团黑云。

张天力被点了穴道,纹丝不动站了半个时辰了,天一点点黑下来,山洞里面已伸手不见五指,只留这洞口处还有些亮光。

先是听到一声娇喝,“小青!”

接着一串脚步声纷沓而至,紫衫少女气喘吁吁地跑到他面前,脸上没了娇蛮之色,泪盈于睫,颤抖着双唇道:“紫鸠宫着火了,我娘死了……”

刚说完小嘴一撇,哭了起来。

“你、你别哭了,到底怎么了?哪里着火了?”

张天力看她哭,有些无措,但他不知什么紫鸠宫,心中却担心郑宝儿安危。

小姐不会武功,天又黑了……他真是心急如焚,虽然紫衫少女悲切伤心,楚楚可怜,但她这么一个心狠手辣的小姑娘,哪里能跟小姐比?

少女兀自哭着,突然又抬起头,止住哭,抽出短剑,凶巴巴地道:“我要为我娘报仇!我要杀了他们!”

张天力见她神思激动,似乎不当他存在一般,提亮声音道:“你给我解开穴道啊!”

紫衫少女这才注意到他,也不怪他声音大,伸手点了他肩头一下,张天力终于恢复了自由,顾不上脚麻,道了句“我去看看“,提身要走。

还未奔出两步,外面传来说话声:“奇怪,刚看到那穿紫衣衫的小女孩往这儿跑了,怎么就不见了?“

“他们追来了!“紫衫少女握剑跃到他前面。

两人走至进洞口,躲在山石后面,大青蟒早已昂着首,朝着外面嘶嘶吐着信子。

张天力站的靠前,凝神听着外面的动静,手突然被一只柔软的小手握住,他身子一震,这才察觉身后的少女紧挨着他,鼻中闻到淡淡幽香,她像软软的小动物般依偎着他。

他紧紧回握了一下她的手,目光关切地安慰她。

虽然他功夫还不如她,但紫衫少女适才见到紫鸠宫上下惨死,外面人武功高深莫测,又是小孩子,一时没了主意。

这么大的山洞,很快便被发现,三个穿灰衣的男子齐齐落在洞口,青蟒飞速窜出,张开大嘴长嘶了一声。

三人吓了一跳,急忙跃开。

待看清是何物后,三人挺剑而上,一人斩头,一人斩尾,另一人伺机而动,青蟒长尾一扫,拍在一人身上,那人踉跄着后退几步,而斩向头部的男子更不得机会,随着蛇头来回转移。

山中的天,黑下来后很快就不能辩物,这三人眼看落了下风。

一个男子停手,思索片刻后,用火折子点燃了一根树枝,挥动着当作武器重新应战。

果然火棍所到之处,青蟒连连退缩,另两个人见状大喜,各取来树枝点燃,收了长剑,只用火棍。

这下青蟒被逼退回洞中,火光处,张天力和紫衫少女现了踪迹。

紫衫少女握着短剑冲出去,站在青蟒一旁。

三人对视一眼,道:“小姑娘,你是紫鸠宫的人?你乖乖跟我们回去,帮我们找回经书,就不杀你。“

5

好几个帮派的独门秘籍一夜之间,尽被盗去,且各死伤好几个弟子。

有幸活下来的人都指认是穿紫衫,戴紫纱的女子下的手,这江湖上,只有紫鸠宫是此装束,所使武功也对的上,不是紫鸠宫又是谁?

这才有了各大帮派前来攻打的一节,但这紫鸠宫上下咬死不肯承认半字,打斗还未结束,紫鸠宫又着了大火,烧光了所有,他们的经书、秘籍算是没了下落。

这三人守着外围,所以一看还有一个活口就追了过来。

紫衫少女在敌人面前倒恢复狠辣模样,“呸“了一声,脆声道:”谁要跟你们走!我要杀了你们,砍了你们的头给小青吃!“

“嘿!紫鸠宫果然名不虚传,连个小娃娃都这么狠毒,好,我们今日就为民除害!“

其中一人恨恨说道,他的小师妹被紫鸠宫的人杀害,他立誓要为小师妹报仇。

眼看三个人又围向了紫衫少女和青蟒,无人管张天力,他就站在洞边,随时可以逃出去。?

但他不忍紫衫少女被三个大男人围攻,重重叹息一声,在心中道:“罢了,小姐,你务要等着天力。“

只听见兵器相交声,呼喝之声,青蟒的鸣嘶声,火棍的光恍恍惚惚,时昏时明,越打越深入洞中,不多时又到了另一个洞口。

青蟒已颇通人性,它有意将一人逼到洞口外。

张天力和紫衫少女知道下面是悬崖峭壁,他三人却不知,前面也是黑黝黝一片,那人挥动着火棍,当看清情形时已坠入悬崖。

另两人马上警醒,一手拿火棍,一手握剑,专门朝紫衫少女攻去,他们也看出,打斗时紫衫少女口中嗬嗬不停,青蟒在她的指挥下竟攻击有了章法,而张天力不足为惧。

两人一齐攻,紫衫少女马上被逼到洞口,眼看随时坠崖,张天力不得不下了杀招。

他从未有过实战经验,更未出手伤过人,适才总是下不了狠手——虽然他的狠手也不狠。

这两人一大意,竟让张天力一击而中,一剑刺穿一人,他心一慌,“啊”了一声,半天呆立不动。

“救命啊——”少女一声惨呼,让他回过神。

借着地上掉落的火棍,张天力看到那少女在半空中,身子被青蟒卷着不至于落下悬崖,而最后一人却用长剑一剑又一剑斩在青蟒身上。

“啊——”张天力大吼一声,身子如炮弹般朝那男子扑来,男子一转身,手中的剑指向了他。

他往左一躲,好险,剑削掉了他的束发。

而青蟒终于缓歇,将少女放回了地面。

张天力不由的朝她望了一眼,大松一口气,但胸前一阵痛,接着身体便如断了线的风筝朝向悬崖坠去。

眼前的黑像是有了形,呼呼的风声在耳际,他什么都看不清,耳朵中被灌满风,隐约间他还听到一个娇柔的女声:“不要啊……”

她还不知他的名字。

他还不知她的名字。

小姐,小姐,你要好好的……张天力在坠入黑寂时,在心中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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