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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说她的皮囊最美,待到来日定好说媒。
她是嫡出,又出自大家族,她一直认为,自己会同堂姐一般,嫁入皇室或者是嫁给某个王公诸侯,对内掌中馈,打理府中的一切,对外为张罗、联络皇亲、朝臣的妻子女儿。
她从未想过,她会为妾。
她掩去心中的不甘愿,不明白,将紧握的拳头缩到了衣袖之中,低垂着眼眸,一如以往一般温和如水,沉静如冰。
“本宫想着宁王妃日常要照顾两个年幼的孩儿,想必是抽不出精力伺候王爷。”皇后笑看着宁安,“你与宁王也成亲快十年了,侧妃一事,该是你帮着张罗才是。”
宁安含笑,毫不掩饰的打量着站在皇后身后的两人,她们一人是王公的嫡孙女,一人是来自史公一族。
皇后轻轻摇着扇子,“为妻者,当大度。”她呵呵一笑,“听闻宁王妃总是说出让王爷休了你这等话,莫不是如同外界所言,宁王妃善妒,仗着父兄兵权大握,不允王爷纳妾。”她似笑非笑,半真半假。无论宁安是否承认,如何应承,都无法拒绝她“好心”为宁王张罗的两位侧妃。
宁安勾着唇角,面上是娇养出来的肉,圆润饱满。唇角挂着的笑,既疏离又含了一抹骄纵,“善妒,也是王爷纵的。”若是他不对她用情,她又怎敢放出真心。若非有他的承诺,她如何敢,又有何资格,阻止他纳妾。
她会做好他的妻子,做好宁王妃这个身份上所承载的一切,他也应该谨守着自己的诺言。
若是不能遵守,又为何要说出口呢?
若是不能待她一心一意,又何必要招惹她呢?
她并非什么绝色美人,性格也算不上多好,文采更是不出色。比她更美,更乖顺,更出彩的女子无数,若是宁王想要,亦可寻来无数。
他知道的,她一贯胆小,若非有情,她如何敢拿出自己的真心赌一次。
她选择相信他一次,并非千年陪伴,也并非想要一个真相,只是想要信他一次。
宁安的视线落在两人身上,王郁文始终低垂着眼眸,史涵则是小心翼翼地抬头偷偷看她,在撞到她的目光后,又急匆匆低下头。
“想必王公、史公的孙女,不似朱姑娘。”
皇后的脸上闪过一丝厌恶,“朱如婉算个什么东西,也配同王公、史公嫡亲孙女想比?”
宁安从皇后的话中感受到她对朱如婉的厌恶,只是皇后与朱如婉似乎并没有接触,为何会如此厌恶?她捏过一块八珍糕,掩去了心中的疑问。
白铮铮上前一步,小声道,“王妃,你刚才已经用了不少小点了,不能再用了。”王妃脾胃一贯不好,有时候一口都不想吃,有时候却又会一次用许多。每每用的多了,不过半个时辰,便会恶心呕吐。
她笑道,“八珍糕我也会做,若是王妃喜欢,回去我便做。”
八珍糕是食疗方,以白扁豆,山药,薏米,茯苓,莲子,芡实,党参,白术制成,补脾益胃,轻身耐老,解腻除湿,壮助元阳。
皇后看向白铮铮,眉头微皱,“大胆奴婢,在宁王妃面前竟如此没规矩,掌嘴。”
白铮铮微愣,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说错了什么。
皇后见她面上迷茫,冷哼一声。茜雪上前一步,双手交于小腹处,“奴婢知道王妃本就体弱,又要照顾幼儿,难免有疏漏,可这奴婢,还是该好好教教规矩才是。”她看着白铮铮,“既然入了宁王府,成了奴婢,便该有身为奴婢的自觉。”她一扬下巴,“带下去,掌嘴二十。”
宁安眼神微闪,“等一下。”她站了起来,在皇后面前蹲下,“母后,是儿媳疏漏,忘了告诉母后了。”
许嬷嬷一个眼神,白铮铮忙跪了下来。宁安看向白铮铮,“白铮铮并非宁王府的奴婢,而是我三哥的未婚妻。”
原不过是宁王的一句戏言。
“白铮铮的品行不错,识文断字,心性纯净,又存大智慧,与小安相处的愉快,可是比宋家的女儿好?不若宁骁你娶了她吧,总好过日后娶了一个不知怎么样的人,让小安无措。”他与秦长松、宁朗、宁骁两兄弟在院中饮酒,说起白铮铮,宁王便随口说了这番话。
本是戏言玩笑,谁知宁骁竟然极其认真的应下了。“可。”他看着宁王,“若是提亲,可是要向宁王府提?”
宁安笑道,“媒人已经过过府了,相见礼、聘礼三哥均已经差人送来了。”她看着白铮铮,伸手拉过她的手,“如今,便等你一句话了。”她轻轻拍了拍白铮铮的手,是成为她的三嫂,夏侯一族,嫡三子的妻子,还是继续做她的奴婢,受了掌嘴二十的惩罚。
白铮铮惊愕,她不明白宁骁为什么想要娶她,他们只是在丁字街时,接触的多一些。她的反应很快,在宁骁的未婚妻与被扇二十个耳光之间,几乎没有犹豫的便选了前者。
宁安看着皇后道,“既然并非奴婢,便无须自称奴婢了。”既然不是奴婢,便也没什么没规矩,需要惩戒了。
皇后看了一眼茜雪,茜雪微微颔首,退了下去。显然是去调查真伪去了。
宁安缓缓起身,看向王郁文与史涵,“两位是母后亲指的侧妃,宁王府自然看重,我与王爷在府中待你们入府。”她笑得温婉,“你们有什么偏爱,可以告诉我,我为你们准备。”
王郁文始终低垂着眼眸,她微微屈膝行礼,“谢王妃,臣女并无偏爱。”
史涵似乎想要说什么,但见她什么都没说,便也跟着行礼道,“臣女也无偏爱。”
回无妄宫的路上,宁安有些疲惫的舒了一口气,忍不住对许嬷嬷埋怨道,“对着皇后一次,比算整个王府的账目还要累。”
许嬷嬷道,“日后少入宫便是了,再不行,装病避过就是。”以前先皇后也不喜皇后,烦她烦的很,常常装病避之不见。
回到无妄宫,白铮铮跪在宁安面前,对她行了一个大礼,“奴婢谢王妃。”她以我自称习惯了,便是自愿为了奴仆,也没有自称奴婢的自觉。她知道,她今日给王妃惹了麻烦。
宁安扶起她,“三哥真的求娶你了。”她见三哥的样子,不像是玩笑,十分认真。
白铮铮眨眨眼,“啊?”
宁骁与白铮铮的婚礼定在了六月初二;一个月后的七月初二,王郁文、史涵入府;七月初七是宁王府双生子的周岁生辰,皇上在宫中设宴仪。
侧妃虽占了一个妃字,却也是妾室。妾室入府,没有繁文缛节,有的只是一定粉红的小轿,从王府的侧门抬入。没有红烛高照,也没有对影成双。侧妃不能用正红,最红的颜色,不过是粉色而已。
粉色,终究是上不了台面的侧室之色。
三日前佛诞,她第一次正式的拜见宁王与宁王妃,那一日,她身着一身正红色缂丝对襟方领百子衣,竖领衣,子母扣,马面裙。缂丝以生蚕丝上机,彩色熟丝做图样,手工编织,正反两面颜色、团完全想同。百子图则是周文王生百子的故事,寓意吉祥如意,多子多孙。
这是皇后才能穿的吉服。
再看宁王的衣着,虽非明黄,却满衣金绣,盘龙纹样,非龙袍却形似龙袍。皇上与他并肩而立,燃香祭拜,不时低声细语,宁王妃站在宁王的身侧,为他们递上裁好的红纸,写下祈愿。他们的身后,两个嬷嬷抱着宁王的一双儿女,站在听大师诵经。
太子呢?太子与太子妃站在台阶之下,静待仪式完成。
那一刻,她明白了为何祖父要让她自降身份入宁王府为侧妃。
从那一日开始,她便安心准备出嫁,与母亲一起,连夜赶制新的嫁衣,差人打探宁王的喜好。那身从十岁起便开始绣的红嫁衣,最终被收入了木箱最底层。
宁王幼时爱甜食。这是从一个宫中的老嬷嬷口中问来的。
宁王幼时,最爱吃的便是先皇后煮的红豆粥,四级时节变化,先皇后会给他煮红豆粥,进学回来也会给他煮一碗红豆粥,十二岁送他去战场,也是给他煮了一碗红豆粥。
王郁文找来了宫中的老嬷嬷,据说还是曾经在先皇后宫中伺候过的,开始学习煮红豆粥,做各式点心。
宁王回府时,宁安坐在院子中,一边用扇子扇着风,一边在一个小碳炉上烤着年糕。年糕的表皮被烤的焦黄,脆硬硬的,而后被膨胀的糯米撑开,挤破了脆硬的壳。
“在做什么?”
宁安抬头看着他,微微一笑。“红豆汤。”白铮铮教她的,红豆先浸泡,而后大火煮开,文火用砂锅炖煮一夜,一直煮到豆粒涨开,绵软柔韧。然后加入少许陈皮、煮过的牛乳,冰糖,一点点精盐。“你要吃有豆子的还是豆沙的?”若是要吃豆沙,便将红豆汤过滤一下,压下豆沙,碾除皮。
“红豆汤啊。”宁王在她身边坐下,“我不太喜欢。”他更喜欢醪糟蛋与豆粉年糕。
宁安不解,“许嬷嬷说你很喜欢红豆汤,娘亲生前常给你做。”
宁王拿过她手中的扇子,很自然的为她扇着风,笑道,“我娘只会做红豆汤。”手艺不精,煮出的红豆汤并不好吃,只因是她亲手做的,他才会每次都吃光。
宁安装了一碗给他,“尝尝我做的。”她拿起长筷子翻动年糕,“小厨房还有醪糟蛋。”她知道他喜欢醪糟蛋,之前从长松那里扣来的桂花甜酒,还有她月子期间的甜酒,大多数都被他吃了。“柳儿姐姐不知从何处得来一份做醪糟的方子,等秋天桂花开,我想自己试着做做看。”她将烤好的年糕夹起,放入宁王碗中。
她笑问宁王,“我煮的红豆汤怎么样?”
“好吃。”宁王道,“不过我不太喜欢豆子。”
“我知道。”她笑道,“你喜欢甜酒,明日给你做甜酒蛋。”白铮铮送了一坛紫米酿给她,说是每日一碗紫米酿,面若桃花,好气色。只是她不太喜欢甜食,便一直放着。“汤圆吃吗?”
“什么馅儿的?”
“黑芝麻、花生。”做的小一些,直接下在甜酒里,做成醪糟丸子。宁安含笑,“再卧个蛋,你用完了正好去上早朝。”总比一大早吃些甜腻的点心要好得多。她看了先皇后的札记,里面记载王爷年幼时因为贪食甜食,牙疼了很久。后来还是换了牙,又被严格控制着,这才好了。
宁王看着她,双手握住她的手,“你亲手做?”他喜欢的,并非甜食,而是心中有他的人,为了他洗手做羹汤。
宁安带着澹澹的笑意,“嗯。”
六月初二,白铮铮晕乎乎的被送上了花轿,她不知道为什么宁骁要娶她,怎么想都想不明白,干脆不想了。她娘说过,不以贫贱而有慕于外,不以富贵而有动于中,随遇而安。
她隐约知道宁骁曾经有一个未婚妻,或许还有一个孩子,只是后来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两人并没有成亲。她暗暗猜测宁骁是出于某种目的才会娶她,暗中期待她只是一个工具,宁骁最好将她娶回来,就这么随便放着,等哪天他达成了他的目的,放她离开。若是能给一笔银子,就更好了。
花轿是从宁王府抬出的,一路吹吹打打,抬入了夏候府。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白铮铮被喜婆侍女簇拥着带入新房,在床上坐好,静静等待。
喜婆侍女退出,新房门关上,白铮铮悄悄松了一口气,掀开了红盖头。
宁骁成亲,朝中上下来了不少人,宁安嫌吵,与宁王说了一声后便在嬷嬷侍女的陪伴下去了喜房。她从夏候府出嫁时,带了四个侍女,桃浅,芍药、柳风、飘桂,四时四季,以四季命名。
她们对她没有多好,也没多差,芍药因吃里爬外被杖毙后,她们便被调离了她身边,在后院做些苦力活。想想也真是可悲,她娘家带出的侍女,竟然无一是能信得过的。
白铮铮是宁王府的人,又即将成为她的三嫂,她便给白铮铮备了一份寻常的嫁妆,嫁妆中,便有这三人。柳风怎么都不愿意离开王府,她也没有强求,只让桃浅、飘桂作为陪嫁。
从何处来,便回何处去吧。
光禄寺少卿脸色阴沉的坐在席位上,看着宁骁与众人饮酒。席间有人调侃,禁军首领娶谁不好,偏偏要娶宁王妾室为嫡妻。
宁骁听到了只是笑笑,视线扫过白大人,浅浅抿了一口酒。这些话是谁传出去的,他并不想深究,也没必要深究。总归人是从宁王府出来的,便是宁王府的人,与他光禄寺少卿白大人,没关系。
宋轶远远的看着宁骁,面上带着笑,眼角眉稍却添了几分薄雾似的惆怅。他的妻子站在他的身边,低声道,“夫君,礼已经送给夏侯大人大人的夫人了。”
宁骁看到了他,隔空对他举杯,微微一笑。
在新房的白铮铮收到了一个荷包,盘花籽香,里面是一串一串双喜珊瑚十八子手串,珊瑚珠一串十八颗,白玉结珠,系珊瑚杵,翡翠双喜背云,寓意,多子多福。
白铮铮从喜床上抓了一把花生桂圆给柳儿,柳儿看着手串,越看越是眼熟。“这不是我的嫁妆吗?”她问送来荷包的桃浅,“谁送来的?”
桃浅低垂着头,“回秦夫人,是大农丞宋大人的夫人送来的。”
柳儿眉毛一竖,轻轻啐了一口,冷然道,“他们夏侯一门的男子,当真不是东西。”她曾经送给宁朗的定情信物,他竟然转手就送给了宁骁,宁骁又转手送给了宋家的姑娘。
宁安眨眨眼,她也是夏侯一门,不知道该说什么,干脆装作没听到,默默的剥着桂圆。丁字街几个月的相处,她知道柳儿姐姐对他们夏侯一族,特别是几个哥哥的意见特别的大。
柳儿看向宁安,“你知道为何宋家连夜消失后,宁骁只找了一段时间便不找了吗?”
“为何?”
柳儿冷哼一声,“占了人家姑娘的身子,又拿了宋家大半身家,他的目的达到了。”不可置信,悲痛欲绝,疯了一般寻找了一个月,不过是做给旁人看的。
夏侯老将军一生忠烈,夏侯夫人更是德行上佳,却不想生育养育的四个儿子,一个比一个心思深沉。
若非如此,宁王又为何愿意同他们分天下,难道仅仅只是因为他们手握兵权,是宁安的兄长吗?
座主门生,沆瀣一气。
宁朗哄骗家世上乘的女子,蒙骗女子清白的身子,哄着女子未婚生子,却不愿负责任。宁骁则是从一开始便看上了宋家的银钱。他先哄骗宋家姑娘在订婚后便交出了自己的身体,而后在她有孕后,一面支开宋家姑娘,一面去找宋家,直言他们宋家蒙骗,女儿不守妇道,婚前失贞,但他念在幼年至今的感情,可既往不咎,也可视她腹中孩儿为亲生。宋家愧疚,又生怕此事被旁人知晓,于是给了至少一半的身家,作为嫁妆,算是给宁骁的补偿。
这些,宋家姑娘一概不知。她自有孕后便被宁骁哄去了尼姑庵祈福静修,大婚前三日才归家。而她归家之时,她的嫁妆已经送入了夏候府,清点完成,成了夏候府的东西。
身为女子最大的悲哀并非嫁错人,而是无论嫁给谁,她们都没有被当作一个人看待,她们是工具。生子的工具、管家的工具、维系关系的工具……
宁安与白铮铮默然相对,许久之后,宁安才问,“宋家为何一夜之间消失不见?”
柳儿看着她,冷哼一声,“宁王没告诉你吗?宋家并非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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