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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到年根,街上便越是喜庆。宁安批着红色绒锻牡丹披风,静静站在宁王府牌匾之下。

玉珠见有人出来,哭的越发的可怜了。她一边用手帕擦拭着眼泪,一边膝行向前。“宁王妃,王妃,求你放过我的女儿吧。”

宁安看着她,“放?如何放?”她上前一步,绵绵白雪落下,落在肩头。“原来你是知道你的女儿在王府中做下的腌臜事的,所以才用了放。”

阿朱撑起一把油纸伞,宁安的手放在披风中,手中还握着一个汤婆子,可仍然觉得冷。她看向跪在门前的玉珠。“你的女儿,青蔓姨娘在府中掌管中馈这些年,年年都要侵贪账上的银子,偷盗我的私库,我的嫁妆,原来这些银子都花在你身上了。”她噙着一抹笑,“如此,倒也明白了,母女情深。”

玉珠闻言看她一眼,微微眯眼,似在思考,随即很快便低下了头,又是一幅垂然欲泣的模样。

“夫人……”宁安顿了顿,“算起来,你是未嫁之身,不该称你为夫人。”

阿紫站在宁安的右后方,扫视了一眼看热闹的众人,高声道,“王妃,奴婢愚钝,这未出嫁的女子,怎就有了女儿呢?”

阿朱应声道,“那自然得问她自己了,未婚的女子,怎么就生了一个二十多岁的女儿了呢。”

玉珠面色倏寒,却低着头,咬着唇,越发的可怜了。“不会的,青蔓不会这样做的。她自幼一直同明王妃一同生活,一同学规矩,怎么会小偷小摸。”

“小偷小摸?你莫要攀扯明王妃,明王妃生母是何人,你又是何人。”她的轻视毫不掩饰。

宁安又道,“账房每年都要丢上上千两,账薄之上我查到的账目加起来便有几千两了。我原是想,她一个姨娘,娘家又不错,哪里需要用到这么多银子。今日看到你,倒是明白了。”

上好的蚕丝织成的僧衣,透气、轻柔、舒服,里面所填的,想必也是蚕丝,若非蚕丝,这御寒的冬衣又如何能如此的贴合肌肤,在穿了层层叠叠的衣服之下,还能够看出腰身呢。

“你今日在我府前哭诉我与王爷虐待你的女儿,我与王爷又要去何处哭诉,青蔓姨娘的生母,一个未出嫁便产子的人,穿的用的比我与王爷更好呢?”

玉珠被问得有些措手不及,“宁王妃,今日我来,是说青蔓中毒,在宁王府中被虐待一事,你不要转换话题。”她的脸上青青白白,也不知是被冻的,还是说到了她最不愿意被人所知的事情,羞愤难当。

“你是来为你的女儿讨公道的?”宁安冷冷一笑,“可我看着你怎么像是来讹诈宁王府的。”她微微扬眉,低垂下眼睫,“若都不是,是来求我的,便该有求人的样子。”

张嬷嬷走下台阶,不顾玉珠挣扎,一把抓住她的发髻,不顾她的尖叫,按着她的头一下下砸在地下,强迫她磕头。

宁安看着她,一直到她的额头满是血,才漫声道,“这才是求人的态度知道吗?”

她走下楼梯,走到玉珠面前。“你在宁王府门口哭喊青蔓中毒,让我放过她,岂不是要告诉众人,给青蔓下毒之人就是我?我说青蔓手脚不干净,做下偷盗之事,你立即说起明王妃,岂不是告诉众人,明王妃也是手脚不干净之人?”她鄙睨着她,玉珠想要起身,却被张嬷嬷一把按住,死死的按在地下。“你说你是修行之人,便该好好在寺中待着。”

“谁让你来的?”好冷。宁安呼出一口气,在面前变成了一团白雾,久久不消散。“你有什么目的?”

她挣扎着,这样一种屈辱的姿势,让她想到了许多年以前。被娇养的多年的肌肤,经受不住一点摩擦,不过是被按在地上,便磨出了血痕。

青蔓从里面跑出来,推开张嬷嬷,跪在母亲旁边,扶着母亲。“你想做什么?”她的脸色青黑,一副命不久矣的模样。

宁安冷冷的看着她们,“是我问你们想做什么才对。”她环视看热闹的众人,“你们是想让京中人都认定我这个宁王妃苛待妾室,不敬长辈?还是想要闹上一场,讨上些什么好处?”她知道汪侍郎府上最近这半年,都是用的夫人的嫁妆维持,汪侍郎那点俸禄还不够他打点。汪侍郎没银子了,又如何能拿出来给她花。所以她再也吃不到精心准备的素斋了,也吃不上燕窝了,别说了燕窝了,便是银耳,都得几日才能吃上一次。新衣没了,伺候的人虽然还有,却只是一个粗鄙的妇人,不会奉承着她。一个被银子娇养出来的女人,一个这辈子从未靠过自己,靠着媚惑男人生活的女人,只要有人说上什么,蛊惑几句,便信了。

青蔓凄声道,“我娘只是心疼我,又有何错。难道她不在门口哭,你们会放她进去吗?”她看着宁安,积攒了多年的不满在这一刻迸发,“你明明知道我娘年轻时也是为人所骗,你却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羞辱她,你记恨我,我受着,可你为何要如此我娘。”

“我与你也算认识多年了,我竟不知道你们母女何时感情如此深厚了。”宁安始终冷眼以对,唇畔抿着一抹蔑意,“她是何种身份,胆敢来宁王府门前叫嚣,你又是何种身份,赶在大庭广众之下与我叫板。”

青蔓忍无可忍,扬着脖子道,“你瞧不起我是私生女,可你又如何,你还不是私生女。”她一挥衣袖,仰头阴笑,“你是夏侯宁朗与晋王妃私通生下的,你又比我高贵多少!”

雪下的越来越大了,宁王府的侍卫驱散了看热闹的百姓。宁安依旧含笑从容,“是吗?谢谢你告诉我。”她转身,“你们要跪,便跪着吧。”说罢,走入府中。

王府沉重的大门在青蔓眼前一点点关上,张嬷嬷的声音自门后响起,“既然青蔓姨娘一心向着她生母,便让她去陪着她生母吧。”

衣衫首饰,她入府时的嫁妆,一一轻点,先抵了她在宁王府多年贪下的银钱,后直接一封诉状,将她与汪侍郎告上了衙门。

朝堂之上,太子与宁朗对峙。宁朗毫不畏惧他,面对满堂朝臣,高声道,“是,宁王妃是我与晋王妃的女儿,只是并非私通所生,而是明媒正娶,光明正大。”

文书、聘书、礼书、迎书他们一个不缺,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一礼不少,拜过高堂,拜过天地,如何能叫私通。

他直面朝臣,“元杞冉为何会成为晋王妃,想必诸多大臣比我更清楚。”是谁在他征战的途中设下埋伏,是谁对他赶尽杀绝,又是谁等待不及便将他战死的消息传遍天下。

他转向太子,“杞冉一胎双生,先产下一子,两个时辰后才又产下小安。”当时接生嬷嬷说孩子一生下便没了气息,事后他们给孩子下葬,才被一个医师指出,孩子并非一生下便没了气息,而是被活生生淹死的。“这种情况下,我们怎么敢将孩子养在身边。”刚好他的母亲也临近生产,痛苦一夜后产下一个死胎,便用他的女儿代替了未能见世的妹妹。“因民间一直说双生胎不吉利,所以我们知道后并没有说出所怀是双生胎一事。”若非他们的一念之差,只怕小安也保不住。

他看着太子,红着眼眶,步步逼近,“当年若非晋王趁人之危,我的妻子又怎会成了他的妻子。”等他归京之时,一切已经尘埃落定。他所能给的,只有一封和离书。

宁朗拿出和离书,和离书一式两份,一份在他手中,还有一份在官衙存档,随时可以调阅。“如今说开了倒也好,杞冉屡次要认回小安。”元氏一族人口稀少,如今所存血脉,只有元杞冉一人。

太子脱口而出,“不行。”元杞冉身后的势力,是连皇上都要忌惮的。这等势力,绝对不能给了宁王。

宁朗唇边挂着一抹嘲讽的笑,“你觉得元氏一族能容忍他们家族仅有的血脉流落在外吗?”

他看着满堂大臣,他不知道这件事是谁在这时捅出来的。或许这个人的本意是借宁王不在京中,打压他,却不想他们早就做了完全的准备,只等有人将这件事捅出。元杞冉,元氏一族已经等不及认回小安与青儿了。

“哦,对了,青儿也是我与元杞冉的孩子。”在极寒东北之地生下,一出生,就被父亲抱回了家,放在自己的名下。

青儿出生时,他与元杞冉的感情已经很差了。少年时的爱慕与情爱已经消磨掉了,那个被人害死的孩子是横在他们中间的一根刺。日日刺着她,也刺着他。将两人的关系刺的鲜血淋漓。他们互相猜忌,都认为是对方招惹了什么人,才会害死了自己的孩子。他们沉浸在孩子未见过一眼天下便惨死的痛苦中,伤心、难过、愤怒……为了找到凶手,他们放弃了彼此,也漠视了小安与青儿。

他因为愤怒不告诉她小安与青儿的下落,她因为愤怒与他一刀两断,转嫁给晋王。

朝堂上的一切宁安不知道,白铮铮与柳儿坐在暖呼呼的暖阁里陪着她。她看起来很平静,可越是这样,越是让人害怕。

“还有两日便过年了,也不知王爷能不能赶回来。”宁安放下给两个孩子准备的新衣,看向白铮铮,“你肚子大了,不方便,不需要整日来陪我。”她有孕时,懒的很,整日里就想躺着。

“我没事,走动走动日后也好生产。”

宁安笑了笑,“我没事的。”

白铮铮不信,“真的没事?”

宁安点头,“有什么不好的,晋王妃身后是元氏一族,是招提阁十三功臣。”比起夏侯一族,元杞冉身份更显赫。她并非只是晋王妃,晋王妃这个身份,不过是她的点缀。“我的孩子有这样的外祖,如何不好。”她的声音轻飘飘的,似飘落的雪花,不见地,便没了。

白铮铮与柳儿对视一眼,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陪着她将丝线捋开。

朝堂之上的事先不论,晋王妃首先上书,要求恢复宁安与宁青的元氏一族嫡长女、嫡长子的身份,入族谱,拜祖先,进庙堂。随后便要求严查此事,她顾及孩子的情绪,一直强忍着不相认,却不想被有心之人钻了空子。

这封上书,是直接递给皇上的。皇上看完后,先是书了一封回信,准了她的要求,随后便将这份上书交给了藏得公公,让他派人送去给太子。

藏得公公不解,皇上轻哼一声,“朕总要看看太子会如何抉择。”他若是允了,他便让他多坐几年太子。若是为私拒绝了,或是不做处理,任有不了了之,他这个太子也好好早早给旁人挪位置。

皇上看着藏得公公,“你觉得太子会如何做?”

藏得公公连忙摇头,“皇上,奴才可不该猜测。”他顿了顿,见皇上没有任何不悦,才又道,“不过奴才想着,若奴才是太子殿下,定是不会让宁王妃与宁青认回元氏一族的。”他小心的窥着皇上,“太子要强,又处处不如宁王,这么多年,处处都要与宁王争一争,哪里愿意将这么好的助力给了宁王。”他呵呵一笑,话锋又一转,“可不给又能怎么办呢?”宁王妃是晋王妃的女儿是为真,宁王妃与宁王感情深厚也是真。“就这么一双儿女,为人父母的哪里拧的过孩子。”

皇上轻笑,“是啊,为人父母的哪里拧得过孩子。”他轻叹一声,站起身,“你都能看出的事,太子又怎会看不出呢。”只是太过于自傲了,也不知是不是太子的位置坐的久了,习惯了被人奉承,习惯了事事有人为他扫尾,这些年越发的愚蠢了。“你说,朕的儿子哪里会如此愚蠢。”

藏得公公低着头,心中却是了然。朕的孩子不会如此愚蠢,如此愚蠢的一定不是朕的孩子。

皇上又问,“若是太子不想将元氏一族这份助力给了宁王,他又会怎么办呢?”

藏得公公想了想,正要开口,却又紧紧闭上了嘴。皇上斜睨了他一眼,“说吧,朕恕你无罪。”

藏得公公小声道,“杀王妃,除小公主、小世子,嫁祸咱们王爷。”只要晋王妃与宁王反目成仇,便不用担心晋王妃会成为宁王的助力了。若要一劳永逸,除掉宁王妃是最好的选择。真与假不重要,重要的是晋王妃认定她的女儿是被宁王所害。

皇上没有言语,藏得公公小心翼翼道,“皇上,奴才能想到的,怕是旁人也能想到,宁王妃那里,咱们是不是要加派些人手?”

皇上摆手,“贵精不贵多。”此事,宁朗与元杞冉定有安排。

若非提前有安排,他又如何拿出文书、聘书、礼书、迎书,如何拿出和离书。只是他没想到,晋王竟也会参与其中。户部其属有四,一曰总部,掌天下户口、田土、贡赋;二曰度支部,掌考校、赏赐;三曰金部,掌市舶、库藏、茶盐;四曰仓部,掌漕运、军储。掌天下户口的尚书,是晋王门下子弟。若没有他的参与,又如何能在短短时间内,做出明媒正娶的假象呢。

皇上皱眉,宁朗与元杞冉两人,擅洞察人心,善谋略,善战,野心勃勃。幸好他们是宁王妃的生父生母,也幸好他们只有一女一子,一子又极其敬重长姐,对长姐言听计从,否则他也不会放心宁朗握兵权,元杞冉归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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