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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郁文看到琴儿在哭,她让舒雅去问了才知道,她的妹妹被卖入了妓院。她将她叫来,轻叹一声。“你说你要为她赎身,可赎出来又能如何?”她又能将她安置在哪里呢?
琴儿擦了擦眼泪,对着王郁文便是跪拜。王郁文看着她,不知怎得心中也是一酸。“你也无须谢我,我宽裕些,便也乐意做个好人,做些好事。若是我同你的主子一般紧张,便是想帮也是有心无力。”
琴儿拿着银子便往画阁春风跑,生怕晚了事情出现纰漏。她的妹妹叫画儿,今年才十四岁。她不知道要如何安置她,也不知王府能否接受她,主子能否接受她,她只知道,她万万不能让她的妹妹,入了娼籍,成了妓子。
红粉骷髅,腰间悬剑,斩尽天下少年英才。
秦楼一梦,楚馆三更,换来半世风流薄幸。
画阁春风在老北门沉香阁一带,这里的环境雅致,小石桥、昼锦坊、深街曲巷,环湖落景,别有一番天地。画阁春风的妓女们多是南方人,较活泼,言语乖巧,善解人意,应酬嫖客时很殷勤,但往往流于浮华。她们的客人,主要是富商、官僚与贵族。
十日的时间,足够老鸨婆子在画儿的身上刺下画样了。三百两对于富商、官僚、贵族而言,不过是随手一挥的赏赐,可对于普通人家而言,却要不吃不喝辛苦攒上十年。被卖入画阁春风的姑娘们无数,哭着喊着求着要给她们赎身的也无数,可真正能凑齐银子的又有多少。
她们等不得。
画儿等不来姐姐便被刺上了艳丽的花样,落了妓子的身份;老鸨等不急琴儿凑银子为妹妹赎身,便将她的初夜卖了出去。
十四岁姑娘的初夜,最为值钱。更何况画儿并非穷苦人家出生,虽过的不富裕,却也有余。没饿过肚子,肌肤也细嫩,长得也是十分清秀。
琴儿拿着银子在画阁春风为妹妹赎身的时候,柳儿、白铮铮正在宁王府与宁安闲聊。
“舅舅之子已经到了,被舅舅逼着来的。”白铮铮捏了一块牛乳糕,说起公羊一门,也是唏嘘。也不知是老祖宗去世,家族中没了可以镇住一切之人,还是任何家族都逃不过“一代创,二代守,三代耗,四代败”之说。“若非家中多事,事事逼迫,人人想分家,舅舅也不至于逼迫儿子入仕。”那个堂兄她见过一面,与宁骁差不多大,才情高超、清越脱俗,对世俗无意,只寄情于山水。“本家的舅舅只有这一个儿子,旁支叔伯父的儿子倒是多,所以才生了分家,自立门户之心。”
宁安轻抿了一口茶,“舅公无孙儿吗?”若是主家没落,无子嗣,按着宗族的规定,旁枝倒是可以分家,另立门户,亦或是代替主家。
自年后,公羊一门与元氏的族人来了不少,公羊一门住在宁朗在京中的一处宅院中,元氏的族人与招提阁十三功臣的几个后人住在元杞冉在京的宅院中。这些人,有几个长辈,刚入京后王爷、她、青儿一同去拜访了一次,之后便一直都是王爷与青儿与他们连络。
白铮铮看着她,轻轻摇了摇头。她含笑,笑中一抹戏谑。“你不曾见过堂兄,不知他有多矫情。”他娶亲倒是早,却一直没有孩子。并非是双方身体有问题,而是成亲也有十几年了,同房的次数屈指可数。“堂兄说秋收冬藏,秋冬之季要蕴藏,不可;夏日炎热,会失了体面,也不可;春勃勃生机,是为好时候。”她顿了顿,端起茶盏饮了一口茶润喉,才又道,“不过初一十五不可,逢双不可;遇生辰、祭日不行;当日胎神位不正不行;五行有缺不行……”算下来,一年不过一两次。
说罢,她轻轻一嗤,“要我说,这哪里是矫情,分明就是不喜。”不喜欢,才会相敬如宾客;不喜欢,才会宁可无子,也不愿碰她;不喜欢,才会任由她一人承受流言蜚语,装作不知;不喜欢,才会让她妻不成妻,亦成不了母。
她看着宁安,笑得浅浅,“你看看你家王爷,再看看宁朗、宁骁几兄弟,不都是这样。”父母恩爱给了他们一个夫妻、家庭的好榜样,让他们所求并非仅仅只是妻与子,还多了一份对感情的追求。
娘说,世人形容女人言“黄蜂尾后针,最毒妇人心”。可男人真心狠起来,又是哪个女人能够比得过的。女人尚且会因为可怜、同情而生了情,生了怜惜,可男人却不会。他们喜欢的时候,可以将你捧入手心,不喜欢了,也能够随意抛弃。
宁王不喜欢他府中的几个姨娘,她们还未入府他便在她们吃的用的水中,香中加了大量避孕药物。这些药物寒凉、廉价,他丝毫不管这些是否会给她们的身体带来危害。他将她们当作老鼠一般,玩弄、逗弄着,心情好了哄一哄,心情不好便将她们仍在一旁,让她们去猜,去想,让她们惴惴不安。
他不喜欢王氏一族,便不喜欢王氏一族送来的侧妃。他甚至连面子都懒得做,还未入门,便给了她一个下马威。而后更是借由子女之事,给她灌下一碗碗绝育汤药,毁了她的身体。他并非不知王郁文也是被人设计了,他只是不喜欢她,厌恶王氏一族。
再说宁骁,拿到了宋家姑娘的嫁妆,便翻脸不认。明明知道这么多年,宋家的日子不好过,若非如此,如何能够逼得兄妹两人,一人不顾掉脑袋的风险,女扮男装入朝为官,一人当了郡主的情人。宋家姑娘看他的眼睛溢满了情谊与委屈,可他只当不知,视而不见。
“我娘说,女人总要为自己打算。便是嫁了人,也不可倚仗着旁人。”旁人再有,不如自己有。“如今你的王爷喜爱你,便事事以你为先,宁骁对我有情,所以对我们母子极好,可若日后这份情谊淡了或是没了呢?”并非她忧虑,而是她害怕。
他能对其他女人如此狠心,难保日后他不会对她如此。
她与宁安不同,没有娘家依靠,自然要多为自己,多为自己的儿子打算打算了。
柳儿点头,“是啊,男人都是如此。”她看着宁安,“你看你,什么都不管,娘家的亲戚、人脉也不愿意走动,一切都交给宁王,日后要是他真变心了,你哭都没地方哭去。”他们这些大家族,年岁差不多的孩子几乎都是一起长大,彼此之间便是关系不好,也都了解。“倒是青儿聪明,将一切都抓在自己手中。”
宁安微微出神,以手指沾了茶盏里的茶水在桌面上写写画画。她闻言,抬头看了柳儿一眼,“那我日后便倚仗青儿。”
柳儿失笑,“青儿日后也会有自己的妻子儿女,你这个姐姐到时就得往后排了。”
宁安只是笑,她怎会不知白铮铮所言有理,只是她讨厌这样防备着,日日筹谋着的日子。“若是日后真有这一天,那便这样吧。”她并非不争不抢,而是真到了那一日,她争了抢了便能由无情变有情吗?“总归这样的日子,也不是没过过。”习惯了,便也不觉得难熬了,反而能得到意想不到的宁静。夏日里热的难受,她变半夜起来坐在院子里数星星,看着一片云一会儿遮月一会儿又移开;秋日里,院子无人扫,她便将一片片枯叶捡起来,摆成各种各样的图案;春日里,她还会数着柳芽,判断今年的春是急性子还是慢性子;冬日里虽然冷的难熬,却也最容易感受幸福二字,一床晒过的被子,一个汤婆子,便能让她开心一整夜。
她现在的日子比前几年好了太多了,却也难以心安了。
王爷的权势越大,她便越是难心安。她会挂心朝中局势,会担心王爷,担忧她的一双儿女。她对未知的生活不安,也忐忑。不像以前,每一日吃的一样,用的也一样,日子更是一样,一眼就能看到头。
她贪图的不是安逸,只是一份安心。
柳儿与白铮铮对视一眼,许久之后,柳儿才道,“我瞧着公羊一门的人,谁都不如你通透。”公羊一门不入世,不入仕,所求不就是安心二字吗?只可惜时势易变,隐居的久了,他们自己都忘了根本了。
其实她也不知道她在不安什么,自从那一夜宁王府遭遇夜袭之后,她的一颗心便一直惴惴的。她也不知她在怕什么,是怕又冒出一个人,对她有着莫名的恶意?还是怕再有一次的夜袭?
每每想起,便是烦躁而恐惧。
幸好,王爷还能让她安心。
她能够感受到他对她的爱,对孩子们的爱,所以才能安心。
“说起夜袭那事,宁王这些年也却是招了不少女人,谁有知道这其中还有没有心胸狭窄,将一切过错都落在你身上的人呢?”
那些女人,有些是偶遇,有些则是有心人的刻意安排。“大概是四五年前吧,宁王同宁晖去看我哥,回来的时候路过一个小镇,中了埋伏。”长孙一族当年被流放到了永、柳二州,虽路途遥远,老的老、弱的弱,但有宁王与夏侯一门庇护,倒也平安倒了二州,并很快安顿了下来。
宁安看着她,等着她继续说,白铮铮听着一个乐,也追问。她的小叔子宁晖与妻子是昨日到京的,一路风尘仆仆,疲累不堪,她只是匆匆打了一个照面。
柳儿的笑暧昧而揣测,“倒也不是什么大事,中了春药而已。”他倒是机敏,入口便察觉了,可便是即刻吐出,也还是留了些药性在体内。“便是那么巧,客栈老板的女儿前来送药,就那么巧,也喝了那壶茶。”似乎是刻意而为,客栈的老板、小二都不知何处去了,宁晖也被支走了,唯剩中了春药的两人。
宁安听她说着,心中刺刺的,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她想没有任何一个女子,能够接受丈夫与其他女人有肌肤之亲,哪怕这件事发生在他们相识相知之前。
柳儿看着她笑了,“不过是少少春药,对王爷而言,算不得什么。”先皇后与皇上有远见,早早便为他训练了暗卫,他无论去哪儿,都有暗卫跟着。“最多便是难受一些,不会平白让旁人占了便宜去。”这种明显有人安排,莫说只是一个寻常的女子,便是天仙,他也不敢碰。
一人去找宁晖,一人去找青楼买清白的女子,还有几人,陪着他去了河边。“大冬天,他在冷水里泡了一夜。”那药凶烈,便是当年害了太子的药。“原以为是皇后做下的,后来发现那个药与当年太子服用的一样,便装作不知,先回京了。”当年太子被害,皇后派了不少人手查,均为找到下药人,也未找到这种药。
敌在暗,我在明,除了装作不知,诸事未曾发生,他们也无法做更多。
“听长松说,宁晖还把王爷打了一顿。”
宁安不解,“为何?”
柳儿笑脸盈盈,“听说王爷泡在河中那一夜,迷糊昏沉之间,喊了你一夜。”
宁安还是不解,白铮铮也不明白。柳儿斜睨了她们一眼,“你可是忘了,你与宁王相识的时候尚不足十岁。”后来他们虽然成亲了,却也不曾再见过。
宁晖以为宁王龌龊,喜欢的是年幼的妹妹,而非长大的妹妹,所以才会对她冷漠苛待,怒不可将,于是狠狠打了他一顿。
宁安面上发红,嗫嚅道,“怎么会……”
柳儿窥着她,“你不知道,不代表没有。”京中的这些富商、官僚、贵族,多的是喜欢十岁上下姑娘的。她们年岁小,懵懂无知,肌肤细腻,最重要的是干净。他们从这些小姑娘身上去寻一份虚无缥缈,转瞬即逝的成就感。
“画阁春风的老鸨将账簿送给你,为何宁骁发了好大一通脾气?”她看着两人,“又为何,宁王手中的产业无数,却只让你知道酒楼、寻常铺子,对于水月庵,画阁春风只是一提?”不过是不愿意让她们接触这些腌臜事罢了。
宁王要集权,也要拉拢富商、官僚、权贵,他私下没少派人搜集年岁小的姑娘,以各种理由送给他们。夏侯一门的这四兄弟,要权亦要钱,也没少借由画阁春风,收集各种女子,为他们铺路。
她们或许是谁家的女儿,谁人的姐妹,或是被拐卖,或是被家人卖出,亦或是被抢夺而来……这些事情,他们如何让妻子、儿女知道。
“男人真的很矛盾,他们一边轻视其他女子,一边又能够对喜欢的女子如珠如宝。似乎,他们的厌恶轻视与喜欢是分开的。也或许,在他们眼中,女子只是工具。”管家的工具,生子的工具,为自己谋权势、铺路的工具。
无论何种地位,何种出身的女子,似乎都逃不过被当作工具。如宁安,宁朗松口将她嫁给宁王,是因为宁王是皇子,是嫡子,是皇上唯一认的儿子。宁王娶宁安为正妻,是因为她的娘家显赫,一为握兵权的夏侯一门,一为公羊一族,然后加上幼年相识的那一点喜欢。
给了银子,换回了妹妹的卖身契,她急匆匆便去找妹妹。画儿被带去了后院,呆呆的坐在一旁。看到琴儿后,愣了许久,才动了动眼珠。琴儿心疼的抱着她,暗暗流泪,不知说些什么,也不知要如何安置她。
她拉起妹妹的手,她的手臂上一处又一处的烫伤,只要一碰,她便瑟缩着往后退,一脸惊恐。
琴儿摸了眼泪,拉着她便去找了老鸨,质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老鸨无所谓的瞥了一眼,“哎呀,昨晚的客人大概是喝醉了。”她抓过画儿的手臂看了看,“不过是一些蜡的烫伤,养养便好了,留不下疤的。”
见老鸨无所谓的态度,琴儿越发的愤怒了,“不是说好给我十日时间的吗,为何,为何……”
老鸨轻嗤一声,“答应给你十日,不代表她不用接客。难不成这十日我平白养着她?”既然她要算,她便好好同她算算。她被卖来一个多月了,她供着她吃,供着她喝,还请老师教授她琴棋书画,唱曲,难道这些都不是银子吗?她不想让妹妹接客,那便该早早拿了银子来。她斜睨着琴儿,含了一抹不屑。“若不是我看你当日哭的可怜,便是赎身的机会,也不会给你的。”
琴儿如何能说过她,如今事已经发生,清白已毁,便是与她争执不休又能如何?她愤怒,伤心,难过,可也只能带着妹妹离开。
宁王府中,孙姑姑道,“三百两说给便给了,她是史侧妃的侍女,如今史侧妃的情况比之咱们也好不到哪儿去。”又何必去拉拢她呢?
王郁文淡淡道,“给了便给了,也许日后有用得上她的地方呢。”
孙姑姑看着她,斟酌了良久才缓缓道,“如今府中只有王妃一人得宠,也不存争宠一说,只怕三百两送出去,一片水花也溅不起来。”她的嫁妆,便是比史涵的好,又有多少个三百两呢?发钗面饰手镯都打上了府中的印记,哪里能卖的出去。现银子不过八百两,还有三面铺子,一面在京中,位置不好,至今未租出去,两面在隔壁县,虽然租了出去,但租金也是极少的。
王郁文澹然一笑,“王妃骄傲,不屑于争宠,也不屑于多瞧我们一眼。”她端起已经晾凉的汤药碗,一口将里面浓烈的汤药饮下。“这样的她,又如何会笼络府中下人呢?她越是这般,我便越是要对她们好。”只待某一日,她们能帮她做上一件事。一件事又一件事,便是小,加在一起也大了。
她的手放在小腹上,她已经无法生育了,可她需要一个孩子。她不仅需要一个孩子,她还要好好将身体调养好。
孙姑姑看着她,“侧妃是想让琴儿的妹妹……”
王郁文神色一冷,“我不另找一个人,难道要将这事给舒雅吗?”舒雅是自幼伺候她的人,也是与她一同长大的人。舒雅了解她的所有喜好,她也一样。“她自小便勤勉。”她陪她一同学诗词歌赋,一同学琴画。虽说是贴身伺候,但她每次听的都十分专注,休息时也会挤出时间暗中练习。若无向上之心,又何必如此这般不惧辛苦。
可她是一个奴婢啊,一个奴婢怎可如此勤勉,如此不惧辛苦,如此认真,如饥似渴的学习她学的东西。
她只是一个奴婢,所以她不会给她向上爬的机会。
“琴儿的妹妹年纪小,她们两姐妹又承了侧妃一个大大的人情,自然会对侧妃感恩戴德。”她顿了顿,言语之中含了一丝不愉,“只是她的妹妹被卖入青楼,虽被赎出,出身也不够干净了。”若要子傍身,不说生母出身显赫,也该清清白白。
“那又如何。”王郁文唇边的笑微凉,“只要有嫡子在,庶出的生母再显赫又能高贵到何处去。”她不过是需要一个孩子,站稳脚跟,并利用他打破王爷与王妃的情谊。
她很想知道,若是王爷同其他女人生了孩子,王妃会是何种心情,何种表情。
想想,便让人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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