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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晨,宁安从楼上下来,张涵楚说的第一句话便是,“他不会杀我的。”
宁安点点头,家中的傀儡阿姨已经做好了早餐,他们在地下无需吃饭,但到了人界,就同人一样了,会饿,会困,会累……与人并无太大不同。
“王爷待会儿要去学校,我儿子待会儿带我们去你家看看。”
“儿子?”张涵楚一愣。
宁安笑着给她点了三支香,“妞妞和楠楠因为太小了,魂体不稳,我把她们放在结界里了,你待会儿可以去看看她们。”不在结界里,她们很快就会被地府吸走。像她们这样懵懵懂懂,又没有罪孽的魂魄地府太喜欢了,只要下去,一定是即刻饮下孟婆汤,投胎去。
“上辈子的儿子。”三女两子,不是精就是妖,一世轮回后都没投胎,靠着投胎成他们的孩子,凭着王爷龙气洗去怨气、冤衍的他们,也无需地府庇护,躲着天道了,便到了人界。他们来的时间更早,早以安顿下来了。现在住的这栋中式院落别墅就是她的小儿子给他们买的。
张涵楚坐在车后,看着驾驶座上的男人,“他,他是……”她在杂志上看过他,赫赫有名的导演,开了一间影视公司,叫二狗影业。
“他早产,出生的时候四斤都不到,我们都以为他活不下来,后来伺候的嬷嬷说取个贱名好养活,刚好他出生时猎狗叫了两声,就叫他二狗了。”养到五岁一直都是这个名字,五岁之后,他身体逐渐好了,才重新取了一个大名。
张涵楚笑了笑,越是离家近,她的一颗心便越是揪的疼。她不在意自己生死,她心疼她的两个女儿。
“嫂子,你生楠楠之后没去月子中心吗?”月子中心有定期的心理测验与疏导,就是生怕产妇患上产后抑郁。
张涵楚苦笑道,“前几日是在月子中心的,后面妞妞一直找我,带她去月子中心也不方便,我就回家了。”说到女儿,她心口又是一阵疼,“我婆婆也说她能照顾我,我就回去了。”
宁安突然问,“你婆婆是不是不满意你生了女儿?”
张涵楚一愣,随即道,“怎么可能。她很喜欢女孩,特别疼妞妞,我怀楠楠的时候,她就说,要是个女儿就好了,一双姐妹花,带出去多有面子。”她看着宁安,追问,“你,你为什么说她不喜欢女儿?”
宁安回头看她,“有一次我们去你家吃饭,她问王爷我们去没去查性别,王爷说没查,有儿子继承家业了,这一胎男女都无所谓。”原只是一句玩笑话,她婆婆却很认真的附和。
她婆婆说,“先有了儿子,便不愁了,日后生的无论男女,都是锦上添花。”
她想起来了,当时她还调侃了乌老师。她说,“怎么,你们家有皇位要继承吗?”乌老师是怎么说的,他说,我家确实有皇位要继承。
原来他真的有皇位。
“其实我家王爷是想要儿子的,有了儿子,之后的是儿子还是女儿就不重要了。”有了儿子,他的衣钵、家业才有人继承,他才能够更加的争一争,争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势,争天下之主的位置。“我第一胎是双生,一儿一女,他疼儿子,也疼女儿,不曾厚此薄彼。只是我们当时的情况,女儿便是喜欢,作用也不大,只有诞下儿子,地位、权势、与我娘家的联结,才能更牢固。”虽然很久之后,继承皇位,登基为帝的是她的女儿,但是在她生孩子那时,他们还是想要有个儿子的。“你家婆婆看你的眼神,与我初有孕时,鱿鱼爷爷看我的眼神一样。”对孙子的渴望。
二狗看了一眼后视镜,“妈,现在哪里还有什么皇位继承,只有吃绝户。”还好他们是千年老鬼,不用担心在人界辛苦赚的钱被人给骗去。他赚得钱,大多数都买成纸了,烧了,变成了他地府的财产。
二狗想了想又道,“跟你说你也听不懂,就是她那样的。”他努努嘴,“房子不值钱,存款不多,买没买保险,一般杀妻杀女的,都会给对方买大额保险。”
保险!?
二狗又看了一眼张涵楚,“有些保险不是一定要你知道才能买的。”只要有证件,或者证件号就可以。
“没有。”她有一个同学是保险公司的,她曾经开玩笑的说起过他们两人收入差距太大,小心被人算计了。便私下帮她查了保单,他们名下之后婆婆以及两个女儿的意外保险,所保金额也不大。因为这件事,她还怪同学多管闲事,甚至觉得同学是嫉妒她嫁的好,婚姻好,逐渐与同学疏远了。
到了小区,走进电梯,越是接近自己家所在的楼层,张涵楚便越是害怕,明明她已经是灵魂了,竟然还会发抖。
他们这栋小区是一梯四户,小区虽然新,但是入住率挺高的,这一层住满了人。其余三户都是爷爷奶奶或外公外婆带着孙子,与儿女同住。
现在是8.30,正好是老人送完孩子回来的时间,她家的门前聚集了好几个老人,还有几个是楼上楼下的人。
张涵楚冲上去,声声喊着阿姨,她的两个月嫂,站在门口,怎么都打不开门,正急得不停打电话给雇主的丈夫。
“阿姨,这户人家怎么了?”宁安问一个离的最远的阿姨。
阿姨看了她一眼,宁安长得干净,看着便能让人生了好感。阿姨几乎没有犹豫,几句话便将事情说清楚了。
“这户人家,一个妻子带着一个孩子,好几天没动静了,我们以为她回娘家了,今天她家的月嫂回来才知道,她们没回家。”
“门锁从里面被堵死了,门打不开,一股臭味。已经报警了,警察马上就到。”
二狗戴着口罩与墨镜,闻到臭味后,递了一个口罩给宁安。“她家两个月嫂?”
阿姨上下看了他一眼,虽然觉得他有些奇怪,但还是点头。“听她丈夫说,她有抑郁症,一个照顾她,一个照顾孩子。”她啧啧不停,“当时他丈夫还一家一户的敲门,跟我们说他的妻子有时候会控制不住脾气,让我们多担待点。”她又努了努嘴,“月嫂打了好几个电话,一直没人接。”
张涵楚在一旁连连点头,“当时他还准备了礼物,他让我好好休养,有什么事他会解决。”她越说越激动,而后忍不住大喊,“他怎么会杀我,他不会杀我的。”
二狗觉得她聒噪,宁安看了她一眼,没有出言安慰,只是与聚集在门口月嫂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
“她有抑郁症,为什么你们俩一起休假?”
高瘦的月嫂拿出手机,调出聊天记录,“是张医生让我们休假的,她说她好多了,想回去看看婆婆和大女儿。”她生怕被人说不负责任,忙拿着聊条记录一一给旁人看。
“我也是。”另一个强壮些的月嫂也拿出了手机,“是医生让我回家休息的,她说她好了,复查之后没问题就回家了。”
谈话间,民警来了。一个年轻的大概问了下情况,另一个年龄较大的趴在门缝上闻了闻,眉头倏然一皱,往后退了一步。“是尸臭味。”
年轻的小警察一愣,年龄较大的推了他一下,“愣着干嘛,上报,找人来开锁。”
张涵楚的尸体已经开始腐烂了,室内很热,门窗全部被封死了,门被打开的瞬间,一股热气裹挟着尸臭涌出。二狗很快的挥手,将气味隔绝,随后拉着宁安站远了一些。
张涵楚跟着法证进去,她就这么静静躺在卧室的大床上,灰白色的皮肤,有些地方青黑,有些地方肿胀,已经开始腐烂。她的小女儿,腐烂的比她更快,法医只是一动,一个指甲便掉了下来。
她站在一旁,无措又心痛的看着穿着防护服的法医将她的尸体装入裹尸袋,将她的女儿放入裹尸袋,而后抬出去。她一下下扑到小女儿的身上,却一次次穿过。
二狗冷眼看着她,看着她周身的气开始发黑。“有怨气了。”他低头看宁安,“妈,怨鬼的积分更高,要不……”要不等她成了怨鬼再收服她?
“不行。”宁安想也不想拒绝了,鬼虽然无法直接伤害人,怨气却也能够影响到人。仅仅只是影响。腰酸背痛,多年之后绝症,反倒是鬼本身,受到的伤害与反噬会更大。怨气重了,他们不仅面对的地府吸力更强,还要躲着天道。怨气再重,他们便会忘了自己是谁,忘了所有美好,只有仇恨。鬼的仇恨似利刃,日日切割着他们的灵魂,无时无刻。
“我可是听说排名第一的实习鬼差就是养怨鬼,然后再收服。”不然死的人也不多,哪里来那么多积分。
“那就不转正了,让你爸养。”反正她一直都是王爷养着的,做人时,直到死,王爷也没动过她的嫁妆,反而是没事就给她添点,让她的小金库越来越多。
她没事业心,考鬼差,也只是因为跟着王爷“出差”方便。
“行,那我先给她拘住,省得待会儿跑了。”二狗也不劝,只是心里想着大不了让二姐让点业绩给她。他们兄弟姐妹好几人,不是鬼差就是判官,都在地府任要职,还能让他们的妈过不了实习期吗。
鬼差有一种锁链,头发丝细,却坚韧无比,锁在鬼身上,鬼便挣脱不开,不能离他们超过百米。二狗弹指,将锁链扣在了张涵楚身上,她无知无觉,只是跟着法证重新审视自己死亡的地方。
床边有一个药瓶,里面已经空空如也了。一个法证道,“尸体的上颚有一个圆弧形伤口,会不会是有人将药瓶塞进她嘴里,强迫她吃下一整瓶药?”
另一个道,“也可能是她抑郁症病发,自己吃下的。”他举着药瓶,虚虚做了一个将药瓶塞入口中的动作。
房子里的生活痕迹很明显,两个月嫂,一个生产不久的产妇以及一个幼儿。无数表面证据都在显示,她是抑郁症发,自杀。
法证勘察完现场,给门上贴封条时,张涵楚的丈夫以及婆婆才来。她的婆婆一来便扑到了门口,哭的很大声。“……我的孩子,这可怎么办啊,怎么好好的人就没了呢……这些邻居多可怜啊……”
蹲在一旁整理法证箱的人提着箱子站起来,“儿媳妇、孙女都死了,还能想着邻居,这人可真好。”
张涵楚的丈夫谢逊跪在门前,一声声询问警察为什么会这样,他的妻子女儿怎么会死。看起来,伤心欲绝,人人为之动容。可经历过死别的人都知道,这种,只是装模做样。他们的眼中没有一丝悲伤。
法证眼中一抹不屑,提着法证箱离开了。二狗对宁安道,“你看,一个陌生人都能看出来,她自己看不出来。”
张涵楚蹲在丈夫的身边,想要拉起他,“老公,老公你别这样……老公,对不起,我也不知道怎么会这样,我不能陪着你了……”
警察一一对他们做笔录,这里的味道实在是难闻,宁安就跟他们去了警局。
“她是我丈夫同事的妻子,我们怀孕的时间差不多,交流的多,就熟悉了。”坐在问询室中,宁安将她与张涵楚的关系说的清清楚楚,“后来我们都生了孩子,忙着照顾孩子就没怎么联系。天热了,我想着可以出去踏青了,就想问她要不要一起去。联系不上她,我丈夫就问了她的丈夫,她的丈夫将地址发给了我们,我就来找她了。”
小张看着电话记录,“你们是昨天凌晨打电话给谢逊的,什么事这么急,让你们凌晨打电话给他?”
“我觉得嫂子,张涵楚出事了。”
“为什么?”
宁安拿出手机,点开一个社交软件,点开张涵楚的账号。“这是她最近发的,我觉得不是她本人发的。”张涵楚是整容医生,她在发社交软件时,很注意自我宣传。她发出的图,即便是有调整,也是很细微,让人看不出来。“还有,她写的文字,都是竖着的。”一短句一行,一行四至八个字。这样的文字一目了然,符合宣传。“可这几天,她发的照片都是曝光过的,有些地方颜色都失真了,还有大段大段的文字,不像是她平时的作风。”
小张锐利的目光直视着她,“你觉得她不是自杀?”
宁安点头,“一个满心都期待着女儿快些长大的母亲,是不会自杀的。”即便她得了抑郁症,她有还有希望。
张涵楚坐在警局中,看着丈夫与婆婆痛哭,婆婆几次哭的差点晕厥过去。她一下下锤着胸口,“我可怜的涵楚啊,可怜的孙女啊,以后我下去了怎么有脸面对儿媳妇啊,我可怜的大孙女还没找到,她妈和她妹妹又这么走了……”
二狗与二姐视频,视频中,禾茉解开了妞妞的衣服。枉死的灵魂,死前会保持着死时的状态。她小小的身体上,一道长长的疤痕,内脏全被掏空了。
张涵楚还呆愣着,二狗戳了戳她,“你大女儿是被人掏空器官死的。”他告诉她,也不知她听没听到。视频那头,禾茉对他道,“我带着这孩子去找她的尸体,先挂了。”魂魄能够感受到肉体的位置,妞妞死的时候太小,所以才感受不到这种牵引。她遵循着本能,先去找了母亲。
二狗挑了挑眉,又是一弹,松开了锁着她的锁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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