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郡主府内遍红绸锦色,房檐廊角、梅枝树上红灯笼高高挂起,一片红艳艳的华丽。
郭开庭已出发到方府去接新娘了,接到新娘后,喜轿会沿着苏州的主干道绕城一圈再返回郡主府,时长大约一个半时辰。
萧彧也在迎亲队伍里,早早便跟着大家伙出发了。
郡主府里,只余几个女眷和一众换了新衣的下人。
禾心的事知道的人并不多,他们知道她到农庄去了,具体发生了什么事、又是去农庄做什么的,没有人知道,也没有人问。
昨日叶清给所有的下人都涨了月银,而李堂也趁机再次重申:在郡主府做事,月银不会低,多做少问就行,不能嚼舌根。
禾苗猜到了禾心可能惹怒了郡主,冬梅跟她说不用担心后,便无心无肺地干活去了,一天忙到晚。
叶清坐在前厅,看着孔婷忙前忙后地看着热闹,会心一笑。
这时,李堂上前来,告诉了她一个消息:“昨夜子时,方二夫人将家中所有钱财一卷而空,跑了。”
叶清咋舌。
虽然这结果她也曾设想过,可是当亲耳听到这个消息时,她还是会为方二叔和方启山感到不值。
冬梅在一旁摇头叹息:“人家常说钱财乃身外之物,想不到二夫人竟为了那十二万两,抛弃了自己的家和儿子。方家即使再怎么没落,二夫人难道就没听说过破船也有三斤吗?她那府邸,少说也值个几万两的啊!”
叶清也道:“那房契可能没在她手上吧!”
“可怜了启山少爷了,摊上了这么个母亲。”
叶清回想着方启山懂事的模样,轻轻叹息,“二夫人会以后还会回来的,到时,就看启山怎么处理了。”
“还会回来?”冬梅有点不可置信。“还有脸回来吗?”
想起方二夫人奢靡的生活,叶清轻叹:“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方二夫人手上的钱虽然不少,但按她一贯作风,快则五六年慢则七八年,她就会花完。到时她再一打听,方家生意还不错,自己的儿子也有所作为了,肯定便会回来,倚着自己是启山亲生母亲的身份,想要过回她奢华的生活。”
冬梅想了想,似乎觉得叶清所说有理,问:“那到时候启山少爷,会接受她吗?”
叶清想着方启山的模样,顿了顿,开口道:“可能拒绝不了,可能有所安排。以后的事,谁知道呢?”
再过几年,方启山和方舒舒也大了,到时的方家几乎就是靠他们两人了。
但是,如果方启山继续任由方二夫人胡来的话,也不是她所看中的。
叶清抬眸看了眼冬梅,放下手中的杯子,从袖带里拿出了一个信封,递了过去:“这是给你的。”
“这是什么。”冬梅看了眼叶清,在她的眼神示意下打开了信封。
“这是,这是?”冬梅微微颤抖着双手,不可置信地看着叶清。“郡主,你给我这个做什么?”
叶清会心一笑,轻轻拍了拍冬梅的手,道:“这是苏州知府前两日拿来的,给你,你便拿着。”
信封里面,除了冬梅的赎身文书,还有贱籍转成良籍的文书。
“郡主,你现在给我,是要赶我走吗?”冬梅拭擦了下眼角,看着叶清。
“我没要赶你走,我怎么会赶你走。郡主府不止是我家,也是你的家。”
叶清看着她,继续道:“知府大人一听方夫人说了,就赶到你乡下去办,后来青要山出事他就给耽误了,也是前两日才拿来的。既然他拿来了,你留收好。”
她又道:“我们一起长大,我一直都把你和小桃当成最好的玩伴和朋友,有没有这张纸,我们的关系也是如此的。小桃不在了,我们都要好好的,不管有没有这张纸。”
“嗯。”冬梅拭擦着泪水,用力地点了点头。
这时,门房小厮上前来,递上一封信:“郡主,门外有人求见。”
今日郭开庭成亲,虽是在郡主府里举办,但并没有大办,也没有宴请他人,都是方家和长风营的几个副将。
李沉和向山去扬州抗击倭寇去了,牛如玉需要在长风营当值,其他的都去接亲了。
而今日能前来拜访的人,叶清想不到会是谁。
她接过信封,打开来看。
信上只有两个字,字迹苍劲有力、异常熟悉。
叶清看着那“安宁”二字,立即吩咐冬梅:“冬梅,立即将客人迎到主院二楼前厅,备上茶水后,你守在一楼楼梯口处。”
冬梅愣了一下,她从未见过叶清如此重视哪一个客人,却也没有多问,紧随门房小厮出门迎接去了。
叶清吩咐了孔婷和陆知意几句后,整理了下仪容,随即往主院走去。
待叶清在主院看到皇上和德福时,她想了想是否要行皇室儿媳之礼还是一般礼仪、又该如何唤他时,皇上哈哈笑了下,对着她道:“出门在外不必多礼,过来坐吧。”
德福也笑着为两人倒了杯茶水,随即对皇上道:“皇上,看到郡主如今长得这么好,您该放心了吧!”
“放心,放心了哈!”皇上笑着,对叶清道:“不必拘谨,现在没人,像以往一般唤我父皇就行。”
叶清点头,轻轻唤了声“父皇”。
德福看着两人,乐呵呵地走出房门,站在门外,留给两人充足的空间。
叶清看着眼前的皇上,道:“父皇前来,没能提前去恭迎,请恕儿臣不足之罪。”
“我又没提前跟你说要来,你怎么恭迎,何罪之有呢?”皇上哈哈笑着,开口道:“我来苏州,知道的人并不多,处理完事我就回去了。”
叶清不好问他是处理何事,便问:“那父皇的事处理完了吗?”
“快了。”皇上说着细细地看着叶清,再次道:“我今早,到太湖见了锦年,说开了一些旧事。”
叶清知道皇上与方锦年认识多年,却不知道他所说的是何旧事,也不便多问,便道:“说开了就好。”
皇上看着她,从怀里掏出了一封信,道:“我这次来苏州,是收到一个旧友的托付。他让我处理好这多年的恩怨,要不然,他无法走得安稳。”
叶清眼眸从信封上略过,感觉字迹有点熟悉,却想不起来到底在哪里见过。
皇上将信往叶清前面推了推:“拆开看看?”
叶清连忙摇头:“这是父皇的信,儿臣……”
“无妨,这并不是什么你不能看的。”皇上看着叶清,一脸慈祥。
叶清拿起信件,慢慢地打开。
她先看了一眼落款处,是孟子安。
她抬头看向皇上,问:“这是我舅舅孟子安吗?”
“没错,是他。”皇上看了眼叶清,随即叹了口气,继续道:“半个多月前,他给我写了这封信,想我让将这些旧事都处理好,这样,他才会走得安心。”
叶清了然,可是她却从来不知,孟子安原来与皇上交情不浅。
“他的那双腿,是因为我、因为大萧,才失去的。”
听着皇上突然悲凉的声音传来,叶清愣一下。
她将信执起,垂眸看去。
半晌,叶清将信重新叠好放回信封内,递还给了皇上,脸上的轻柔凝结在了眼底。
信上的内容,与她所知的,有很大出入。
皇上看了她一眼,抬头望向了天边,缓缓道:“我与你父亲、子安三人从小一起长大,又志趣相投。你父亲从小跟着你祖父征战沙场、爱好带兵打仗,子安喜欢研究奇门八卦、追逐自由,我作为大萧的太子,也有自己的责任与义务。后来我登基了,你父亲去了西境,子安上了长鸣山。”
“我登基后,与太师南下出巡,遇见了锦年,我与他一起吟诗作画、谈古论今,是自你父亲与子安离开京都后,我所结交的第一个知己好友。我也是在那个时候,见到了柔娘。”
皇上回忆着往事,再看了眼叶清的眉眼,继续道:“柔娘与你母亲长得很像很像,我都怀疑她们似乎就是同一个人。但是她那时怀着第一胎,即将临盆,用着苏州口音在一旁吟唱着一首《江南曲》,我方恍然大悟,原来这世上,竟有两个长得如此相像之人。后来,盐运史告诉我,锦年就是大萧最大的盐商,手上掌控着整整三条盐道。太师告诉我,让我一定得把握住与苏州方家的关系,好将盐道掌控在朝廷的手上。”
“可我与锦年一见如故,不想伤害这个不可多得的朋友,可是太师与太后步步相逼,我口头上也答应了他们。后来,我再次来到苏州,遇到了西凉派来的杀手,向锦年与柔娘坦白了我的身份。为了给我争取时间,柔娘喝下了那碗带毒的茶水,身中剧毒。我从朝廷带来御医为她止住了毒,可是残余的毒素却留在了体内,以致于生下一个自带至毒的女儿。由于害怕太后和朝中人发现我与锦年一家的关系,以此来让我掌控盐道,那些年,我只能让人偷偷地从民间寻找解毒高手,派到苏州来。可是多年过去,却未见有何起效。”
说到这里,皇上的脸上闪过一抹愧疚。
那个带毒的小姑娘,便是他这一生,最对不起的无辜之人。
“说来,蕴玥和星辰的名字还是我取的。”
皇上的沉浸过过往的思绪中,缓缓吟道:“蕴玥星辰映九天,玉轮挂镜夜未眠。星河璀璨似锦绣,梦渡银河入画船。”
两个充满诗情画意的名字,是他当年对这两个未出生孩童美好一生的祝福。
可谁曾想,那个小姑娘,从一出生起,便活在了痛苦的毒素中。
“二十多前年,西凉从其凉町山中寻得一味毒草,名唤龙舌草,并利用这龙舌草制成了世间至毒龙舌散。这龙舌散气味较低,遇水便化,容易投毒。当时,兵部尚书余大人便中了这龙舌散,整个太医院倾尽所有也未能为其解毒,我便派人将他送去了长鸣山。可是,即使在高手如云、药门名震天下的长鸣山也未能解除了这毒,没过多久,余大人便去世了。。”
皇上看了眼叶清,想着她中过龙舌散两次,继续道:“那一年,子安从长鸣山回京探望孟太傅,恰好你父亲也返京,我们便坐到一起谈论了这龙舌散。原来,长鸣山自余大人过后,又接到了几个身中龙舌散之人,均未能解毒。虽然这龙舌散难制,但为了能用这毒解决西凉想要解决之人,西凉朝廷派了不少死士前往凉町山制毒。那段时间,不管是大萧,抑或是北疆、东盛岛国,身中舌散而不治的人纷纷出现。为了能使这舌散从这世间消失,子安便提议,由他亲自前往西凉的凉町山,毁了那遍山的龙舌草。”
叶清眉心微微动了动,原来,龙舌散后来越来越少,直到没有再出现,是因为孟子安。
“我们商议后没多久,子安便一人出发前往西凉,潜伏到了凉町山。他利用凉町山的地形条件,在那里摆了一个阵法,将凉町山前道和河流的水从一条道上引到了龙舌草所在的峡谷,更是在水中放入了特制的百草枯。浸入百草枯的大水横扫了整个凉町山峡谷,以致那里寸草不生,至今都没有再长出任何草木。”
皇上的脸上闪过一道赞赏之色,随即却出现了一抹悔恨。
“子安的这番动作不小,西凉很快便发现了其中的猫腻,西凉王和摄政王勃然大怒,派出他们最厉害的杀手直追孟子安而去。他一路往南逃,最终你父亲在关道口将他接了回去。可是西凉人即使到了关道口也没有停止对子安的截杀,更是趁夜潜入了我大萧境内。为了躲避西凉杀手的追击,你父亲带着本就身受重伤的子安,连夜穿过冰天雪地的茶马关。”
说到这里,皇上叹了一口气。
“子安回到大萧后,你父亲将他送回了长鸣山,可是他的双腿早就在西凉受重伤,又是经历了在茶马关那一轮的冰冻,已保不住了。他对外说的,是在长鸣山的奇门中出了意外,致使双腿不保。”
叶清看去,只见皇上一脸愧色。
那一向身处高位的帝皇,在这一刻,回想起自己一生中为数不多的好友,为了他的江山社稷所做的种种,红了眼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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