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怒雪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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护林人小屋里，老少二人焦急等待着。突然，门开处，旋风般闯进两个彪形大汉，带进一屋风雪。

挂门口的那盏风灯，被他们提着，两人手中的三支驳壳枪，逼住老少二人，再浑身一抖，洒下一地雪花。

黑脸络腮胡子一看，一对凶恶大汉，身高差不多顶到房梁了，癞痢头，大麻脸，豹眼狮鼻，一张鲸大嘴巴紧闭，把个整张麻脸，绷得横肉突凌，好一副凶恶嘴脸。

而且，两人生得一般模样，就更唬人了。

黑脸络腮胡子问: “请问好汉，什么事？”

闯进来的兄弟二人没有回答，提着风灯的哥哥，伸手用风灯四处一照，看到角落里的床上，躺着一个人，说道: “真二，看住了！”

说完，视老少二人于无物，径直走起床边举灯一照，大喊: “真二，是少爷，少爷找到了！”

弟弟真二闻言，飞一般跃到床前查看，喜极哽咽: “真的找到了，谢天谢地，佛祖有灵，菩萨保佑！”

哥哥轻喊: “少爷，少爷。”

见没回答，急忙摸脉，稍停回头问: “人是你们救的？”

黑脸络腮胡子说: “是的，胸脯被打穿了，头上肩上轻伤。”

哥哥问: “伤得怎样？”

黑脸络腮胡子答道: “庆幸没伤到肺，只是失血太多，必须马上请郎中。”

黑脸络腮胡子见两人口称“少爷”，估计是大户人家的下人或保镖，人家是一家人，一颗悬着的心，也就放了下来。

哥哥把风灯放在桌上，对老少二人一抱拳，说: “谢谢救命之恩，请问恩公高姓大名？”

黑脸络腮胡子抱拳回礼: “恩公不敢当，敝姓水，大家都叫我水老爹，这是小女水莲花。”

哥哥“咚”的一声跪下，弟弟真二也立刻跪下，哥哥说: “水老英雄，莲花姑娘，大恩不言谢，我叫真一，他叫真二，请受我兄弟一拜！”

说完，两人“咚咚咚”连磕三个响头，结结实实的五体投地。

古时说英雄豪杰下跪，多用推金山倒玉柱来形容，既体现下跪之人的弘大气概，又显示受礼之人的尊荣，把个平常客套的礼数，硬是弄成神圣崇高。

水老爹对真一真二顿生敬意，自己也的确自豪骄傲。赶忙快上一步，扶起真一真二，说: “两位好汉快快请起，男儿膝下有黄金，水某受不起，救人要紧。想你两人该是被我的响箭引来的，真是天意。苍天有眼，注定你家少爷命不该绝。”

真一真二是侥天之幸，三郎虽然因为失血和连日饥劳，已经面无人色，肮脏狼狈，比叫化子还不如。但真一真二见到的一瞬间，却比见着九天仙女还要漂亮，让他俩狂喜不已。

此刻听水老爹说“救人要紧”，兄弟俩又从狂喜中惊心颤胆起来，想到临行前，先生一边把十根金条交给自己，一边紧紧抓着自己的肩膀说“拜托！”，那虽是简单二字，但其中包含的情愫，是千言万语难尽，其中殷切沉重何止千钧！

真一道: “水老英雄，真人面前不说假话，这位少爷，是我家先生未成亲的准女婿。我兄弟二人，是护院保镖。我家先生只有一个独女，视如命宝，所以……所以水老英雄，我家少爷的伤势，能熬多久？”

水老爹道: “到明天午饭时候，应该是没事的，只是要当心保暖。”

真一道: “这个我知道，真二，拆门板，做担架！”

水老爹忙说: “两位好汉，担架已经做好，马上就可以走。”

说到这里，就必须交待一下水老爹了。

水老爹祖上，本是云贵一带的水族人，因为宗族之间的械斗报复，在三十多年前辛亥革命的时候，避祸逃到江南水乡太湖边定居。主要靠打渔为生，后来发展到做无锡城里的粪行生意。

但接下来的军阀混战，使得这支水族人的生活，又无法维持，便干起了水上强盗买卖。去年十一月二十五号，鬼子从太湖上西犯宜兴，顺带着，把水家寨也烧杀一遍。

水族人性烈，奋起反击，结果是招来鬼子更大的报复，二千多人的水家寨，剩下的千余人逃进宜南山区躲藏。

水老爹和水莲花两人，在护林小屋里是充当眼线。

三郎在山里和鬼子周旋，水族人是知道的，之所以隐忍不出，是恐遭灭族之灾。

水老爹早就得到了讯息，正提心吊胆小心着鬼子的动向。

三郎受伤雪夜到来，说是杀鬼子的，这水家父女，自然要竭力搭救的。

真一真二准备抬担架，水家父女撑着风灯带路，水老爹以为要去最近的丁蜀镇，真一却说道: “水老英雄，我们往儒林方向去。”

水老爹久历江湖，打第一眼看到真一真二兄弟俩，就知道二人绝非寻常江湖健儿。这样舍近求远，定有不可告人之处，也不多话，应了声“知道了”，提着风灯带着水莲花，准备开门带路。

水莲花始终没说话，只是一双水汪汪的大眼，骨碌碌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她心里只存着一个疑问: 父亲今天这是怎么了？这么客气这么好说话？

真一从怀里掏出一粒药丸，向水老爹讨了些许温水，碾碎搅和后替三郎吃下，说: “好了，咱们出发！”

门开外，漫天大雪下的山野不见了，天地已无界限，一片白蒙蒙的混沌世界，地上积雪已十多公分厚。

水老爹在门口的墙上，用烧剩的木炭，画了个符号，抬头解释说: “二位好汉，这是给我儿子留的信，他们看到，就会知道我是平安的，走吧！”

大雪，连天接地的大雪，山路，早已没了踪迹。如果不是水老爹带路，要想出山，万难。翻过一个山头，水老爹问: “二位好汉，要不要休息一下？”

真一道: “不用，快走！”

翻过第二个山岭时，地上的积雪，已有半尺深，水老爹又问: “二位好汉，前面不远有个凉亭，歇息片刻？”

真二道: “水老爹，百里之内，莫要再问。”

真一道: “歇一支烟的工夫，看看少爷的伤势。”

进了凉亭，真一真二查看三郎的伤情，掀开罩着的蓬盖，见三郎虽然面色苍白，呼吸倒还好，轻唤: “少爷，少爷。”

三郎微微睁眼，又无力合上，真一忙说: “少爷，少爷。”

真二也说: “少爷，我是你真二叔，还好吗？”

三郎闭着眼弱弱的道: “亲亲，我……要见亲……”

三郎又昏了过去。

真一真二又连喊几声，见再没醒，真一又探探三郎的鼻息，呼吸虽弱，却是平缓，暂无大碍，说道: “真二，保暖！”

说完，脱下身上棉袍，往三郎身上包，真二也脱了下来，一并包上。

真一向捧着积雪当水喝的水老爹说: “水老英雄，去儒林还有多少路？”

水老爹道: “这里出山还有五里路，再到官林三十里，官林到儒林差不多二十里，加起来满打满算不超过六十里路。”

真一看看腕表，说: “现在是十点，水老英雄，头前带路，有多快走多快。”

水老爹道: “两位好汉，那我就不客气了。”

说完，拉一下水莲花，提起风灯，又一次钻进弥天漫漫的雪幕之中。

地上的积雪，已经深及大半小腿，这种雪地行走，要比平常走路花上多倍的气力。真一抬着担架前杠，紧跟水家父女身后，丝毫不敢分神，紧紧捏着架杠的双手，能把架杠榨出油来。

到了一个叫黄岳村的时候，马上就出山了，水老爹已经是第五次跌倒，真一道: “水老英雄，您和莲花姑娘一前一后扶着架杠，嘴里指路就行。”

水老爹喷着白气喘了几口，想再坚持一下，可看人家的神定气闲，只能暗自心里叹口气，不再坚持，说道: “九儿，你去后面帮忙扶着，”

说完，一手拎着风灯，一手搭在前杠上，感叹道: “这位英雄，我们今天真是应了一句古话，上阵父子兵，打虎亲兄弟，我们这父子兵，汗颜了。看你俩兄弟英雄，气没粗，脚跟稳，始终不落半步，老汉我服了，真英雄！”

真一真二兄弟俩从开始的“好汉”，现在被水老爹升格成英雄，这其中水老爹的心路历程，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不是人外有人，而是天外有天，攀不起的，他这辈子的牛逼有得吹了。都是江湖上见真章的，要让别人心服，人品和本事，缺一不可。

真一道: “水老英雄您客气，这不是为了救人嘛，着急的。真二，走稳了！”

话音落，水老爹只觉得自己扶着的杠把子，带自己向前就是一个轻快，脚下立感轻松。

真一道: “水老英雄，您老人家看准路，只管指挥好我哥俩。”

水老爹该说的都说了，更有感慨的，交浅言深拉不下老脸说，只能“嗯”一声。

四个人在连天暴雪中捷步奋进，路，只是记忆中的路，地形地貌全失踪了。白茫茫的混沌中，只能凭着记忆按经验，才不至迷路，水老爹不愧是老江湖，这是他唯一的骄傲了，总算没有颜面全失。

四人八条腿，仿佛在雪地上犁沟。过官林镇，再又摸索到了泉桥村时，水老爹终于欣慰的长舒一口气，说: “总算苍天不负忠良，二位英雄，这里往前，马上就是金坛县境，再七八里路，就到儒林镇了，总算不辱使命。”

真一道: “直过儒林，镇北的八亩村您知道吗？”

水老爹更欣喜，立刻说: “认识认识，村北有个车水棚，这些有特殊记号的地方，我们必须记得的。”

水老爹是老强盗，一激动，露底了。

真一道: “巧了，咱们就到那里。”

牛车水棚像个凉亭，又像一个巨大的蘑菇。两丈真径，一丈多高，一根粗大的硬木主轴，竖在正中。

主轴下端是一个巨大的转盘，转盘下面，是个木制齿轮，和抽水的槽筒配合。槽筒是盛水的沟渠，通向斜下方的河沟水中，槽筒里是木制链条抽水。牛做动力拉转大转盘，牵动木制链条抽水，只要牛吃饱，可日夜抽水浇地。

这种牛车水棚子，制一座起码百十大洋，一般的财主大户还不定办得起。因为稀少，很有地标的作用，难怪水老爹记得。

到了牛车水棚子，先查看三郎的情况，还好，几个人心里都轻松不少。

真一道: “水老英雄，水姑娘，到了这里，我们回去的路就熟了，辛苦了你们了，实在不好意思再辛苦你们了。”

水老爹心道: 人家不想暴露他们的去处，这样说，又给我留了面子，到底是大户人家出来的。这兄弟俩抬着个人，雪地行走，少说也有百十里路，竟不见丝毫疲软。俩人几乎是光膀子，还蒸笼一样冒着腾腾白汽，水老爹也是有功夫的，可如此深厚绵长的内劲，还真是第一次见识。

水老爹道: “这百多里路总算过来了，我水某也算是不负重托，接下来没我父女跟着，两位英雄会走得更快，我父女就不添累赘了。”

真一道: “大恩不言谢，可我们也得知道，恩公贵处？”

水老爹道: “我们本来住在南方泉和勃公岛之间，现在那里都被鬼子占了，家园全毁了。暂时在山里避难，往后怎么样，真是不好说。两位英雄，只要我们缘份没尽，总有相见之日。”

真一道: “这样也好，救命之恩容当后报。真二，把你怀里的十根条子，给了水老英雄。”

真二闻言，迅速掏出一个沉甸甸的布包，塞在水老爹手里，水老爹坚决推辞，却被摁住手，分毫不能动弹，只能嘴上说: “什么恩不恩的，我不过是搭把手，这个绝不敢收。”

水老爹也是个骄傲的人，仿佛收了钱，自己的人品就会被人踩在脚下。

真二道: “水老英雄，您是江湖前辈，如此啰里啰嗦的腔调，就不够大气了，再说就耽误我们救少爷了。”

水老爹哈哈大笑: “好！爽快，痛快，只是这六七斤重的金子拿着，我这把骨头承受不住啊，受之有愧。”

说完，准备拱手作别。

真一道: “水老英雄，宜兴那边，鬼子盘查很严，已经戒严了，否则我们也不会舍近求远。你们回去一切小心，口风紧些！”

水老爹道: “我水某在太湖上漂泊几十年，那里水深水浅，心中有数。临别我多说一句，你家少爷至情至性，是个铁血男儿，会吉人自有天相。咱们绿水青山，总有相见之时，二位英雄，救人如救火，抓紧上路，告辞！”

真一真二: “水老英雄，莲花姑娘，一路走好！”

水老爹和水莲花戴上斗笠，拱手作别，很快就在雪幕里消失不见。

真二看着水家父女消失不见，感慨道: “哥，这水家父女真够仁义，少爷全亏他们搭救，不多见。只是可惜了，他女儿这么漂亮是个哑巴，路上跌倒那么多次，哎哟一声也没有。”

真一看看腕表，说: “哪家儿女会抢在父母前面说话的？别扯没用的了，现在是三点半，还有五十里，天亮前赶到家，咱们立刻动身！”

水老爹和水莲花父女，在雪地里艰难往回赶路，顺着来时的脚印，省劲不少，水莲花在水老爹身后亦步亦趋。

过了儒林镇后，水莲花终于忍不住问: “爹，像你这样的本事，几个能打赢他们一个？”

水老爹道: “九儿听你口气，也是承认人家厉害了，告诉你，像爹这样的，几十个围上去，也都是找打，就像三岁娃娃打老虎。”

水莲花不服了: “爹，这可不是你的脾气，平常你的豪气，你的威风，都能吹起太湖三尺浪的。”

水老爹笑道: “这就是江湖，不是太湖，你还是缺历练。你看他们这一路上，上山下坡，过坎跨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