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黑甲凄凄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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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纳德·克拉克在没有成为叛军首领的时候，在联邦只不过是个游手好闲靠政府救济的闲散汉，在他长达将近六百年的半生中，细想起来，可以分作三个阶段。

先是年少气盛，梦想满腹，一心要靠自己的双手白手起家，让广大美女投怀送抱，结果可想而知。在联邦中，哪个人不是削尖了脑袋往上爬？别说不努力，就算努力了，只要差一点，就永远与成功无缘，康纳德就永远都是差了那一点。

那时候他一直认为差的那一点是运气。

到了第二阶段，他自暴自弃，觉得上帝不会再眷顾他这个小人物，所以他来到了欲望之都，为所欲为，把之前不敢做的事全做了一遍，毒品、美女、金钱应有尽有，甚至只要他需要，欲望之都的某些特殊服务项目能让他享受到包括权利在内的几乎所有东西。但这时候，堕落中的他却知道自己缺的那一点，不是运气，而是执着。

然后他加入了那时候还没有信仰的叛军，那时候的叛军还不叫叛军，而是一群在心中还存在自我，秘密谋划逃生的人。因为他们没有傻子一样的信仰，所以在最后军心动摇，痛哭流涕中被西奥多罗的机器人尽数抓捕。

幸存的康纳德找到了其中的问题，宣扬他的自由信仰，尽管他知道任何信仰都是不自由的。但事实证明，他是成功的。有了信仰就有了执念，为了目标而忍辱负重。

叛军虽然在已经没有宗教信仰的联邦公民中绝对属于傻啦吧唧的一群人，但正因为一个简单的信念，他们在地狱生存，无数次仰望天堂。

今日，他们杀了上来。

死伤无数。

幸存的战士都希望阵亡的战友，能够上了真正的天堂，在下一生，无忧无虑。

康纳德看着眼前围拢上来的机甲战士，他从没见过这种武器，但用膝盖想都知道这留在最后才出场的机甲，至少是星球战中的绝对压轴。

枪械已经充能完毕，随时能够作战。

一万战士，严阵以待。

他们面对死亡，不是害怕，而是解脱。

登舰的叛军对机甲的到来视而不见，上船，才是最能对一万敢死队表示尊重的做法。

康纳德深吸一口气，把之前没有抽完的半截雪茄叼在嘴上，大概今日就是自己这一辈子的终点了，他眼中流露出来平生第一次智慧之光。

他不是一个战士，也不是一个军人，严格来说甚至都已经不是联邦公民。在带领叛军的数百年中，也没有带出一股战力庞大的战士，正如洛青所说，他自己都觉得包括自己在内，在洛青没有到来之前，都不过是过家家一样的儿戏。

但面对生死的时刻，他才忽然发现自己一生中并不是一无所获，他这个除了给人的心灵一个信仰力量之外，就一无是处的人，忽然发现这个最一无是处的东西，或许才是拯救人类的东西。

当人类面对元接触战役的时候，猜忌和不信任成了战败的最大关键，信息传达不能做到有效的执行和反馈，沟通都在绕圈子。等大家终于知道要齐心协力的时候，时机一去不再，为时已晚。

联邦的公民，或许也该回归到被现代人称为傻子一样古人了，他们需要一个信仰，康纳德希望那个人能成为这个信仰，让联邦人类前所未有的聚集在一起，抛去谎言、猜忌、嫉妒、不信任等负面元素，心在一起，才能所向无敌。

而要想互相坚信对方，需要的是一种爱，超出亲情、爱情、友情的爱，人类整体的大爱。

而这个大爱，最容易、恐怕也是唯一能实现的方向，可能就是信仰。这个信仰可以是虚无的，但显然没有实际存在的更有说服力。

康纳德在跨出这场战争的最后一段路程的第一步时，对身边的兰陵舞解说了这个想法，最后他说，不论这个想法是对是错，对他自己而言，已经是这一辈子对联邦唯一的一次尽力，唯一的一次执着。

他死而无憾。

兰陵舞静静听着忽然变得话唠一样的康纳德，很想劝他上船。

但康纳德显然已经知道她想说什么，只是摇头笑道：“我这人一辈子毫无作为，虚度半生，总结起来也就留下了一个思想。再说了，我是叛军的领袖，是他们的信仰，是他们的心，我不在，他们就会心无所依，必败无疑。”

兰陵舞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希望你能把这句话告诉洛青，他这个人啊，说难听点，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说好听点，就是眼界宽阔以小博大，或者说，他对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这句话了解透了。但这也是他的弱点，这样作为信仰是不够的，他必须把大爱传递给每个人。”

“你说的恐怕就只有上帝能做到了。”

“我就是要让他做上帝！”

“这不是难为人么？”兰陵舞无奈道，“当舍则舍，有舍有得，我认为这才是他的魅力所在，像你这种行为，要我说，是懦夫！现在是有个洛青横空出世，如果没有他，你这一去，死得轰轰烈烈，信仰你的人呢？你有没有想过？”

康纳德沉默下来。

“你自己也说过，真实的东西，才能让信仰的力量更加强大。那什么是真实？一种你想象中完美无缺无私奉献大爱的人？谁都不能做上帝，因为上帝根本就不存在，是不真实的。人才是真实的，洛青有缺陷，所以他是真实的，如果他先前就已经表露出你说的那种完美状态，你会相信吗？”

康纳德忽然扑哧笑了起来，耸耸肩道：“你看，我就说我只能留下一个思想而已。如今我不过对自己的想法进一步去思考，立即就自相矛盾了。我这样的人，活着，兴许会碍事呢。”

“那你去死好了。”兰陵舞瞪了他一眼，已经不打算去说服他，这真是一头犟牛。

康纳德转过身，往前大步而去。

霸王太阳的光芒穿透乌烟瘴气的战场，照在他的身上，穿了一层又一层制服的他，像是身披黑甲，总算有了点战士的风范。

但这股风范很快被战场上升起的火焰和浓烟衬托得消失无踪，成了一个凄凄惨惨戚戚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