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涂山。
比往日更热闹了。
因为浪子一行人的到来。
更因为,故友重逢。
“浪子!!”
“大狗子!!”
“大个?你是大个?还有,啊哈!喜子,三百,小小豹!”
原来是凌云山那几个小乞丐们!
一晃那么多年过去了,个头都蹿了老高,模样也比小时候周正干净多了,尤其是都穿了一身清烟样的袍子,又精神又阳光,更是凭添了几分意气风发的少年感来。
故友重逢,当然十分喜悦,童年的回忆,好的坏的,开心的不开心的,都是他们共同的话题。
几个小伙子抱在一团,又是笑又是哭,这其中的滋味只有他们自己清楚了。
只是一提起二顶,大家又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原来这小子不知道抽哪门子疯,居然偷了谷燃的宝贝跑了,飙尘追了一路,发现这小子最后的踪迹竟是往涂山而去,他们这次到这里正是为了找到这小子带回青龙山问罪,这也难怪,自打进了涂山,谷燃就一改往日的习性,一直黑着脸看谁都不顺眼。
当然,不行这个重量级大狗子也免不了被一群疯孩子各种蹂躏,他们甚至对鬼煞和花花也起了兴趣,一度以为这是他们半路捡来的流浪狗子,后来从浪子的大嘴巴得知,这是不行的未来媳妇儿,几个人差点惊掉了下巴,被鬼煞追得上蹿下跳,好不闹腾。
直到他们看见浑身是伤坐在轮椅上不能动的虚无名,这才安静下来,一个个围在他跟前,眼眶通红,难过得不行。
原本,良夜夫妇预备了一桌好酒好菜招待他们,但虚无名蔫蔫的,提不起精神来,便揣了两壶酒提前告辞了。
这几日,他只觉自己的身体每况愈下,越来越虚浮无力,疲惫不堪,仿佛被一群野兽撕咬,他的四肢百骸五脏六腑都在承受着难以忍受的痛楚。
清雅推着虚无名出来,走了没多远,虚无名突然轻声说道:“丫头,先不回房间。”
清雅愣了一下,她已经很久没听到这个称呼了,心里顿时涌上许多酸楚来,虚无名的状况她心里明白,这人就是这样,自己无论受多重的伤,哪怕现在马上就要死了,他还是不会吭一声,好像只要有酒,你就是在他身上戳一万个窟窿,他都不会喊一声疼!虚无名的性子比别人更刚烈,也更倔强。
他从来不会爱惜自己。
他也从来不会爱自己。
见清雅不理他,虚无名指了一个方向道:“陪我走走吧。”
风吹起两人的衣衫,换上了一层厚厚的伤感来。
“好。”
轮椅重新动起来,轱辘压过地面,发出沙沙声,在这个夜晚,显得格外孤独。
一直来到湖边,清雅才停下来,她俯下身,为虚无名整理一下有些凌乱的袍子,刚要摘下他的斗笠面纱,却被虚无名捏住手腕,轻声说了句,“就这样吧,大晚上的,挺吓人的。”
清雅没再勉强他,便由着他握着手,在旁边的石头上坐下。
涂山的湖,若白天是缥缈斑驳的,那么晚上便是宁静柔和的。
就像是一缸浓浓的美酒,品过了才明白它的深邃。
许久,两人都没说话。
而虚无名终于还是重重地咳嗽起来,他头部一阵眩晕,眼前有了短暂的黑暗,周身冒出些许冷汗来。
清雅心里一紧,还没等她站起来,却听见这人喘息了好一阵,又说:“丫头,你恨我吗?”
清雅的手顿在半空中,半晌,唇边发出来一声叹息。
“你。。。咳咳咳,恨我也是应该的,毕竟。。。”虚无名仍然艰难地喘息着,滚动的喉咙间发出一丝嘶哑的声音,吐出的字孱弱缥缈,“你的家人因为我,都没了。”
“无色哥哥。”清雅唤了虚无名一声。
她走过去,摘下这人的斗笠,露出一张腐烂交错,可怖至极的脸,这次,虚无名没再阻止,而是在脸暴露在空气中的一瞬间,竟有些不太适应,他闭了闭眼睛,露出一股死灰的神色来。
“我在地府这些年,你每年都会来看我,虽然我不记得你,可你说的话,我全记得。”
清雅的声音很轻,她似乎又回到了那个阴冷孤独的奈何桥边,看着一个又一个的亡魂迈着轻飘的步子来到孟婆跟前,领过自己的汤,喝下去便变得懵懂无措,却再没了对前尘过去的留恋,也有许多倔强的魂不愿意喝下那碗汤,便一头扎进冥河深处,宁可承受巨大的痛苦,却拼了命也不愿忘记。
可她,却忘了,忘了过去,忘了自己最爱的那个人。
“我从未怪过你,这些不是你的错,可你却因此躲了我这许多年,你心里其实比我还苦。”
“我。。。”虚无名顿了顿,又道,“我若这次好了,便带你。。。去见见你哥哥。”
没等清雅开口,他接着说道,“若真好不了了,你也别怪我,能在临死前看看你,我也知足了,真的。”
虚无名那双死灰的眸子突然变得清亮起来,他怕清雅不信,便又郑重地说了一遍,“不骗你,我现在特别开心,这么些年,从来没这么痛快过,真的。”
“你不会死的,你答应我的。”清雅温柔地将虚无名的脸掰过来面对自己,见他要躲,“别躲我,无色哥哥,你都躲了我那么久了,不累吗?”
虚无名目光一滞,曾几何时,他也这样问过自己。
他努力提起精神,眼前的清雅开始变得模糊起来,从未有那么一刻,他也开始惧怕死亡。
虚无名突然有点后悔了,他瞎逞什么能,谁爱死谁死去,关他屁事,老老实实在凌云山待着不好吗?跑出来干嘛?为了不行?为了浪子?还是为了他自己??
许久,两壶酒见了底。
“丫头啊。”
他轻轻叹了口气,抬起头望着面前的女子,他没有回答她的话,只是眼眸中带着笑意,宛如一汪湖水,却代表了他所有的情绪。
虚无名疯了一辈子,狂了一辈子,也痞了一辈子,却终究非那草木,他太累了。
“对不起。”这是他最后说的三个字。
正所谓:
月下独酌花弄影
一半虚空一半清
不是天上无明月
世间相思太长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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