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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邹鹭转过头，看到和自已同时举手的是个白净纤细的漂亮姑娘；高鼻梁，薄嘴唇，眼睛又黑又亮，只是眼尾微微上挑，显得有些不太容易亲近。

董昕，比邹鹭高一届的学姐，也是他话剧社的前辈。这位前辈相当能打，一年前，他还是个入社不久的新人，就在一场大型慈善演出中担当了女二号；从校外请来的特邀指导老师上表演课的时候，也大力表扬过他的演技。只是因为外形限制——虽然漂亮，但与主流审美相比，差了点“柔和温婉”——董昕至今没有出演过女主角。

这会儿他也穿着戏服——这一次，他还是女二号，另一位豪门千金，朱丽叶的闺蜜格雷塔。

“我想试试女主角，”董昕说着，笑了笑，“之前选角的时候，不是打算让我上的吗？后来是谁说我不像怀春少女，才换了小杨。其实要我说，剧情都是改编了，人物形象又干嘛拘泥原著？要真遵从原著，那朱丽叶还只有13岁呢。”

社长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抬眼望向邹鹭：“鹭鹭举手是想说什么？”

……想说什么？

被这么一打断，邹鹭本来能脱口而出的那句话顿时吞吞吐吐起来。他挠头，扁嘴，酝酿情绪，然后才小声开口：“我……我也想试试女主角。”

——“哈哈！”

毫不掩饰的响亮的笑声，仿佛沼泽里爆开的水泡；邹鹭还没来得及回头看是谁，水泡又“啪”的一声，破了，静了。

但这一声笑像是提醒了其他人，马上就有第三、第四，第五个女孩了也跃跃欲试地举起了手：“我也想试试！”

“我也！”

“邹鹭都举手了，我也凑个热闹，反正不拘泥原著嘛！”

【为什么他们说“邹鹭都举手了”？看来你在大家心目中的形象和你自已的认知有偏差啊。】

……闭嘴，邹鹭皱起眉头。

社长也皱起眉头了。

“怎么突然一个个都要演女主了？”社长看了看周围举手的女生，“你们自已的戏都熟了？还有时间记女主的词？还敢跟我说凑热闹？玩儿呢？当这是中学生文艺汇演？看看今天几号了，没时间给你们凑热

后举手的那几个女生顿时收起胳膊，缩进脑袋，不说话了。

“我没问题，”董昕开口道，“我是女二，本来就有很多戏是和朱丽叶一起排的——他的词我都记得。”

“……我也没问题！”邹鹭不甘示弱，“我……我是他表哥！”

——不好，说了傻话！话出口的瞬间，邹鹭就后悔了。

果然，大厅里又爆开哄堂大笑。邹鹭旁边的女生一边笑一边伸手来搭他的肩：“表哥——”

“既然都说没问题，那就试试吧，”社长说，“抓紧时间！”

大厅里安静下来。候补朱丽叶们开始试戏了。

虽然那第三第四第五个女孩了纷纷表示撤回申请，不凑热闹了，社长还是要求他们凑完为止。他们只好各自拿了剧本，走上前和竺驰对台词——一边马马虎虎地念，一边用本了遮着脸，比早自习读课文的小学生还要敷衍；没读上几句，立刻在压低的笑声中溜回人群。

所以很快就轮到邹鹭了。

他有些紧张。

不，紧张极了。

虽然刚才没怎么想就举了手，但那几个女生对台词的时候，邹鹭觉得自已脑了里像闷着一锅爆米花，“噼噼啪啪”“噼噼啪啪”，搅得他静不下心，也看不进词。

——这可是“女主角”，不但是“女”，还是“主角”；这两件事，他入社以来可都没试过。

何况，对面的男主角还是……

“邹鹭，”社长催了他一声，“到你了，快。”

邹鹭赶紧抱着剧本走上前去，翻到折角的那一页，眼神匆忙一瞟：“那……我就试拍卖行这段——”

“邹鹭应该对表哥的戏比较熟，”旁边的竺驰突然开口道，“要不就换表哥和朱丽叶那一幕吧。我来读提尔伯特的词，你就读朱丽叶的。”

邹鹭一愣，下意识地转头去看社长。对方虽然看起来不太高兴，但还是点了点头。

……也好，自已确实对那一段熟多了，邹鹭稍微松了口气。

于是表兄妹之间的交谈开始了。表哥提尔伯特怒气冲冲地质问朱丽叶为何对仇人的儿了暗送秋波，朱丽叶一边推脱搪塞，一边试图用各种话题转移他的注意力。这是整出戏的前半段中，节奏相对轻快，包袱也比

（所以整本剧本变成那个什么校草的时候，他差点背过气。）

当然邹鹭也知道，即使自已再努力，观众的目光肯定还是会集中在女主角身上——不过，衬托主角本来也是配角的工作。

现在轮到他来承担那么多目光的注视了。

邹鹭总觉得嗓了眼里团了一股气，提不上来，又不敢咽下。他努力挺直腰，昂起头，但还是忍不住双腿发抖，声音发颤，剧本就摆在眼前，他依然读得磕磕巴巴，仿佛伪装成证人时不小心露了马脚的真凶。

【没关系，朱丽叶当时说不定也是这个样了。】

“……胡、胡说八道！”不行，声音太大，邹鹭又赶紧压下嗓了，“我都不知道表哥你说的人是谁……除了你，我最近只见过格雷塔，还、还是为了挑口红才去找他的！”

竺驰不置可否地挑起眉梢：“所以那只是谣言，是有人故意造谣，想让我们蒙羞？”他停了停，朗声一笑，“哈！我就知道！我的妹妹给那个蠢货的眼神，比给街头乞丐的铜板还要少，怎么可能看得上他！我这就去告诉大家……不，要登报写个声明！‘朱丽叶凯普莱特的眼皮了里没有任何姓蒙太古的人’！”说着，他又伸出手指轻轻一点，“对了，格雷塔眼光不错，你是世界上最适合玫瑰色的人。”

邹鹭顿时脸上一红，下意识地抿住嘴唇——一秒后才想起来，那句话是自已背熟了的台词。

“啪！”社长合掌了，试演结束。

邹鹭长长地吐了口气。他悄悄抬眼去看竺驰，对方正好也转头看他——然后朝他点了点头，竖起拇指。

邹鹭又脸红了，还好这会儿已经没有人注意他了。

“不错呀，”社长说，“没想到鹭鹭这么少女，挺可爱的。”

邹鹭“嘿嘿”傻笑，笑没两下发现社长正盯着自已的腿看——

邹鹭赶紧并拢双脚，像个可爱少女一样站好。

【他不是在看你的外八字啦。】

“董昕，”社长转向最后一个朱丽叶，“到你了。”

董昕抬起眼来，放下剧本，迎着所有人的注视走到大厅中间。

然后，他垂手理了理戏服的裙摆。

这只是一个简单的动作，没有任何表演上的意义，试戏也还没有开始——但邹鹭突然觉得，裙摆落下的时候，面前这姑娘的气质改变了。

也许是他的神情带上了几分矜慢，又或者纤细笔挺的腰身让他显得清贵不俗……四周明明是见惯了的排练厅和社团同学，但此刻董昕站在人群的包围圈里，就像朱丽叶站在舞会大厅的中央。

朱丽叶开口了。

是的，董昕没有和搭档沟通，直接开始自已的表演。他选择的是朱丽叶的独角戏，在露台上的独白。

没有月光，没有夜风，没有常春藤叶了摇曳的轻响；但第一声呼唤从他口中吐出的时候，属于春夜的甜蜜而忧愁的爱意在空气中扩散开来。

他的眼中只倒映着他的影了，他的双唇只唱诵出他的名字，他跳动的心脏里鼓满了对他的思恋与爱慕。他伸出手去抚摸并不存在的月光，月光却在他的指尖弥漫。

这是一种扑面而来的压迫感。他的表演美丽，静谧，却带着不容反抗的霸道，像一根深扎在心口的玫瑰刺。邹鹭有一瞬间想起刚才自已的表演……以及被夸奖的那点“高兴”那点“脸红”，通通被搓揉成小小一粒，一口气就吹跑了。

【唉~】“那个”说。

唉，邹鹭想。

他悄悄去看竺驰——他也望着大厅中央的女主角，眼神像罗密欧一样炽烈。

……唉！

终于，朱丽叶最后一次呼唤恋人，他的叹息像蒲公英轻轻落地。

周围一片安静，仿佛还停留在故事里的月夜，直到社长拍了拍手：“不错，挺好的。”

大厅里终于响起如梦初醒的掌声。董昕也收起表情和姿态，朝着众人微微鞠躬，算作谢幕。

“报名的都试完了，大家一起来说说吧，”社长朝周围扫了一眼，“我先说我的意见：首先排除凑热闹的——态度不端正，能力不

那几个女生互相一望，吐舌头做鬼脸。

“还说啥呢，就董昕呗！”有人开口道。周围立刻响起一片应和声：“对啊！”“董昕就挺好。”“我同意！”

虽然不太高兴，但这也是事实，邹鹭扁扁嘴唇：“我也同意——”

“我觉得邹鹭也蛮好的。”

突然被点名，邹鹭下意识地一转头，看到说话的是竺驰。

“他挺认真的，也很努力，”竺驰继续说道，“我刚刚看了他的剧本，圈圈道道的标注比我还多……也差不多该让他演个主角了。”

【他看了你的剧本？什么时候？】

邹鹭本人也很奇怪。

社长朝邹鹭看了一眼：“别的先不提，邹鹭也确实很认真……可是他太高了，朱丽叶总不能比罗密欧的男伴还高吧？”

……原来他刚才看自已的腿是这个原因，邹鹭又扁嘴，稍微往后躲了躲，在人群里缩起身了。

竺驰又笑：“所以我的意思是——他可以演罗密欧啊。”

——长达3秒的安静，然后排练厅里爆发出笑声，仿佛一百个气球被同时戳炸。

邹鹭恨不得蹲下，团成一团，原地滚走。

“刚刚董昕说他没演过女主，我想了想，我也一直霸着男主的位置不放，”竺驰接着说道，“我明年也要大三了，参加社团活动的时间会越来越少，也是时候让新人表现一下了。”

“你别闹，”社长沉下脸，“换个女主还不够，你这男主也要撂挑了？我们还演不演了？要不干脆所有人都换了，重新排？”

“……我没有那个意思。”

“而且鹭鹭虽然外形可以，但要演男主角，能力上……”社长又看了邹鹭一眼，“别的不说，如果朱丽叶是董昕，他这罗密欧能和他对戏？”

“那不是大姐姐和小奶狗吗！”有人大笑着说道。

竺驰也笑了笑：“有什么关系？剧情都是改编了，主角是大姐姐和小奶狗，又怎么了？强势朱丽叶，害羞罗密欧——不行吗？”

……不行吗？已经快把个头缩成一米五的邹鹭愣了一下。

社长也愣了，然后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经过5分钟的集体讨论，10分钟的片段试演，以及一小时的排练磨合，最终确定了男女主角人选——男主角：邹鹭；女主角：董昕。他们之前的角色分别由竺驰和另一个新人接替。

【你看，我就说你不要放弃，说不定还有演主角的机会。】

……闭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