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盐提示您:看后求收藏(第二章 断门桥,行者莫执,谷盐,海棠搜书),接着再看更方便。
请关闭浏览器的阅读/畅读/小说模式并且关闭广告屏蔽过滤功能,避免出现内容无法显示或者段落错乱。
是时,莫多克的城主府里,一位棱角刚毅分明、白发间着黑发的男人正阖着双眼,靠着扶椅。他的面前摆满了连篇的案牍,但他似乎没有打开的意思。
“小执走了多久?”他依旧闭着眼睛,声音沉钝而疲惫,但依稀听得到一些威严。
“约三个时辰。应该已经走上了断门桥。”回答的是站在他身侧的一个中年,中年披着盔甲,声音不疾不徐。
“你说,我让他走是不是错的?我是不是应该让他留在这里?”
“大人,您心里有答案。”
“我是在问你的意见。”
“井底难见日月。再者说,他必须得走,他已经成年了,该肩负起他的责任。”
“但这种责任是我们留给他的,他本可以没有。”
“这没有区别。”
男人依旧阖着眼睛,却没有再说话,似乎是累了。
“大人,相比于这些,我觉得我们更要提防那个大夫,如果他是那边的人……”
“这个不归你管,你也毋须担心。”
“但是他却一直说不出他师从何门,在陆兆国有这样医术的人屈指可数,且大都已被朝廷招安,他却说自己只是研读了几本医术。再者说,他的手段您是见过的,他如今可正是豺虎之年,实在是不得不防。”
“我说过!这件事情不归你管!关于他你也不可再提!”男人突然睁开眼睛,他的眼睛里有一种不容质询的威严,声音也变得蛮横而森严。
“是。”回答的声音不卑不亢,简短,但有力。仿佛是横亘在房间里的一条直线。
短暂的沉默。
“你说,我们对小执的培养,是不是一开始就是错的?”厚钝的声音在说到“小执”的时候突然柔软了起来,“我们一直让他练兵法,习闱御之道,但其实我们应该真的让他多练些功夫,甚至是奇门异道,这样他才能保护自己。”
“如果他这次回不来,只能说命数如此,我们已无力改变。再者说,只保护自己,没有用。”
“真想叫你滚出去。”男人顿促,沉默,又突然叹了口气,仿佛时间过去了亘远,“不过可惜啊,能这么陪我说话的
人也只有你了。当年过来的时候,我也不知道自己还会有这么一天,看来我的确是老了。”
“大家都老了。”
“是啊,所有人都老了。今日若是你,若是你儿子要走,你也会和我一样的。”
“我已经给安恒申请了外遣工作,望城主成全。”
“安恒?他不是还负伤在家吗?”
“他的伤势很快就能痊愈,请城主放心。”
“哈哈哈!这事成!”男人的声音一笑突然变得豪迈起来,颇有恣意妄然的感觉,仿佛这才是他原来的样子,“安恒那小子跟小执也算是难兄难弟,从小一起长大,都爱嚷嚷着去外面看一眼,这回一起出去,也算是成全他们。”
“多谢城主成全。”
“哈哈哈甚好甚好!”男人笑着看向左侧,自己几十年的故友身着军盔,一丝不苟地站着。这个姿势三十年如一日,从未变过。
——————
莫多克城外,断门桥。
断门桥是一条横跨陆兆国和莫多克的铁索桥,桥下则是最受陆兆人忌讳的阴阳河。陆兆国崇尚风神陆兆,而在阴阳河,风力无常,风向八端,此处毋宁于陆兆神祇的坟墓,因此被取名为阴阳河,意为阴阳永隔之河。当年,是莫执的父亲——也就是现在莫多克的城主莫绥诚力排众议,在阴阳河上搭起了这唯一的一座桥梁,才通向了这片原本杂凉的陆地,并最终建成了今天的莫多克。
“你的父亲在陆兆国是一个罪人。”陆离说。
“自己开疆辟土自己做皇帝,当然是罪人了。”莫执好像不屑一顾。
“你父亲会跟你说这些吗?”
“说与不说有什么关系,你看,就算他不说,师傅你不也会告诉我吗?”莫执转了转手中的树枝,随手耍了一套花枪。
陆离看着莫执,虽然索桥摇摇晃晃,但莫执显然走得很稳当,想来小时候练过非常扎实的下腿。
他可以想象这个少年之前的生活,在还在襁褓中的年纪被带到这片荒地,没有母亲,只有乳母偶尔的陪伴,稍微懂点事以后就被带到军营里,刀枪棍棒都打在身上过,日夜还需要研习兵法,还有讲师
每天给他讲三史与五经*,他生下来就带着沉重的历史带给他的枷锁,和使命。
所以自己是来对了。
突然左右各一阵疾风卷过,翻起一阵巨浪。陆离已经习惯了,他一手握住铁索,一手扬起风衣,水滴全部倾泻在风衣上。
莫执好像有些狼狈,他的脸上全湿了,但他好像并不在意,反而张开嘴,快意地笑着。
“你笑什么?”
“想笑就笑啊,只要不是被大水冲走,就可以笑。”
“你如果还在陆兆国,应该是个皇族。我见到的所有皇族里,没有人会像你这样,如果被大水淋湿了头,他们第一反应是骂身边的奴才。”
“那我身边又没有奴才,我身边只有你啊,我亲爱的师傅。我要是骂你惹你生气了怎么办?到时候出不了师可是罪过。”
“你说话这么贫是跟谁学的?”陆离看着莫执淋湿的样子,突然觉得有些有趣。
“博采众长。不过不包括我爹。”
忽然又刮起一道大风,不过好歹这回没有兴风作浪的同伙了,莫执摇了一下,擦了把脸上的水渍。
陆离看着他,说:“你知道吗?在我小时候,每当看到有一个人在空中,就得放下手中的做活,右手执胸,行注目礼,直到这个人消失。”
“为什么啊?拜神仙?”莫执有点奇怪,师傅怎么突然讲起了这个毫不相关的事情。
“因为陆兆人崇尚风神,在陆兆国,莫家作为风神之承,能够研习御风之道,剩下的卑贱的人,一旦被发现有偷学的迹象,立斩无赦。”
“那如果是有人教他的呢,比如说我爹,他诚心地想教一个人,但那个人只是普通人。”
“那那个人会死得更惨。我曾经见过一个人,因为此事被人用钝刀生生一天一点一天一点剜去了心脏,最后弃尸河中。他的父母一直以为他是溺水了,直到现在也是。”
“那那个教他的人会不会被惩罚?”
“看情况,如果有人想杀他,他就会死,如果有人想护他,这件事就没有发生过。”
莫执明白陆离这句话的意思,也明白他这一段话的意思。他的意思是,如
果你还在陆兆国,你是一名皇亲,但你不是,你叫陆辙,你只是一个来自战乱的北方的孤儿。
在陆兆国,你只是一个孤儿,会耍点刀枪可以说自己练过几年,但会御风之道,那可是不赦的死罪。
陆兆国国境以西的地方,是阴阳河,从阴阳河开始,风向开始骤乱,风力徐疾不定,曾经有两位皇子想到这儿肆意逍遥,结果双双被淹死,从此这条河被陆兆人视为不详之地。莫多克位于阴阳河上,同样风力紊乱不定,从小到大,莫执从未见过会飞的东西,无论是军营里常说的“哨鹰”,还是市集上常提起的“鸟儿”“雀儿”,甚至是“苍蝇”“蚊子”,都未见过。曾有商人带了只云雀过来,却也只能偶尔扑腾几下,没卖出价钱。
断门桥摇摇晃晃,莫执已经习惯了。大风呼啸而过,两人不得不大声说话才能让声音不被淹没。
“师傅,你放心,我爹从未教过我这个,我根本不会。”
“你爹从未教过你?”
“没有。他说这个很麻烦,这里没有条件,而且这个根本没用。”
“没用?”
“是啊,他说的。反正他说练武也没用,书画也没用,打猎也没用,捕鱼也没用,这也没用,那也没用,反正都没用。”
“倒像是你爹说的话。”
“师傅,为什么他们不愿把这,什么御风之道传授出去?有什么道理吗?”
“你应该听说过一句话,叫做:家有宝器,藏之则琦,散之则众。”
莫执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他没听说过这句话,但大概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一件东西,如果只有你有,那它就是宝物,但如果每个人都有,那就是不足轻重的废物。
“还有一种说法。因为他们怕这种力量普及到万民之后,被奚卫国的人偷学了去,毕竟是些下等的贱民,除了生了一副皮囊以外全无用处。”
这话听得莫执有些刺耳,他甩了甩头,把耳朵里的残水甩干净,好像这样就能够把这些话也甩出去。
两人继续走着。这会儿风倒是小了些,可以走得相对平稳。两人一前一后,一人手里舞着铁树枝,一人手里
紧握着锁链。
多晌,迎面走来了一队商户,总共是三个人,每人都背着一个大大的麻袋。
陆离侧身,莫执便也侧身让过。
“他们是来自徐户村的农民,麻袋里装的是瓷器。”陆离说。
“你怎么知道?”
“因为徐户村盛产瓷器,但瓷器贵重,又易碎,在这座桥上摔倒是寻常事,因此他们会把瓷器用纱布一层一层地来回包裹,再带到莫多克来。他们每次随行带的也不多,一趟来回大概可以让他们生活一个月。但徐户村离这里山高水远,他们就先把瓷器从徐户村运送到陆兆国边陲的一个小镇,再一批一批地送过来,你们莫多克所有好的瓷器都在这一个月,每次用的都是这种麻袋,麻袋里边,纱布比瓷器多,因此他们背着这一大袋子东西不见疲惫,走得也是最快的。”
“我们莫多克往外一般运什么?”
“铁器。因为当年你父亲西行的时候带走了最好的一批铁匠,后来又在莫多克发现了陆兆国开采不到的矿石,因此这些武器卖到陆兆国都是高价。但像瓷器这种小本买卖,根本不可能兑到你们的武器,他们最多拿回去的都是小块的矿石,最后积少成多,拿到铁匠铺熔铁,铁匠铺付给他们报酬。”
沿队又过来几个商户,这回是密密麻麻十多人,每个人都背着一个大包。
莫执一下子就猜出了里边是什么,因为他闻到了很重的膻味。里边是牛肉或者羊肉,因为莫多克无法畜牧,因此牛羊肉在这儿也是非常贵重的东西。
看来时间慢慢到了,沿路的商人渐渐多了起来。莫执就这么跟陆离一路猜着他们带来的东西。或者,更准确地说,是莫执在猜着他们带来的东西,陆离告诉他对或是不对。
“一个城市,最重要的,一是水,二是火,三是盐,你们的盐,到目前为止也一直是每月初由陆兆国的军队押运至城外。你不觉得这很有意思吗?”
“为什么有意思?”莫执不明白。他只明白了他师傅说的每一句话都有其深意。
“罢了,想来是兄弟二人羁绊情深,或是圣上还体念旧情,不愿让他兄弟香火散尽罢
了。”
莫执听出来这是一句讽刺,他走在陆离的前头,也看不见他。莫执吐了吐舌头,假装没有听到这句话。
陆离说起话来就像一个酸儒的老人,他多大了?看着模样大约比他大几岁,但是感觉又不像。莫执总感觉陆离是和他父亲一样大的人物了,只是看着年轻罢了。毕竟他会制作面具,你看不清他。或者他并没有带面具,但你永远不会知道。
两人已快抵达断门桥的边界了,莫执已经看到了陆地。这是他第一次看到陆兆国的土地。桥的边上站着两个披着银甲的侍卫,他听人说起过,这儿也跟莫多克的城门一样,日夜有人轮守,永远不会变化。
“待会儿你不要说话,他们如果问你你就点头或者摇头,别的什么都不要做。”
“为……”莫执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打断了。
“因为你来的时候是个哑巴。”
“行。”其实莫执心里是有些怵的,但既然师傅说了他只需要演一个哑巴,事情就好混了很多。
两位护卫眼睛从很早之前就看向了这里,莫执给自己吹了段口哨,跟着陆离走了过去。
一步,跨过了摇晃的索桥,莫执真正地把脚踏在了这片土地,他突然感受到了天地的呼吸,他眼中看到了山旋水转,日月倒流。他拍了拍自己的脑袋,那种恍惚的感觉迟迟散去。他看到师傅正站在两位护卫的身边。这时候四周空空荡荡,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了他们四个人。
“纪哥,陆某办完事出来了。”陆离弓着腰,声音带着讨好,脸上挂着强烈的笑容。他站在两位护卫面前,就像一个佝偻着腰的乞人。
“哟,这回还挺快,怎么样?”
“够够的。”陆离从腰包里掏出几块黑矿,塞进了护卫的手里。护卫咳了一声,四下望了望,对着陆离使了个眼色。
“猛哥,还有你的。”另一位护卫也享受了同样的待遇。两人非常赞许地看着陆离,其中一人还拍了拍陆离的背。
“有空再去我那坐坐。”
“猛哥你这么客气真是折煞老弟我了,不过老弟我这回没带酒,下回去陶米村捎几壶烈酒过来,再来拜访两
位。”
“行,够义气。到时候喝他个不醉不休。”
三个人又在那互扯了几句,其中一人突然目光看向了莫执,说:“你这随童这回气色好像好了很多。”
“唉,这是缓过来了,毕竟心里有过创伤,不太好治。”
护卫可怜地看了莫执一眼,便没有再看他。
“你有空再去我老父那看看,他那老毛病又犯了,管也管不住,现在瘸了腿,躺在家里。”
“正巧,我们这回就往东边走,我这就到阿伯那看看。不过,不是我说,我治得了一时,可治不了一世……”
“唉,你别说了,我怎么说都没有用,我只恨不能把他打瘫在床上,再让他整天出去鬼混。”
陆离也跟着伤春悲秋了几句,这时,远处走来了几对商旅,陆离擦了擦自己的手,这个动作的意思是准备跟他们告别了。
“老弟,上回那药,你那还有不?”另一个护卫看见陆离准备要走,小声地说了这句话,说完之后,好像有点不好意思,脸刷地红了。另一个护卫突然轰地笑了起来。
“有的有的,你们啊,也别着急,我这回过去正好给你们家里都捎点。但不多,要省着点用啊。”
“哈哈哈,多谢老弟!那老弟我们就不送了,你路上小心!”
陆离起身离开,他对莫执使了个眼色,莫执赶紧跟上。两人一路走出一里远,直到看不见那两个护卫。
一路上的山山水水和莫多克似乎没有什么区别,或者说,本来就没有什么区别。除了看见了真的会飞的鸟。莫执本想要捡起石子打一只下来,被陆离制止了。
“每天他们都要统计从这座桥上来或者去的人。他们的值守是七天一轮回,今天的守卫是七日中最贪财的,他们甚至不会检查我们带了什么东西,也自然不会看你的脸有什么变化。”
莫执摸了摸自己的脸,今天他已不知道摸了多少回自己的脸了。但想起来,他变的只是脸,他师傅变的……可比他多得多。
“师傅,你平时……都这么跟他们说话啊?”
“是,因为好用。但这对你父亲就没用,我如果这么跟你父亲说
话,我说不过两句话就会被他赶出府外。”
莫执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非常真实。刚刚师傅在两个护卫面前卑躬屈膝、左右讨好的画面也非常的真实。
“学习了。”莫执对陆离敬了个手。
陆离看到莫执对他敬了个手,脸上露出了微妙的笑容。
“师傅,问你个问题。”
“你说。”
“你说他们两个是所有值守的护卫里最贪财的,你是怎么知道的?”
“因为这十四个人的家里我都去过。”
“这么神通广大?”
“不算神通广大。很多来往于莫多克和陆兆国的大商也都去过,一分职一分权,一分权则有一分利。”
莫执真的是越来越感觉自己的这个师傅有东西了。他继续问道:“那他们最后跟你要的,那个药,是什么药?”
“是用于房事的药,你如果想要我可以给你。”
莫执的脸刷的红了,这种红是本能的:“不,不,还是算了。”
“你不想要也没关系,不过这种药你在市面上买可不便宜,而且那些都是些次品冲货。”
“没事的,没事的。”莫执的口都有些干了,他说“师傅我们快走吧,今天是不是还得进城?”
“今天我们先不去宿影城,这会儿往城里赶,赶到晚上也赶不到,我们在城外的村落住一晚。”
“好咧,都听师傅吩咐。”莫执锤了锤自己的胸,好像在表达自己的忠诚。
——————
作者的话:三史:指《大荒史》《五都史》《陆兆史》。没错,这个世界是自己给自己修史书
五经:指的是《天演经》《农稷经》《礼论经》《兵筹经》《承户经》。说起来很高端,其实是套用了古代的六部。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