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黑袍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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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十九，二十……”

粗砾的声音把兰生拉回到现实，前几天的影像一直在他脑里像鬼魂一样挥之不去，但在他从家里的田地里拔下那些鹦鹉草的时候，一切就已经回不去了。

“正好二十两，一个银币。小兄弟，你还有多的吗？我再来点。”

“没有了。”兰生把那块热得发烫的银币放进兜里，他在兜里用手掰了掰，好像这样可以证明这块银币货真价实。

“你这鹦鹉草哪来的？”矮子笑眯眯地看着兰生，他的眼睛眯成了一道缝，跟他的胡子维持了一个姿势。

“有人卖给我的啊。我拿来做药。”

“嘿嘿小兄弟年纪不大，心思却挺大。你是在宿影城做学徒？”

“额……是。”

“那就好找。下次我还来找你，价格保准你满意。”矮子斜斜地笑着。

“好。”兰生估摸着应该没有下次了，照这种速度，他很快就能把钱凑齐，只要帮父亲治好了病，一切就算过去了。

“看你这小家伙长得还挺乖，来，叔叔再给你一个铜币买糖吃。”矮子从兜里拿出了一个铜币，他把铜币放在了手心，狡黠地盯着兰生，似乎是在等待兰生自己来拿。

这么点钱打发叫花子吗？

兰生很有礼貌地鞠了个躬，说，“不用了，我自己有钱买糖。”

兰生现在在一个非常狭窄的小房间，这个房间虽然小，但却是三楼为数不多可以栖身的地方，你需要付两个铜钱才能在这里待半个时辰。这里唯一的好处是，它是封闭的，没有人会知道你在里边做什么。

虽然如此，兰生还是非常不喜欢这个地方。它就像那个铜币一样，危险就隐藏在它诱人的背后。兰生确定自己以后与这个人不会有任何纠葛，他直接推开门，走了出去。

“等等，我还不知道你的名……”

兰生一头扎进汹涌的人流中，身边很快被五五首六六魁的呼喊声淹没了。兰生的右手一直攥在口袋里没拿出来过，他到现在手还在发抖，他不敢相信他的口袋里装的是一个银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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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豆，今天晚上带你吃顿大的。

”兰生把“大的”两个字说的极为夸张，他还像小孩子似的把双手撑得老开，好像那才是“大”的含义。

“吃什么？”红豆的眼睛开始发光。

“烧鸡烧鹅烧鸭烧鱼随便你挑。”

“哇……”红豆似乎要流口水了，不过她还是摇了摇头，“不了不了，太花钱了，我自己找点菜吃就行了。”

“我待会儿要回家一趟，你要是不陪我吃就没有这个机会了哦。”

“你要回家？今天才月初二啊？”

“我父亲身体不好，我回去多陪陪他。”

“是这样……那就更不能吃了，留着钱给伯父治病。”

“别担心，我爹的病已经好了。”

“好了？真的吗？”

“是真的。前几天，正好有一位神医路过我们村子，我爹运气好，他给我爹开了药，我爹很快就好了。”

“是陆先生？是陆先生吗？”

“不是，是另一个没人听说过的神医，他像神仙一样地出现，然后神仙一样地消失，不对，他可能真的是神仙，他就是神仙。他就是神仙，红豆。”兰生激动地握住红豆的双手，他看着红豆彤彤的脸，还有那小巧的辫子，觉得这一切真是美丽极了。

“太好了，太好了。”红豆感受到了兰生的温度，她忍不住拉着兰生转起圈来，两个人在那忘情地转着，虽然对于兰生来说这一切很幼稚，但谁管他呢，他高兴。

“太好了，太好了……”红豆转着转着，眼泪忍不住落了下来，她不想在这种时候流泪，但她忍不住，眼泪滴答滴滴答落在地上。

“你怎么了，红豆？”

“没有，我只是……我只是太高兴了。上次看到伯父，还以为伯父……伯父他……”红豆的眼泪不住地流。

那天的事情，其实兰生完全不记得，到了马车上没多久，他就昏睡过去了。但他醒来之后，兰因跟他描述过，说有一个漂亮的姐姐送他回了家，那个姐姐推开门的时候被父亲的样子吓了一跳，父亲甚至没敢招待她，匆匆地让她赶马车走了。

父亲待在家里没敢出门已经两年了，这两年，他的病情一天比一天重。还好，这

种日子很快就要过去了，很快。兰生告诉自己，很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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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信隐城的烧花鸡，流郁江的秃骨鱼，军澧城的雨花豆腐。”兰生眉飞色舞地把盘子端到了桌上，他跟这里的伙计还算相熟，便自承当了个临时跑堂，“来咯，还有，当当当当，来自京城的莲花鸭签，最新出炉，京城来的师傅做的，尝尝。”

红豆凑上前闻了闻，香气馥郁，弥漫在她的四周，她一辈子都没闻到过这种味道，就像是朝霞的花露和黄昏的炊烟混合到一起的味道，红豆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这么形容，可能是因为那是她最喜欢的两种东西。

“这烧鸡，可不是普通的烧鸡，它是只食信游的山鸡，信游产在山泉里，而且根部能储水，所以你吃烧花鸡的时候能尝到跟肉融在一起的汁液，来，你尝一口。”

“还有这秃骨鱼，他的刺是连成一体的，只要划开一个小口就能全部取出来，因此你可以毫无顾忌，随口大吃，而且，划出来那个小口，里面有秘密哦，你赶紧尝尝。”

秃骨鱼划出的小口，里边放的是使君花，这种花状小，多色，沁脾胃，在陆兆国喻为平安和吉祥。关键是，好看。

这些都是这里的伙计告诉他的，兰生的预算是一个铜币，在一个铜币之内，他要给红豆最好的。

“真……真好吃。”红豆手里的筷子似乎拿不太稳，她颤巍巍地夹了一块烧鸡，放到自己嘴里。烧鸡的汁液流了下来，她赶紧拿手接住。

“哈哈，跟你说了里面都是水，你小心点吃。”

“我说，这……这种好东西……”红豆放下筷子，她似乎有点被烫着了，嘴巴圈成圆形，哦哦吐出热气，她跟兰生说着，“这种好东西，应该多叫几个人来吃，像近东哥他们，我们俩根本吃不完。”

“不行。”兰生不想跟郭近东有任何纠葛，也就连带着不能叫纪山吾和其他人，“我本来就是请你一个人吃的。是我母亲让我请你的，她说要谢谢你送我回家。”

“这样……”红豆对兰生的母亲印象很好，还有他的妹妹，兰因。兰生的母亲年轻时肯定是个美人，即使

现在已经半头白发，还是能依稀看到她旧时的风影。不过，想想也是了，如若不是美人，又怎能生出兰生和兰因这么好看的孩子呢。

“你不要光吃那个，你再尝尝这个，没有刺的鱼，还有这个，京城的名菜，莲花鸭签，这可不是简单的鸭肉……”

嘟嘟，嘟嘟。

一只棕色的小鸟不知从哪飞了过来，它盘旋在兰生和红豆的桌子上头，红豆看它可爱，想伸手去摸摸它，它却似乎并不领情，盘旋着越飞越高，又突然一个俯冲，冲到了兰生面前，喳喳地啄了两下兰生的手。

兰生下意识想要抓住它，但却徒劳无功。小鸟灵活地穿梭在兰生的两手间，忽高忽低，忽快忽慢。

嘟嘟，嘟嘟，它又突然飞远了，落在了远处走过来的一人的肩上。

兰生抬头看着这个人，他身材异常高大，跟他一起来的还有数人，但在他面前似乎都矮了一截。他穿着比他身型还要大出一圈的黑袍，全身几乎都隐蔽在黑袍中。他眼边别着红束木制的半圆弧，眼神锐利地盯着兰生，兰生感觉自己不经意间与他的眼睛对视着，他看到了一丝敌意，但他觉得这个人是冲他来的。

“乖。”来者伸出手摸了摸小鸟的翅膀，小鸟像是受到了感召一般，把鸟喙靠着来者的肩膀，便停住不动了，看着像是睡着了一般。

“玉姐。”红豆突然惊呼。跟随来的还有许多人，其中一人正是柳玉儿。

“红豆？”柳玉儿也十分惊讶，这膳食堂可不是一般人吃得起的地方，一般只有赌桌上赢了大钱的人才会来这大开大销一番，更不用说红豆只是小小一个学徒，红豆对面还坐着一个人，是……兰生？

“大人，您确定是这个小男孩吗？”柳玉儿轻声对身边的黑袍者说。

“正是他。”

“你确定吗？他今年还不到十五岁。”

“人会骗人，我的鸟儿却不会。”

柳玉儿觉得有些棘手，她略微思索了一下，走到了红豆的身边，摸了摸红豆的头发。

“红豆，你们怎么想到来这里吃饭？”

“是我请红豆来的。”兰生站起来说。兰生一站起来，

觉得黑袍者更高大了，在他面前像大山一般，

“你哪来的这么多钱啊兰生，我数数，烧花鸡，莲花鸭签，雨花豆腐……这可要你几个月的工钱啊。”

“这……这么多……”红豆木讷地看着兰生。

“玉姐，你知道兰生素来简朴，省下些银子也是有的。”

“来，你跟玉姐说说，你省下了多少银子？”

“在城里五年，总共省下了三铜币有余。”

“不错不错，是个会过日子的好孩子。对了，你是哪个村子的来着？”

“鹦鹉村。”兰生如实回答了。

“原来是大名鼎鼎的鹦鹉村啊？那可正巧了，是这样的，姐姐我呢，正在找一种草药，叫作……”

啾啾。啾啾。

那只棕色的小鸟突然睡醒了，它撑开翅膀飞了起来，啾啾，啾啾的叫着，它脑袋开始四处打转，黑袍者想要让它停在自己的肩膀上，但是不管用，它突然一个箭步飞走了，啾啾，啾啾的声音回荡在半空中。

“怎么了？”柳玉儿问他。

“它好像发现新的目标了，所以很兴奋。”

“那这两个小孩……”柳玉儿指的当然是兰生和红豆。

“这两个小孩稍后再说，先追上它。”棕鸟的主人迈着大踏步跑了出去，其他人也赶紧跟上，柳玉儿回头看了看兰生和红豆，桌子上的菜看起来是刚刚上的，莲花鸭签还一口都没有动。红豆显然已经被发生的事情搞懵了，她的筷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掉到了地上。

“兰生，你跟我来。”柳玉儿对兰生说。

“好。”兰生点了点头。

“那我呢？”红豆问道，她捡起了地上的筷子。

“我们很快就回来了，你先吃，这里的菜要热乎的才最好吃。”

“不，我要和兰生一起。”

“没事的，红豆。”兰生笑着说，“城里肯定出了很重要的事情，正是需要我的时候，说不定因为这事我还能得到奖赏呢，到时还能带你再来吃一顿。”

“可是……”

“没事的，红豆。”兰生来到了红豆的身边，像是不经事的捉弄女孩的男孩似的，摸了摸她的头发，他对着

她的耳边轻声说，“这是给你准备的礼物，本来打算吃完给你的，不过现在给也不错。记得到自己房间再打开。不要随便给别人看哦，这是我俩的秘密。”

兰生把一个小木盒放到了红豆的口袋里，由于靠得近，他能清楚地感受到红豆的脸突然变的滚烫。

兰生与红豆双眼对视着，红豆的眼睛此刻就像是天上的星星。他多么希望这一刻是永远。但是怎么可能是呢。他被催促着走到了柳玉儿的身边，在柳玉儿的身边他就像个小孩子。

“这么小就懂得你侬我侬了，兰生你很多情啊。”

“多情总比无情好。”兰生只恨自己没有长高点，他要是已经足够高，他就可以俯视着柳玉儿，然后轻蔑看着她，但在她看向自己时却突然变得笑如春风。但他其实还没到柳玉儿的肩膀，他只能偷偷摸摸地回头看一眼红豆，然后被柳玉儿用手按着转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