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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鹦鹉村二卷】
得儿驾。
得儿驾。
去往鹦鹉村的马车,想来兰生也坐过,说不定跟自己坐的还是同一架。
“两位兄弟,接下来去的路可不太平啊,你俩悠着点。”
“好咧。”莫执应道,他拿出了包裹里的水囊,“师傅你喝吗?”
坐在他对面的是他的师傅——陆离。那天在自己房间里烧了写得满满当当的纸后,莫执便上床睡了。但在床上他翻来覆去,心绪混沌不宁,于是他来到了陆离的房间。
来了,其实也没多少事,无非便是讨点凝神的茶水,再讨点要学的药理,但有一件事,莫执还的确是想说却又不敢说,那便是:邀请师傅参加兰生的婚礼。
“我喝点。”陆离接过了水囊,浅浅地倒了一口。
但出乎他的意料,陆离答应了,他还说,正好要启程了,绕道鹦鹉村其实也不算太远。可喜可贺,走之前能参加兰生的婚礼。
啾吁,马儿转向,马车登时抖得厉害,莫执掀开帘子,他发现这一转远离了那几个群落的村庄,是往山上走了。
“两位,事先说好了啊,这村子我们不进去,我就在山坳边停,剩下的路你们得自己走过去。”
“好。”莫执应道,“从山坳过去村子还得多远?”
“两三里吧,沿路有粮子,我也不敢过去。”
“诶,跟您打听一下。”莫执突然伸出头去,“这鹦鹉村为什么离其他村这么远,而且有兵看着,难道有宝物?”
“什么宝物啊,还不是就是那个鹦鹉草,听说吃了能成仙,不能成仙也能长命百岁,那可不得好好看着嘛。”
“长命百岁?谁说的?”
“也不知道谁说的,反正有人这么说。不过我也不太信啦,那个村子的人都人不人鬼不鬼的,鬼知道是不是那个草害的。
你们不是要去摘草的吧,可别怪我多嘴啊,摘一株少一条胳膊,可别乱来。”
“我们不是去摘草的,我们只是去看望一位朋友。”
“朋友?那可真少见,这鹦鹉村一年到头也没几个朋友过去。倒是一批批官兵进进出出进进出出。”
“诶,跑马的。”莫执继续问道,“你说那个,村子里的人都人不人鬼不鬼的,那是咋回事。”
“我也不知道嘛,我也是听人说的,说里面的人都特别瘦,骨头都能看得见,晚上看到还以为坟里爬出来的,吓都吓死了。”
“你看见过吗?”
“我是没看见过啦,也不知道真的假的,也可能是当官的特地这么传出来的啦,这样就没人敢去碰他们的仙草了。
对了,两位兄弟要是看到里面什么情况,下回跟我说一声呗,我倒不是想长命百岁,主要是每次晚上出来嘘嘘都瘆得慌,真怕有一天被人发现端着鸡儿死在田里,被吓死的嘛,哈哈哈哈。”
“哈哈。”莫执也被这车夫的话逗笑了,不过那不人不鬼的人……恐怕是真的。而仙草,则是假的。只有鹦鹉草是真的。
还有,这车夫说的话还侧面印证了一个事情:兰生告诉他的事情是真的。
“师傅。”兰生钻回车内小声说道,“他说的话,恐怕是真的,要做好心理准备。”
“我有心理准备。”
“好。”莫执仔细想想,陆离行医这么多年了,怕是早已习以为常,要做好心理准备的恐怕是自己。莫执长吸一口气。
——————
“往上走嘛,那里有房子的就是。”
下了马车,车夫为他指明了方向,小小的村落建在半山腰,错落有致,不过……
“怎么这一路也没人啊?谁说的到处是粮子?”车夫左右扭着脖子,但也没看出个究竟。
村落间,种的是一片接一片绿晃晃的小草,小草顶着翠红的草尖,风一吹,那红色像是得了势,汇成一片红海。
“那好像就是鹦鹉草咧,这么一大片好像着火了似的。
两位这一段路我就不过去了,虽说好像没有粮子,我也实在是不敢,我就挣几个铜子养家糊口的,要是这马被粮子收了去……”
“你走吧。”陆离放下一个铜钱在车夫的手里,“今日戌时再来,还有一个。”
“哎哟哟,哎哟哟,真是谢谢二位爷,谢谢二位爷了,戌时是吧,我一定来,一定来。”
“戌
时?”车夫走后,莫执问道。戌时再来,意思就是戌时要走,不过怎么就定了走的时辰了,自己啥都没说啊。
“怎么?四个时辰不够你成婚吗?戌时天黑,再不走,莫非你要在你知己家过夜?还是说你要夜趁星辰走下山?”
“没有没有,戌时好,戌时,好。”莫执一边唯唯诺诺,一边心里在翻白眼。怎么一天过去又是一副冷冰冰的面孔,昨天不是还挺正常的么。
不,仔细想起来,其实不正常的,是昨天。昨天自己去往师傅的房间,过了很久他才开了门,自己说,今天的药理还没学呢,结果他什么都没有准备,只说今日乏了,明日再说,还有事吗。而在自己扭扭捏捏支支吾吾小小声声地说要不要一起去鹦鹉村后,他居然答应了。虽然沉默了很久,但是他答应了。还为他烧了一壶茶。
“莫……”陆离似乎是欲言又止,他的脸上开始出现一种难见的忧虑的神色。
“怎么了?”
“没事,我们走吧。”陆离仿佛什么话都没说过,便挥了挥袖,仰着头,箭步流星地往村子里走去。
莫执赶紧跟上。
嗯,是的,这才是自己认识的陆离。
——————
啊唔。
莫怀璧伸出左手,左边的侍女为他秉左袖,莫怀璧伸出右手,右边的侍女为他秉右袖。
啊唔。
莫怀璧打了个哈欠。他倒也不是困了,只是觉得有些乏劲。一年中当属这一天最为无趣,可偏偏却不得不去。
莫怀璧踏着宫人的背上了马车,待他坐稳,四只马儿便扬起蹄儿,一路奔去。此行他要去往雅庄,也不是去村里跟人人挤人,各部吏应该都已经为他安排好了,他只要按部就班做个样子就行。
“这衣服,看着不怎么样,穿着还行。”
莫怀璧指的是侍女刚为他换上的衣服——一件蓑衣,他此行是要承天道,为百姓祈风雨,自然不能穿太过华丽的官服——不过他也不怎么喜欢那些花花绿绿的官服就是了。
“柳姨改过的,她的针线你是知道的。”说话的是坐在马车里的另一个人,也是除莫怀璧外的唯一一个人,
越蘅芜。她今天早早张罗好了这一切,包括这件蓑衣。
“哦,是柳姨啊,看她昨日臣宴上胃口也不是很好,珣文殿也没来,是身体还不好吗?”
“陆先生开了方子已经好多了,只是外伤好治,心病却难医。”
“唉,来了宿影城以后,我这衣物基本上都是她做的,我给她钱,她除了买衣料,就是洒到河里,真实浪费。”
“如今已有人专门跟着柳姨去河里捞钱了。”
“还有这种事?”
“打瘸了一只腿,钱刚好够他休养,以后应该不敢了。”
“你还真是良善。这钱,兜兜转转,最终居然是到了大夫手里,还不如我们自己留着。”莫怀璧掀开帘子,望向远方,他望的是宿影城最遥远的那个村落,那个村子坐落在两山之间,倚着半山腰,似乎与世隔绝。
“你说他去鹦鹉村是干嘛去呢?”
出城前不久,越蘅芜收到了马车队回来的信报,她把信报里写的话一字一字都给他听:陆离与其徒,去往鹦鹉村。
“难道是去行医?”
“行医?”莫怀璧缓缓地拉下帘子,“他还真是个大善人。”
——————
愈走近,莫执愈感到村子的破败。
村子立在山坳,一路过去,坑坑洼洼,走两步瘸一步,要是下了雨,只怕要堆积成一个个泥坑,要是沿路摆点马刺、钉障,那还真就是个易守难攻的地方。
沿路有一条小溪,流着浅浅的几薄水,溪滩上搁着一些木桶和衣物。
这儿是很久没下雨了吗?阳光刺眼,莫执不得不拿手遮过,都说山间凉快,真的是来了才知道,这地方真的适合居住吗?
越过小溪,便临了村子。这村里的屋子……说是屋子其实抬举了它,虽然不一而足,但大多数只是砌了个砖而已,远看小得可怜,近看小得可怕,莫执比了比大小,有些只放得下一张床和一个灶台。
没有烟囱,怕是都没有灶火。莫执眼尖,看到村里的某一处正升着点烟火,想必正在燧木火食。
“师傅,应该在那儿。”莫执指着烟火。
“嗯。”陆离似乎是有些担心,
他继续说道,“记住,待会儿不要贪酒,也不要说起自己的来处,一切谨慎为上。”
“好嘞。”莫执这回的点头倒是真诚的,这里的确是一个不寻常的地方。说起来,兰生也是一个不寻常的人。
“兰……”莫执看见远处过来一个熟悉的人影。
“远远就看见有人,知道是你,就出来为你接风。”兰生今日换了一身红色,戴着新郎帽,不过衣帽都略显朴素,无多装饰,仅仅靠红色托着一股喜庆的气氛。
“陆先生,光临寒舍,蓬荜生辉。”兰生猜出了在他身边的是自己的师傅,陆离。
嗯,陆离淡淡地应了一句。
“两位随我来。”
“新娘呢?新娘呢?”莫执翘首四处张望着,这一路过来,竟只看到了兰生一个人,家家户户门窗都紧闭着,也听不到屋里传出来什么声响。倒是田野边成片成片的鹦鹉草花枝招展,今天风大,鹦鹉草们片片都肆意地招摇着。
“我家的房子在最边上,摆了几桌酒,大家都在那。”似乎是看出了莫执心中的疑惑,兰生说道。
“这样。”
“虽说摆了几桌,其实就几壶酒几个菜而已。村里的人下不了山,平时要什么东西都是托官兵去买,官兵买来的东西总是比市集上要贵一些,不过好歹贵得不多,大家还能活下去。”
“哦。”莫执不知说什么好。他想起那烟火,烟火旁边的那个房子是村子里最小的那几个,想起之前兰生说,兰生,兰生的父亲、母亲,还有兰生的妹妹,都挤在那个屋子里……还有红豆……
“红豆!红豆!”兰生突然挥起手,“兰因!到这儿来。”
莫执跟着兰生兜兜转转之后,此刻眼前豁然开朗,他眼前围聚了有近百号人,他眯着眼睛,一个人一个人看过去,还好,还好,只是有部分人有些消瘦罢了,哪有说的什么瘦骨嶙峋还皮包骨的情况,还好,还好。
一个妇人走到了莫执的面前,她是谁,莫执当然知道,她是红豆,她穿着莫执买的那件绣着红豆和兰生名字的红衣。但她又不像红豆,莫执脑海里的红豆是个梳着两只辫子,走路一蹦一跳
的少女,但眼前的红豆,像是时间在她脸上飞速衰老了,她看上去像是和潋娘一般大,她的两只手紧张无措,想摆在身前也想摆在身后,但如何也摆脱不了那厚重的老茧。而且,她很瘦,不知道是因为过劳或者其他,她脸色泛黄,瘦得出奇。
“两位兰生的朋友,你们好,欢迎你们来。”还好,声音还能听得出一些残留的少女的气息。
“这位是我的妹妹,兰因。”兰生介绍着躲在他身后的女孩儿,“来,跟两位哥哥打声招呼。”
女孩从他哥哥身后蹿出了头,她也是一个面黄瘦小的孩子,她眨着扑闪的眼睛,似乎是在闪躲。这是一个漂亮的女孩子。
“兰因,跟这两位哥哥打声招呼吧,他们都是你哥哥的好朋友。”
“两位哥哥好。”兰因抓着兰生的衣角,怯生生地说。
“红豆,你带兰因先回去吧,我们一会儿就来。”
“好。来,兰因,跟我走。”女孩被牵着手,一步步带走了。她中途回头望了一眼,似乎是出于好奇。
“陆兄,陆先生,见谅,兰因从小没见过外乡人,有些怕人。”
“没事没事,小孩子,难免的。”
“也不小了,五年前出事的时候她才九岁,现在又过去五年了。我跟陆兄讲了当年的事,陆兄有没有兴趣再听听其他的故事?前溯五年,后循五年,兰生的故事,还有兰生父母的故事。”
“你不结婚了吗?”陆离突然说。
“结婚很重要,但是讲完故事更重要。”兰生转向莫执说道,“陆兄,实不相瞒,兰生计筹良多,莫不是为了陆先生的到来,今日能够看见陆先生,我有如看见陆兆神明。但兰生对陆兄的情谊和感激是真的,我其实本不对陆先生到来报多大期待,若是陆先生不来,那今日则是你我二人开怀对酒,不醉不归,但陆先生来了,我就不能醉。陆先生,你是我们的救命恩人,请受兰生一拜。”
兰生突然跪了下来,朝陆离深深叩首。又朝莫执一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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