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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啪,啪,陆离拍了拍手,“精彩。精彩的故事。你真的很聪明,你爹也是。”

“不过”,他继续说道,“你若这么聪明,难道猜不到,你们今日之困境,需要的已远非只是一个大夫了吗。”

“不,我们的确只需要一个大夫。”兰生抬起头,他的眼睛与陆离四目相对,额头上满是污泥。

“花开兰生,兰因絮果,你爹取的一个好名字啊。”陆离不知为何发起了感慨,“小辙,我是不是还欠你今日的药理?”他突然转向莫执说。

“啊?”莫执愣了一下,他不知道陆离为何突然如此称呼他,也不知为何突然说起欠他一份药理,“是的。”莫执觉得此时应该点头。

“鹦鹉草,性极凉之物,多生于山阴之处,食之如青叶,入喉如甘露,鹦鹉草喜水,可治腹胀、阴虱、风湿、膀胱肿痛等,宜做药引,不宜多用。

这是老祖宗留下来的簿上写的,是少数写着‘不宜多用’的药物,一直以来,后生们都谨遵药理,不敢多用。

鹦鹉草真正的效用,是由那位先生发现的,鹦鹉草食之如青叶,入喉如甘露,但其实食用鹦鹉草时如饮甘露的感觉,来自于你自己,你所喝到的水,其实是你身体里的水。

魄析,也是他配成的方子,魄析采用了世上性最凉的七种草药,它最大的效用是,能让人的身体保持低寒的状态,在这种状态下,人会感觉不到疼痛,而且会异常地冷静。后来,他被朝廷招为御医,想必就是在那个时候,魄析的药方流入了军中。

人的身体,是一个容器,他里面装着水,肉,骨,血,还有经络,和气蕴。在一个人的身体这尊容器中,最多的是什么,其实是水,鹦鹉草吸走的水,就是这器皿中的水,而且这水并不是你喝水就能还给你的,鹦鹉草会占据容器中原先属于水的部分,当你食用的鹦鹉草越来越多,你身体里能装的水就会越来越少,所以,人就会逐渐萧落,和枯萎,就像花儿一样。”

“原来是这样。”莫执若有所思,“那,可以治吗?”他小心翼翼地问道。

“治不了。如果先生还在,或许可以找

到根治之法,吾辈比与他,尤若地上尘土比与浩瀚星海,远不可及。”

“一点办法都没有?”莫执不甘心地又问。

“一寸容器,一寸金,你若服的不多,可以靠容器里残余的水分活下去,若是病入膏肓,则便没有根治的方法。”

“一点办法都没有?”莫执又问了一遍。

“没有。”

莫执站在原地,说不出话来。

“多谢陆先生提蒙顿尘。”兰生一直跪着,他朝陆离磕了三个响头,又朝莫执磕了三个头,“也多谢陆兄,陆兄之恩,兰生没齿难忘。”

“别别别。”莫执赶紧扶着兰生,“没帮上忙。

没帮上忙。”莫执心头一紧,快要落下泪来。

——————

躬亲。

农桑。

莫怀璧挑起锄头,一把锄下,泥土翻动,露出了菜根。

这是什么菜?唉,算了算了,反正是种菜。

莫怀璧蹲下,捧起土钵闻了闻,没什么异味,看来还是特意挑过的,不至于像上次一样,拿块前一天还施过粪的土来让自己耕种。

“神祇眷幸,佑我陆兆国风和雨顺,君民同心。今吾耕桑,深感万民事农辛艰,勤耕不辍,吾甚心艰,亦甚欣叹,陆兆有此子民,乃陆兆之福,陆兆之恩。”

莫怀璧的四周乌央乌央地跪倒了一大片人,大抵是在说“天佑陆兆”“福泽万民”啥的。莫怀璧其实觉得有些无聊,一年一度总得走这些程式,不过是换块地,换种辞令罢了,每年自己要说的辞令还得翰林苑拟好,父皇批复,翰林苑再议,再交到他手里,不过每年说的话也无甚区别,都看腻了。

这四周跪的人,小半是官,多半是民,这多半里边,又有多多半是选过的良民,这些道道儿,自己前些年还不是特别明白,现在算是透透的了。

这锄头倒是做得不错,莫怀璧蹲了下来,细细抚摸着锄头的纹路,不愧是将台先生的作品,弓虬有力,握着好似手执武器了,不知道是如何做到的……

莫怀璧站起来挥舞了两下,呼,呼,霍霍生风,是如何做到的,看上去也和去年的锄头差不多。

怀璧干脆直接坐到了泥土上,仔细端详了起来,这锄头的锄刃似乎与寻常的不太一样?这刃尖,似乎材质不大一样,角度似乎也是刻意雕琢过……

刺,莫怀璧看着被刃尖割破的手,流出了滴滴血珠,这是他自己划的,看来确实不是一般的铁器。

莫怀璧看着那红色的血滴,也不为所动,血总是会凝固的,或者留干,只要不感觉到痛,就没啥大事。他往泥土里擦了擦,站起身来,此时,他突然看见远处闪过一片红光。

流血了,他突然意识到这一点。

——————

唞,唞,唞。

王广发抖了抖,提上裤头,吹了个小哨,这一天没大活,挣的比平时两天都多,着实快活。

他走回了树荫下,马儿正俯着头吃草,他轻轻捋了捋马鬃,坐上了马车。

这离说好的时间还有不少时辰,本来还打算再跑几趟,挣几个碎银,不过把话传给马头之后,实在手里没忍住,这酒庄就在旁边,不买壶酒真的是对不住自己,要不今天嘘嘘这么勤呢。

一喝完酒啊,就犯困。要说自己这一天运气也是顶了天了,遇上一个去鹦鹉村的主,这主还是个阔绰的,出手毫不含糊,还把回去的趟儿也安排好了,这一天,就美美地喝壶酒,再美美地睡一觉,晚上还有些余钱,可以出去潇洒一番,嘿嘿嘿……

不过,这鹦鹉村应该没啥邪门的吧,这村又难走,夹在两山中间,从外边的村子过来要跨一座山,又老听人说村里有鬼,所以要派兵压着,不过自己这离得远远的,应该没事吧……

算贼,怕他个鸟,老子贱命一条,大不了投胎再来过,要是运气好,投到哪个官家,那下辈子还不是吃香的喝辣的,再不济去投那个马头家,他家娃娃不是快生了,当他儿子也不亏,马头月月收那么多钱,家里肯定也肥得流油嘿……

王广发想得美妙,带着嘴角的哈喇子昏昏地睡了过去。

嗖呜,嗖呜,嗖呜……

嗖呜,嗖呜……

这啥声音这么烦,王广发不耐烦地睁开眼睛,吵你爷爷睡觉了。

我干恁……他走出马车,正想骂嚷几

句,突然被眼前看到的一切震惊得说不出话来,他看到的,是一片红海。

——————

“陆辙,兰生的朋友。”

“陆辙,兰生的朋友。”

莫执一一招呼。兰生家的小屋,那个只砌了砖瓦连窗户和烟囱都没有的小屋子,它的外边是一块空地,空地里摆了几张桌子和长凳,正围满了形色的人。虽然全都不认识,但有些人还是格外的显眼。莫执尽量不去看那些面色苍黄,瘦骨嶙峋的人,他压低着头,在其间寻找着位置。这些人里边,还有一些人,第一眼就能看出不同,他们穿着盔甲,略显臃肿,因此一人占了两人座,他们似乎格外高兴,杯里的酒盛得满了出来,一碰杯,又哗啦啦往外撒。他们应该就是驻守在这儿的士兵。

“纪山吾。”有人同样招呼他。

纪山吾?这名字怎么有些耳熟?纪山吾,纪山吾……

对了,兰生说起过这个人,是同跟他在宿影城执勤的人,他也来了?而且他穿得是便衣,也就是说,他是跟自己一样,作为兰生的朋友被邀请来的。

那还有一个人,叫什么名字来着,对了,郭近东,是这个名字吗?

“山吾哥好。”莫执干脆挤到纪山吾的身边,正好他身边没坐人,“兰生跟我说起过你。”

“是么?”纪山吾似乎有些讶异,他让出了长凳的大半,“你是?”

“陆辙。陆先……”莫执即时刹住了话茬,“兰生在外边认识的朋友,兰生跟我说过他以前的事,包括红豆啊,还有郭近东啊,都说过。”

“近东……”纪山吾好像是回忆起了一个很久远的名字,“他啊,很久没听起他了。”

“他怎么了?”

“他被家族驱逐了。”

“这……”莫执一时语塞,但他又隐约觉得这事态的发展竟是正常的。

“这里的人你认识吗?”莫执转移了话题。

“今天刚认识,只有兰生和红豆是早认识的。”

“你们都在城里做学徒?”

“是啊,不过只剩我了。今天二皇子殿下要农桑,城里暂闭一天,我刚好过来。”

“暂闭一天?没有吧?

我今早上还看见人来人往啊?”

“你去的哪楼?”纪山吾一下子警觉起来。

“纤……纤楼。”其实是玉楼,但莫执不敢说。

“只关闭到锡楼。”纪山吾仔细地打量着莫执,“啧啧啧,这小兰生果然厉害啊,我还一直怀疑,他一个人怎么在外边闯荡的,原来是交了陆兄这样的朋友。”

“不敢当不敢当……”莫执被吓得连声怯怯,不至于拿块纤牌就人中龙凤了吧,那要告诉他自己有块玉牌,岂不是高山仰止了,不可取不可取……

“陆兄哪里来,去往哪里?”

“来自北方,去处……不好说。”

“明白,明白。”纪山吾露出了颇有深意的眼神,他拍了拍莫执的肩,“兄弟前途不可限量啊。”

“汗颜汗颜。

来了,来了,新郎来了。”莫执看到兰生自小屋内走了出来,此时的他容光焕发,颇有英姿。莫执正襟危坐,仿佛有大事训诫。

“诸位父老乡亲,兄弟亲朋,今日兰生大婚,诸位到来,蓬荜生辉,都说成亲,需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兰生已无父无母,诸位照顾吾家老小,兰生当以高堂之仪敬拜各位。

来,红豆。”

红豆也自屋内走了出来,她穿着红纱盖着盖头,依约依约地走到兰生身边。

“敬拜各位,吾父吾母。”两人声音重叠了。

两人跪下。

一叩首。

二叩首。

三叩首。

铛,铛,兰生敲响了铜铃,此时本该有奏乐了,不过村子里组不起乐队,只有铜铃声,铛,铛,铛。

呼。红豆起了身,虽然蒙着面纱,但红豆也能感受到,那是世界上最耀眼的红色,绚烂得连自己这红盖头都失去了色彩。

兰生看着远方,听着久远的风飘来的声音,呼,呼啊,呼,那是太阳的热浪,那是赤暑的礼仪。

那是一片火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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