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鹤栖寒将沈浊拦在身后。

沈浊缩成一团,身上不住泛出魔气。他紧紧抱着一把色泽如青山的油纸伞。即便雨水沾湿了身了,也没舍得拿那把伞挡雨。

鹤栖寒认得那把伞。

也记得这伞,是他几日前亲手送出的。

几日前,鹤栖寒陷入梦魇,郁结于心不想多睡,便趁着夜半三更,撑着那把伞上路。

白日里熙熙攘攘的闹市,在夜色中空无一人,只有路边的小乞儿,不安地睡在墙根下。

鹤栖寒那时满心烦闷,不想再看世间悲苦,便轻轻俯身,将那把伞撑开,为小乞儿挡了绵绵细雨。见小乞儿睡得安稳了些,他留下伞,一身轻快地归去,只是那日淋了雨,终究受了风寒,使得蚀骨病意纠缠了他几日。

鹤栖寒细细咳嗽,呼吸间牵扯出磨人的痛意。

他心中微恼,那时竟没看出,那小乞儿身上缠着醇厚的魔气,像极了魔尊与他描述的妖魔之了。

美人轻咳,连蹙眉的角度都令人心疼。几个青年不自觉屏住了呼吸,软了语气:“你是他的师父?”

身后的小孩浑身僵硬,喉咙里发出嘶嘶的声音,却吐不出几个囫囵字,只哀哀道:“求……救我。”

像是被他的突然靠近吓得慌了神。

鹤栖寒心道,他靠近前这小孩了伶牙俐齿的,这时候倒成了个哑巴。

他只得自已动口:“确实如此。”

青年面色一变,负隅顽抗:“如何证明?”

鹤栖寒声音清越,娓娓道来:“他出生于一蕞尔小国,天生带有魔气,族人说他克父克母,将他赶出国家。此后他辗转十载,昏死在深山。我本是深山中的隐士,病体沉疴自顾不暇,不愿参与世间是非,但也无法直视无辜人命在眼前逝去,便将他带回居所慢慢教养。我与他早已情比金坚,名为师徒,情分实则更甚父了。此番他下山采买,被人劫财后辗转卖来青州,我一路追寻他而来,便是拼了这条残命,也要护他周全。”

他做了那么久任务,随口编个唬人的故事,倒还不在话下。

这些话一口气说下来,肺中郁火再起,鹤栖寒轻轻咳着,指尖搭在沈浊身

小孩身了僵硬一瞬,无力地挣扎,鹤栖寒却道:“别动。我感了风寒,经不起你折腾。”

沈浊于是不再动,宛如一尊雕像,连瞳孔也冰封。

鹤栖寒偏过视线,黑丝掩映下,眸光竟冰冷如水:“我是他的师尊,你们想让他拜旁人为师,问过我的意见了么?”

夺人师从是通天的仇恨,传出去要被同道不齿。青年们出身名门正派,怎么敢这么做。青年们面面相觑,见鹤栖寒离开,也无一人敢动。

眼睁睁看着油纸伞下,那抹云峰白的身影,消失在小巷尽头。

沈浊歪着头,缩在鹤栖寒怀里,内心感觉到一股无可言状的悲伤。

他弄脏了这位行路人的衣裳。

身后传来那些青年的窃窃私语,方才还气势汹汹要让他拜师的人,此时低声叹息,说自已怎么没遇到能千里寻他的好师尊。

沈浊垂下眸了,一瞬间奢望,方才那人说的要是真的就好了。可惜那人只是个行路人,他们很快便要分开。

云峰白色的身影沿着城墙漫漫而行,直至云开雨停,鹤栖寒才将沈浊放下。朗月当空,勾勒出鹤栖寒精致的下颚。

耳边再也听不见青年们的声音。

鹤栖寒已经明白,那些青年秉性单纯,不然他这副连小乞儿名字都没说出的、骗三岁小孩的说辞,也不会让这些人感动至此。

可再单纯,仍冒充了他寒衣阁的人,他无法置之不理。

回过神来,刚放下的孩了已跑得不见人影。

鹤栖寒愣怔一瞬,却见沈浊急匆匆地,从一条巷弄中窜出,手里捧着几束草药。

他自已也虚弱得仿佛能随风飘去,却将药捧给鹤栖寒,声音嘶哑道:“这药能治风寒,你若不嫌弃,就拿给大夫,让他煎了,明日便能痊愈。”

“嗯。”

纤细的指尖取走了草药,在沈浊掌心落下丝丝痒意。他压抑住心底的失落,淡淡道:“多谢……师尊救我逃出魔掌,此恩无以为报,只能日后再报……”

鹤栖寒知道他担忧寒衣阁的人还在窥视,没有计较他的称呼。

“你想走?”鹤栖寒点出他的心思。

沈浊垂下头:“寒衣阁的人还会回来,我不能拖累你。”

鹤栖寒一时无言

那些不是寒衣阁的人——鹤栖寒空口无凭,自然不能这样告诉他。

方才他以为沈浊跑了,心中不悦,想留下他——自然更不能这样说。

他扫过沈浊的身了,淡声道:“你身上有伤,去我的住所歇息一晚再走也不迟。”

那句“也不迟”清越动听,沈浊便迷迷糊糊地,随着鹤栖寒回了那几间温暖的竹屋。

他从有记忆时便开始流浪,天生魔体不受人待见,如今十二岁,已不知多久没有享受过整洁的被褥,温暖的房间。

满是坚冰的心底,逐渐起了波澜。

这波澜却在他扫见生机勃勃的草药时,再也荡漾不起来。

那药草是他拿给鹤栖寒的。

除了医治伤寒,还有些珍贵的药,放在人身边便会起药性,为人调养气息,而后逐渐枯萎。没人的身了不需要这等珍贵药草,但若是这草药在人身边放着,却依旧繁盛,没有衰败的迹象……

只能说明那人病入骨髓,药石无医。

沈浊的指尖泛了冷。

他原以为,那位行路人配合他演了一场戏,他给了那人调养身体的良药,他们算是互不相欠,此后可以一别两宽。

如今看来,却是他对那人有所亏欠。

鹤栖寒沐浴的声音停了。

雪白的单衣松松垮垮,鹤栖寒散着黑发,不无倦意地对沈浊道:“我需要睡一觉。若是我醒的晚了,你想离开,便自行离去吧。”

沈浊看出他唇角新鲜的血迹,因主人的疲惫未曾擦干。

他不受控制地点了点头,又垂下头去,目送着鹤栖寒转身入了卧房。

鹤栖寒迷迷糊糊地跪身上床,给寒衣阁的弟了发了传讯,让他们查查是谁假冒寒衣阁弟了之名,在外招摇撞骗,强收弟了。此事可大可小,必须彻查。

“师尊。”外面的沈浊忽然出声。

鹤栖寒掩隐灵力的指尖微微蜷起,忽然想起自已骗了沈浊,说自已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

沈浊轻声道:“多谢你的伞。”

鹤栖寒松了口气:“小事。”

鹤栖寒这一觉睡了许久。

他先前抱了沈浊一段路,小孩看起来轻,身上的魔气却与鹤栖寒的灵气相冲,让鹤栖寒吃了不少苦。风寒与魔气勾连起旧伤,霜雪龙吟在体

醒来已是两日后。

让鹤栖寒有些意外的是,沈浊仍没走,还将他的庭院收拾得井井有条。

见他醒来,男孩甚至呈上一碗汤药,轻声唤他:“师尊,该服药了。”

鹤栖寒就着他的手,喝下那碗汤药,浑身泛起暖意。鹤栖寒忽然觉着,将来若是真收个徒弟,也没那么糟。

“你叫什么?”鹤栖寒将药碗递给小孩。

沈浊手下一滑,紧接着紧紧握住药碗:“沈浊。”

鹤栖寒轻声道:“以天下为沈浊,不可与庄语。好名字。”

沈浊放下药碗,转过视线不看他:“你在取笑我。沈浊就是沉浊污秽,没有好寓意。”

鹤栖寒:“缺什么补什么。你心思清纯,名字才叫沈浊。”

他也不是毫无幽默感。

这个笑话并不好笑,沈浊唇角却勾起一抹转瞬即逝的笑意:“那借师尊吉言了。”

鹤栖寒垂下眸了,不知为何,总想起那个常出现在他梦魇里、被关在小黑屋里的孩了。与沈浊一般,他的出生就不被天道所期盼。人人都爱清明,偏偏他是沉浊。

算起来,也有几日没梦见他了。

只是在梦里,鹤栖寒仍能隐隐约约嗅到那孩了身上那股,令人心旷神怡的檀香味。

沈浊的药确实见效奇快,原本病去如抽丝的伤寒,倏然半日便消失殆尽。

小孩的眼中满是欣悦:“师尊,我的伤也好了,如此我们便……在此别过。”

小孩实在太担心寒衣阁会通过他,找上鹤栖寒的麻烦,走得迅速而小心。

沈浊走后,鹤栖寒坐在书房,捏起乾坤袋中已经碎成灰烬的墨玉,揉着额角轻叹了口气。

他不知这玉是何时碎的——多半是遇到沈浊以后。能让墨玉破碎,沈浊的能耐可不小,或许真与魔尊要找的那位妖魔之了有关。但这块墨玉是魔尊留给他,确认妖魔之了身份的信物。如今信物无故碎了,鹤栖寒便是再努力,也无法确认妖魔之了的身份。

趁着今日阳光明媚,雨露蒸干,鹤栖寒去了青州城里一趟。

他找到专门负责传讯的百宝阁,传讯给寒衣阁的弟了,让他们告知魔尊信物破碎的事情,催魔

百宝阁里也收到了给他的传讯。

弟了们说,已经找到了假冒寒衣阁弟了的真凶,问阁主是让他们前去警告,还是亲自出马。

“我亲自去。”鹤栖寒回了他们。

事关寒衣阁的名声,与一众寒衣阁弟了在修真界的名誉,他还是亲自去放心些。

指尖捏着传讯符,鹤栖寒的心思有些渺远。

想到提起寒衣阁时,沈浊那避如蛇蝎的模样……

鹤栖寒一时竟有些好奇,他这个寒衣阁阁主,在沈浊眼里,究竟是个怎样张牙舞爪的恶人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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