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淡黄色的光轻轻拂过窗外桃树的枝桠,渐渐透过窗棂,在床边慢慢慢慢晕开,柳月芙躺在床上,面色苍白,她颤颤巍巍地伸出手,好半天才触碰到那抹光。

又是新的一天了。她在心里喃喃。

“水。”柳月芙张着开裂的唇瓣喊道。声音很轻,她已经没多少力气了,身子每况愈下,已然是出气多进气少了。

“水。”

“水!”她声音嘶哑,用尽了力气喊着。却没有等来有人回应,只有门口,婆子边磕瓜子边唠嗑说笑的声音。

她喘息着,上气不接下气,她舔了舔干裂的唇,眼皮虚弱地耷拉着,望向右边床头的那把圆凳。圆凳上有一个通体白色的瓷碗。

如果幸运的话,她可以伸手够到,里面能有剩余的一点水。

她使出浑身力气,往右边移动,伸出手,慢慢接近圆凳,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你想要这个?”柳月芙耳边传来女子清脆的声音。

柳月芙顺着声音看去,眼前人身着一袭妃色金丝蜀锦襦裙,耳上坠着一双粉玉耳铛,端是一个清纯动人的大家小姐模样。

是妙晴啊,见到来人,柳月芙心里松了松,努力挤出了一丝微笑,她实在是没有力气了。

康妙晴顺势坐到柳月芙的身边,贴心地将柳月芙扶起来,用引枕垫在她的背后,让她倚着,这样坐着更舒服一些。等柳月芙坐好了,康妙晴这才伸手拿过圆凳上的瓷碗,塞到柳月芙的手里。

“这是个空碗,你要它作甚?”康妙晴看着柳月芙手中的白瓷碗不解地问道。

“水。”柳月芙用细若蚊蝇的声音答道。

“莲心,去取些水来。”康妙晴对着侍立在一旁的青衣婢女说道。

莲心快步出了屋子去寻水来。

康妙晴将空空的白瓷碗拿走放到一边的圆凳上,又坐回到床上,一把握住柳月芙的手,“姐姐,你一定要好起来啊。我还想跟以前一样跟你一起逛街赏花参加宴会呢。”说着说着,康妙晴眼圈一红流下了眼泪。

柳月芙颤巍巍地伸手拭去她脸上的珠泪。

妙晴,还好,还好我还有你。

这吃人的李府,全府上下就没一个好东西!

柳家获罪,全族上百口人皆被处死。因罪不及出嫁女,柳月芙逃过一劫,她悲痛难抑,茶饭不思又一连哭了许多天,终究是病了。一开始柳月芙以为只不过是普通的风寒,自己差人请了大夫来看,一天药吃下来,好了些许。

李建章见柳月芙病了,心急如焚,竟专门驱车请了京城最大的医馆长春堂的大夫来给她看病。

可自那之后,柳月芙的病情却每况愈下。

真真是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虽说方子一个个的换,可柳月芙的身子终究在一日日病痛的折磨下不堪重负。

久病床前无孝子,更何况丈夫。

往日对柳月芙殷勤备至的庶子女们,呵,她掏心掏肺、一心教养的庶子女们,没有一个来看过她。

哦,还是有一个的,记在柳月芙名下的庶长子李明德。

李明德指着柳月芙,手差点都戳到她的脸上了,口口声声说因为她霸占着主母的位置,他母亲才无法成为主母,他和他母亲骨肉分离十余年,都是柳月芙造的孽。

实在可笑!

他笑着告诉她,柳家的覆灭是他一手造成的,问她这场戏好不好看。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柳月芙,告诉她说建造堤坝的条石和木桩是他做手脚换成麦秸草和碎瓦片的。

他笑着说,用麦秸草和碎瓦片做的堤坝,就像纸糊的一样,大水来了,一冲,什么都没了。

给柳家定罪的那封关于贪污银两的书信也是他偷偷放进柳家书房的。

他的话,使柳月芙睚眦欲裂,她抓起身边的枕头就朝他扔去,让他滚。

呵,狼心狗肺的东西!

因着柳月芙卧病在床多时,婆母顺理成章拿走了对牌和掌家钥匙。

逼问她的嫁妆不得,便将她赶出了原来居住的主院月华居,搬到现在这个西北角院阴暗狭小的偏房自生自灭。

可笑!堂堂主母居然沦落到和奴仆一样住偏房。李府更是一个下人都没有给柳月芙留。饮食饮水更是短缺,甚至送来已经馊掉的饭菜给她吃。

柳月芙心中暗暗想着,这是想我让死,好将这主母位置拱手让出罢!然后给李建章再寻个好亲事,好助他青云直上。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盘!

只是,我陪嫁来的婢女婆子也不知怎样了。

柳月芙的思绪越飘越远。

此时,莲心掀帘子进屋,快步走过来,“姑娘,水来了。”莲心低眉向康妙晴平静说道。

康妙晴从袖里拿出帕子,胡乱擦了擦脸。“给我,我来。”康妙晴开口说道。

莲心将茶碗递了过去。

康妙晴接过茶碗,示意莲心拿圆凳上的汤匙过来,她拿过汤匙一小口一小口给柳月芙喂水。

“月芙姐姐,你现在也很美。”康妙晴给柳月芙喂完水,轻轻捧起她的脸,望着她说道。

柳月芙微微笑了笑,她心知这副不人不鬼的样子怎么会很美呢,不过是康妙晴安慰自己罢了。

“月芙姐姐,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不能没有你,答应我,你一定要好起来,好不好?”康妙晴红着眼圈说道。

柳月芙虚弱地摆了摆手,轻轻说道:“我好不了了。”

康妙晴忙伸手去捂柳月芙的嘴,“呸呸呸,不许胡说!”

“不准你离开我,你我自小一起长大,你一定要和我一起活得长长久久的。”康妙晴望着柳月芙认真地说道。

“...谢谢你”,柳月芙虚弱地说道,“还好,还好我还有你,纵然我没有得遇良人,却有你这么好的手帕交。”

“月芙姐姐,你别这么说,李大人是个很好的人呢。”

月芙发出一声嗤笑,“他在外面偷偷养了外室,正室还未生下嫡子,他就已经有了庶长子。自从我失去了生育能力,他更是有恃无恐,嘴上说爱我。待我病重之后就把我扔到这里,看都没来看我一次!”

“要不要我去找一下李大人,让他来看看你?”康妙晴担忧地问道。

柳月芙轻轻摇了摇头,“不了,我有你就很好了。”

“我也是,有你就很好。”康妙晴甜甜笑着说道。

康妙晴将引枕拿到一边,扶着柳月芙躺下,又细细地给她掖好被角。

“月芙姐姐,你好好休息。我走了,过几天再来看你。”康妙晴向柳月芙拜别,就出了屋子。

柳月芙又开始一如往常一般,盯着眼前的帐顶发呆。

耳边断断续续传来窗外婆子闲话的声音。

“春桃那妮子,昨天被打的,那叫一个惨唷,皮开肉绽的。”赵婆子朝钱婆子努了努嘴,“她原来可是里边这位最得力的大丫鬟。以前那样子,别提多风光了。”

“是啊,这看着真是太惨了,据说今个还是一样要被许配给前门门头吴管事那天天嘴上流哈喇子的傻儿子,啧啧啧。我刚刚去提水,这会子正绑着她要拉去成亲呢。”钱婆子一脸唏嘘。

“春桃也是个烈性的,昨个知道这事就闹着自杀,被救下来了。可她就是不肯,这才被打的下不来床。这主家定的事,哪是她一个丫头能反抗的。”赵婆子说完,摇了摇头。

柳月芙听到这些话,眼睛蓦然睁大,连连咳嗽,最后竟吐出了一口黑血。

春桃自小与她作伴,是柳家的家生子,与她情同姐妹。

柳月芙挣扎着起身,就要去找春桃,替春桃撑腰。

怪我,都怪我,是我没用。春桃,是我对不起你,我,是我害了你。

柳月芙硬是撑着一口气,艰难地下了床,跌跌撞撞地往屋外走去。

她要去找春桃,现下只有她,只有她有可能救下春桃了。

柳月芙出了屋子,“赵婆子,春桃现在在哪?”

“你知道又能如何,就你现在这个病猫样,去了也是受欺负的份。”赵婆子眼皮都没抬说道。

柳月芙不知哪来的力气,一把抓住赵婆子的衣领,声色俱厉道:“告诉我,春桃在哪?不然我自戕在这,你也不会好过!”

赵婆子一把甩开柳月芙,柳月芙整个人重重跌倒在地,“呵,找死!我也不拦你,真以为自己还是金尊玉贵的少夫人么。”

赵婆子将少夫人三个字重重咬住。

“她在寿康堂。”

柳月芙强撑着病体,歪歪扭扭,跌跌撞撞,一路好不容易才走到寿康堂。

却在途径东厢房的时候,听到屋内有人说话。

“等她死了,我就八抬大轿风风光光娶你进门。给你置办几套上好的头面,家里郊外的那套庄子也给你。”

“李郎,你对我真好。”

两人的笑声从屋内传来。

“等我有了柳家的嫁妆,你升官了我们就买个更大的宅子吧。”

“买宅子好啊,以后我们肯定子女成群,是该买个大宅子。”

里面的男人声音顿了顿,嗤了一声,说道:“只是那个贱人比我预期撑的久啊。我可是花的大价钱请的钱大夫给她演的戏。钱大夫明明说一般三个月也就无了,她却撑到现在!”

“她倒是挺能撑的。要不要我过两天看她的时候,扶她去池塘边走走,推她下去?”

“不行,连你也一起落水了怎么办?”

“怎么不行?我轻轻推一下就好。不会让人发现的。”

“被人发现可就麻烦了。看她这个样子估计也撑不了多久了,都等这么久了,也不差这几天。”

“好吧。”里面传来女人无奈又百无聊赖的声音。

“再说了,你推她下去,她的嫁妆我们怎么拿到手?”

“也是,那可是一大笔银子,柳家当年可是给她陪嫁了不少好东西,光那西街的铺子,就日入百两。”

“就是不知道她私库的钥匙到底在哪。”

“找不到也就罢了。反正现在她只有我了,定会托她的心腹丫鬟给我,好让我照料她自小一起长大的几个丫头,她这人就是太好性了,没意思。”

“哈哈哈,就你机灵。”

屋内两人笑闹起来,屋外的柳月芙只觉得天旋地转,如坠冰窟。

这六月的天,明明热得很,她却只觉得通体生寒。

是康妙晴,她最好的手帕交。

和......

她那口口声声最爱她的丈夫李建章。

原来。

原来他俩......背地里居然想的是怎么谋夺我的嫁妆,让我死?!

柳月芙受到了巨大的打击,她的瞳孔不受控制地睁大,整个人一下子呆愣在原地。

柳月芙看着手上母亲送给自己的雕花金镯子眼含热泪,这才回过神来,不管不顾地闯进了屋子。

两人因是秘密私会,门外和门内居然一个下人也没有。

柳月芙就这样闯了进来,扶着门框大喊:“你们这对狗男女!”

“月芙姐姐。”

柳月芙拿起一旁博古架上的瓷瓶就朝他们扔了过去,瓷瓶在地上迸发,成了碎片。

柳月芙既难过又愤怒,嘴里发出呜啊呜啊的声音,紧接着又扔了一个瓷瓶。

因为用力过猛,身体又虚弱至极,她的身体控制不住地向后倒去,还好她紧抓着门框,这才没有倒下。

“你没事吧?”李建章护住怀里的康妙晴说道。

康妙晴缩在他的怀里,“我没事。”

“你们这是杀人夺财!你们眼里还有王法吗?!”柳月芙声嘶力竭地质问道。

还未等他们有所回应,柳月芙紧接着说:“我要上衙门去告你!告你杀妻夺财!”

李建章一侧嘴角微动,嗤笑了一声,冷冷说道:“那你死了吗?”

李建章低头,看着怀里的康妙晴,温柔地问道:“晴娘,你还好吗?”

康妙晴眉头微皱,对刚才柳月芙砸人的举动颇为不满,“我没事。”

“晴娘,你真的没事吗?”李建章轻轻摇了摇康妙晴的身子问道。

“我真的没事。”康妙晴娇声道。

李建章又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安抚着她。

“晴娘,莫怕莫怕。”

“嗯。”

两人竟完全无视了门口的柳月芙。

柳月芙回想起早上康妙晴来看她,给她喂水时说的话。

“不准你离开我,你我自小一起长大,你一定要和我一起活得长长久久的。”

康妙晴当时说的那样认真。

“康妙晴。”柳月芙鼻子发酸,眼睛含泪地喊她的名字。

望着相拥而对的两人,柳月芙张着嘴伤心至极地呜咽着,像一只受了重伤失去所有亲人又被剪去指甲的小兽。

她站在门那,无力地摇晃了两下身子,才又站住。

她突然转身,拿起一个瓷罐,用尽了全身力气,发出啊的一声,全力掷了出去。

瓷罐在李建章的头旁边绽开,碎成无数瓣,也像柳月芙的心被撕裂成了无数瓣,再也拼不回去了。

李建章侧头躲过,手护着怀里的康妙晴。

李建章皱着眉,冲着柳月芙大喊:“你疯了?”

“我今天要把你们两个都杀了!”柳月芙悲痛至极,声嘶力竭地喊道。

她闭着眼用尽力气又说了一遍:“我要把你们两个都杀了!”

李建章看着她这个样子,嫌弃地开口道:“你够了没?”

他搂着康妙晴朝柳月芙走来,“你有完没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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