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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言道:“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这不,九月起,台风又来。
前面是暴雨攻城掠地,这会是飓风摧枯拉朽。
秦梦一些离山地略远一点的地方,烂屋顶被吹走一大片,山上的毛竹更是像被无形的巨手捋过,变得东倒西歪,惨不忍睹。
本来,进入第四季度之后,政府各项工作都进入收官阶段,有的甚至已接近尾声,上上下下,该汇报的汇报,该验收的验收。这台风一来,就打乱了正常工作的节奏和步骤。各乡都在忙着救灾和善后。
10月9日寒露以后,省政府发来通知,说省里将陆续派遣专员到各地了解受灾情况。
这专员下来,可不是小事。一是代表上级前来视察工作,二是也为下一步发放救灾补贴作准备。
县长袁楚才知道份量,加上今年秦梦又发生了石宕塌方的事,上面目前还不知道,一旦知道了问起责来,那可不是儿戏——15条鲜活的人命啊,说没就没了,要找你个茬,不是太容易了?
之前,庄厚德给了袁楚才一大笔钱,袁楚才用其中的一部分送了省政府主管矿产的官员,但汇报时避重就轻,大事化小,说是山体滑坡,导致几位村民受伤,后来因抢救无效死亡。至于安全隐患未排除的事,压根儿就没讲。
为保险起见,县政府还提前开了个工作吹风会,袁楚才在会上再三叮嘱各单位负责人要守口如瓶,不要多事,不要向专员打小报告。
他还特别叮嘱县政府民政科、财政科、粮政科等相关科室的人员和警察局、保安团“一把手”,千万要小心伺候,既确保专员的安全,又要让人家吃好、睡好、玩好、拿好,务使称心如意。
22日重阳节这天,时令虽是秋末,论气温其实已近初冬。当夜秦时月睡下时,已经快12点,突然一声巨响,震得房梁颤动。原来是天上炸了一个响雷,“隆隆”滚过夜空。
秦时月拉开窗户一看,天上并无乌云,却有寒星几点。用手一探,亦无风雨。时月关好窗,也不再拉上窗帘,回到床上后,披衣坐着,看着夜空中的那几颗寒星,有些发愣。
秦时月想,再过12天就立冬了,就是正宗的冬天,现在怎么还有这样的惊雷?今夜这个雷,估计会将许多人从梦中打醒的。
中国古人对于冬天打雷,一直都心生畏惧,有着各种各样的讲法,但都认为不吉利。如:“十月打雷,遍地是贼。”“十月雷,阎王不得闲。”“十月雷,人死用耙推。”
秦时月听了雷,再也睡不着,索性穿上背心与棉袄,在被窝里盘腿打坐。
恍惚之中,好像眼前来了一个人影,似乎想跟他说什么,却欲言又止。时月想看清楚来人的面孔,可念头刚生,眼前的影像已飘然消失。
他总觉得那个身影似曾相识,但一下又讲不出来。后来,练功产生的热流、跳动等反应,分散了他的注意力,他沉浸在内部能量发动和循环所产生的奇妙享受之中。
次日,庄厚德带了秦时月、金不换等人,与县政府有关科室的人一起,一早便在北城门口等候。
县长袁楚才和警察局长路上去省里参加一个治安会议,所以委托庄厚德他们迎接。
专员来了,却只有一个人,一米八几的个子,身材颀长,灰色的大衣,戴着灰礼帽,看上去儒雅斯文,风度翩翩,却寡言少语,甚是高冷。 一干人便越加小心地进行陪侍。
这专员巡察的沿线,凡是大一点的岔路口,都安排了警察或保安团的人值勤,以保证其人身安全及沿线道路畅通,也表示对专员此行的重视。
这样的安保级别,原本只有省长莅临才能享受,但由于县长想拍专员的马屁,将级别抬高了。
温采华专员见了这么隆重的安保工作,嘴里说着“礼多,礼多”,脸上表现出来的神色却十分受用。
连续两天,众人陪专员在秦梦周围的农村看了多个点,有塌房的,有山体开裂的,有河水淹没村子的,有人畜被水冲走的……保安团长庄厚德等亲自带领团丁随行护卫。
县里和团里对专员此行格外重视,事出有因。除了专员此行是代表上级检查工作,事关一个地方的工作排名和县长的政绩,又关系到秦梦救灾补助资金的多少以外,还有一个重要原因,是这位专员的身份比较特殊,是保密局的一名处长。
在秦梦这样的县城与乡村,大家对保密局并不熟悉。其实,它的地位非常特殊和显赫。
保密局的前身就是赫赫有名的军统局,是国民党的特务组织,不归口国民政府管理,而是直属国防部。
1946年3月17日原局长戴雨农坠机死亡后,军统一时群龙无首。同年10月1日,军统局改组为保密局,由郑介民任局长,毛人凤任副局长。
保密局继承了原军统局的所有责任,执行监视、跟踪、暗杀等任务,局长直接效忠于委员长,所以让人敬而远之,许多国民党内部官员都避之唯恐不及。
温专员作为保密局中层正职,与郑、毛两位上级的关系可想而知,与更上层有关系也极有可能。秦时月作为兵团领导身边的人,对这些自然要比土生土长的庄厚德他们懂得更多,所以在接待温采华时,态度分外恭敬。
24日早上八点二十四分,节气已入霜降。傍晚,专员终于视察完毕,待回到秦梦,已经是傍晚六点,众人蜂拥着专员来到八仙台下的“忆秦娥”酒楼,却见袁楚才县长早已在大门口等候。
为何县长大人也来陪饭?只为正常情况,明天早餐后,专员就会打道回府,那么今晚这顿饭就是送别宴。这一迎一送,意义非凡,若要讨好,须做足功课,故头尾两天的晚饭,袁县长都是亲自出席的。
迎的那顿饭,袁县长只带了秘书,今天这顿饭,却带了两枝花。
什么花?县花。县花是什么花?梅花或桂花么?梅花倒没有,梅映雪倒是在,娉娉婷婷地立在袁楚才身边,俯身向专员问候。
而出乎秦时月意外的是,梅映雪边上,还立了个丽人,竟然是保安团的扈小芹,也笑容可掬地在向专员弯腰致敬。
见到梅映雪的一刹那,专员的双眼倏的一下亮了,就好像饭店门口夜晚突然点亮的灯笼一样。而见到扈小芹,那两盏“灯笼”更是越点越亮了。
在体制内有过经历的人都知道,这从政,最平常、最频繁的事就是接待。像保安团这样的机构,由于它半军事化的特点,又是半官半民,所以接待任务更多更杂,一年到头要对付多少各级领导都不晓得。
每逢上面来人,为了多个帮手,也出于科室对口的需要,他们经常会从对应的科室调人进行接待。有时,也会借梅映雪、扈小芹这样漂亮、能干的女性来帮衬或救场。
这不,这次上面有个专员来,听说很重要,所以庄厚德把扈小芹推荐给了袁县长。
美女不到,领导不笑;美女一到,立刻见效。正因为有这么一条颠扑不破的真理存在,才会有今天二美出场的画面。
梅映雪见到袁楚才、庄厚德和秦时月一行,掩嘴轻笑。而扈小芹见专员钻子样的目光直往她胸脯上扎,便有些不舒服,看了眼秦时月,挺不自然地扭了几下腰肢。
席间,专员温采华兴致挺高,不管是喝酒还是聊天,眼睛就没离开过梅映雪和扈小芹。后见袁楚才与梅映雪亲近,也就将注意力渐渐集中到扈小芹身上。
这扈小芹本来就是奉庄厚德之命来陪客人的,为了讨好袁县长,她对温专员真是开了后门与绿灯,一改平时的骄傲,又是布菜又是倒酒,又是柔声软语,把个温采华伺候得骨头都快酥了。
酒到八九分,这姓温的言语便轻狂起来,手也开始不老实了。别看这扈小芹嗲声嗲气的,但在男女事情上,还是个一尘不染的雏子,是朵没开过苞的花骨朵,所以扭妮着不让近身,把腰身拧转得跟糖棒儿似的。
不想,她越是这般拧来拧去,越是将温采华这只老花蜂的欲望拨弄得烈焰腾腾。
袁楚才可是个老江湖。他见扈小芹这样子,还以为她是碍于人多之故,便找个借口离席去外间喝茶了,同时使个眼色,让梅映雪也跟他一起走。
众人见了,也纷纷避嫌,虽然没有全都离开,但起身落座、进出包间的多了,顾自聊天喝酒的多了,放任专员对扈小芹上下其手。庄厚德看此情景,也借口外出抽雪茄,到了外间陪袁县长聊天。
这扈小芹从小娇养惯了,平时仗了老爸的威风,只有她使唤捉弄别人的份,哪有倒过来的事?大腿刚被温专员摸上,她就触电一般跳起身来。可腿刚避开,专员的右手已经揽住了她的后腰,并顺势移上她的臀部,恣意揉了两把,左手又嗒的一声压上了她的右胸。
眼见自己的禁地遭此蹂躏,又无法挣脱,逃无可逃,情急之下,扈小芹抡起右手对着温专员就是一巴掌,然后冲着对方裤裆又是一脚。
温专员“啊呀”一声惊叫,放开手,跌坐在椅子上,一手摸脸,一手捂裆,瞪大眼睛看着扈小芹,脸上臊得热烘烘的。
这温专员要是普通的来头可能也就到此为止,偏偏这家伙是个老牌军统特务,打人、绑架、暗杀,什么坏事没干过?平时只有他欺侮人家的份,哪里想到下面还有人会如此犯上,一时竟然懵了。
他也合该倒霉。原本并未列进本次巡察名单,恰巧拟定灾情巡视工作人员的是他一位朋友,得知温很想来秦梦散散心,便将他排了进来。
这次来秦梦,本该有几个随从,但温采华为了自由自在,方便找点刺激,偏偏只身而来,不想碰到了扈小芹这朵棘手的玫瑰。
这时候,扈小芹如果抢上去倒个歉还好,偏偏她花容失色,柳眉倒竖,指着温采华大骂:“畜牲,竟敢如此为上不尊,把我当什么人了!”
这军统特务手里握着生杀大权,更何况温采华是阴险毒辣的杀人魔王手下,又托了有亲戚在国防部任职,所以在保密局内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作威作福惯了,哪受得了这样的窝囊气,一时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根本不加思考,掏出手枪就是“当当”两下。
外间的袁楚才听到枪声,僵在那里,瞪大眼睛,转动脖子,想弄清楚发生了什么。
秦时月反应快,大叫一声“不好”,立刻飞步抢进包厢,却为时已晚,只见扈小芹仰跌于地板上,嘴里呻吟不止,全身剧烈抽搐,鲜血从胸口涌出,浸透了衣服……
众人跟进。袁楚才见了此状,吓得一手扶着眼镜,一手指着地上的扈小芹,用颤抖的声音说:“这……这……这……”
庄厚德还算清醒,拔出手枪对着温采华,说:“专员,你竟敢行凶杀人!”
温采华一手持枪,一手疯狂地挥舞,说:“你们都给老子退下,要不老子的子弹不长眼!杀一个是杀,杀两个也是……”
没等他第二个“杀”字出口,只听“啪嗒”一声,温采华的手枪掉在地板上,左手捧牢右手,在那里“嗷嗷”叫着打虎跳。
众人一看,一簇牙签插在他手背、手指上,鲜血直流。
原来是情急之下,秦时月随手抓起桌上的牙签筒,朝着温采华的右手腕掷了过去。
秦时月一声令下,张小薯迅速上前控制住温采华。
温采华大叫:“我是专员,姑夫是蒋委员长手下,你们谁敢对我不敬,谁敢对我不敬!”
秦时月向小薯做了个手势,小薯立即双臂一环,将温的双手反剪予以制服。
马有福没来。原来,这人老是喜欢往领导身边蹭,又挺着个大肚子,出门在外,常被人错当长官。这次庄厚德怕马有福又抢了自己风头,怠慢了专员,所以没有带他,而是带了扈小芹。本想讨好一下县长和专员的,想不到弄巧成拙,出了这么大的事情。
秦时月再将目光转向惊恐不安的梅映雪,说:“快,梅老板,你让闻香安排一间三楼的静室安顿专员。再亲自陪护扈小芹前往县里的协和诊所抢救!小薯,你带上几个弟兄保护梅小姐她们!”
说完用桌布帮地上的扈小芹包扎好伤口,让人送去诊所。
再看庄厚德,还愣在那里。
秦时月转向温采华,说:“专员如此怒发冲冠,我们也只好委屈您在秦梦多留几日,消消火气。再说,您现在出门,我们无法保证您的生命安全。我们会向上峰汇报,按指示办事,您稍安毋躁便是。”
边说边用温采华身上的手帕,包住他的手腕,再让他自己捏着。
温采华双眼茫然地点着头。
然后,时月对县政府秘书室的人员说:“快将专员带去饭店三楼。务必保证专员安全,确保万无一失!”
看着温采华他们走后,秦时月马上致电保安团值班室:“我和团长都在八仙台‘忆秦娥’酒店。你们马上派一个排的兵力过来,封锁酒店,不许放走一个活人。其中一个班直接对酒店三楼予以戒严,听从县政府秘书室的指挥!同时再调一个排的兵力,前往协和诊所警卫,听从张小薯的指挥。”
安排停当以后,秦时月又向一边坐着发愣的袁楚才和庄厚德建议:
一是封锁消息,暂缓通知家人。从现在起,旅店所有人员只进不出。要出必须经得秦时月同意。
二是请县政府秘书室马上向省政府发电,汇报此突发事件,静待指示。
三是对凶手严加看管,防止脱逃。看守人员两人一班,实施12小时轮值。
袁楚才惊魂未定,由着秦时月一手安排落实工作,连连应着“好,好,好”,一边不停地用手帕擦着脑门上的汗水。
庄厚德坐在一旁,茫然地点着头,抽着雪茄。
秦时月随后赶去饭店三楼,叮嘱负责的秘书室人员:
一是必须让饭店一日三餐送到三楼,交给卫兵。食物由卫兵端进专员房间。食物送进去之前,必须由酒店送餐人员和卫兵分头尝过。
二是要检查门窗、墙壁和周围通道,严禁人员进出房间。
三是要召集今天在店的服务人员开会,严禁走漏风声。除梅映雪和闻香以外,一律不得离开酒店一步。
四是保安团人员到达后,接管酒店和三楼的警卫。
吩咐完,秦时月火速赶往协和诊所。
他赶到时,保安团的一个排也刚刚布上岗哨。他向排长下达命令:未经秦时月同意,任何人不得进出医院。
他直奔一楼手术室。
刚到门口,梅映雪就扑在他胸口,说:“秦团,来不及了,扈小姐没气了。”
主治医师听到动静,出来将秦时月迎接进去。
扈小芹静静地躺在手术台上。秦时月将白布掀开,映入眼帘的是扈小芹苍白而美丽的脸庞,双眼茫然地睁着,一对挺拔饱满的乳房,一只如鲜花一般怒放着,一只却绽开了一个口子,虽经酒精清洗,却仍然残留着血渍。
医生说,子弹穿过左胸,打中了心脏。
秦时月用手轻轻将扈小芹的眼皮抹上,双手合十作揖,温柔地说:“扈科长,小芹小姐,愚兄秦时月,无意冒犯尊颜玉体,恭请谅解。您好好安息,我一定替您讨回公道!”
时月轻轻将布盖上,转身对医生说:“谢谢您。请将她的胸部用干净的纱布裹好。还有,不要让任何人惊动她。净身穿衣的事,让她家人来吧,绝对不要亵渎了她的清白。”
说完安抚梅映雪,请她陪着医生处理好小芹的身体,又叮嘱小薯千万要看护好扈小姐的遗体,保护好梅姐的安全,之后径直离去,直奔团部。
苍涯子有《国殇》诗曰:
天灾犹可躲,
人祸不能防。
冬夜惊雷震,
九州烽火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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