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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久辞盯着美人白皙的手背一时怔愣,什么宝贝还需要用冰水清洗?

“猜不到么?”梁昭歌晃晃手。

祝久辞摇头。

梁昭歌摊开手,一枚玉髓静静躺在掌心?,沾着几滴水珠清透无比,未有一丝杂质,真好似是井中冰水洗去了内里尘埃一般。

“送给小公爷。”梁昭歌笑眯眯道。

祝久辞小心捏起冰凉的玉髓,指尖感受到清透的凉意,许久未回神。

第四枚了。

梁昭歌趴到石案上,下巴垫着华丽绸袖抬眼睛看他:“小公爷可不能贪心?,这是最后一枚了。”

祝久辞将玉髓攥在掌心?,冰凉褪去很快生了暖意,想起金陵玉铺店掌柜的话?,他迟疑不敢收下,这般贵重……

梁昭歌看出他的心?思,起身背过手往旁边闪去,“送出去的礼物可没有收回的道?理。”旋身跑出水榭,留了祝久辞一人在后面。

祝久辞连忙冲出玉石庭牵住他衣袖,“昭歌别走。”

梁昭歌转身看他:“怎么?”

祝久辞一时不知说什么,随口道:“那个……为何用井水洗它?”

梁昭歌亮着眸子道?:“洗了好看。”

祝久辞:“……”

牵着人重新走回玉石庭,站在槐树下问他:“怎么突然想起来送我?”

“想送便送了。”梁昭歌轻快道?。

祝久辞盯着他,显然不信。

梁昭歌只好牵起他双手晃道?:“小公爷还不明白吗,今日祭祖大典……”

祝久辞心?脏一恸。

梁昭歌接着道?:“今日小公爷挡在昭歌面前——”

他忽而弯身在祝久辞脸侧落下一吻,“谢谢小公爷。”他红着脸跑了。

祝久辞站在原地心跳如雷。

*

当夜宫中传出急召,圣上宣小公爷觐见。

口谕是皇上身边的贴身太监传来的,公公站在国公府小门外,身罩黑袍,将衣衫遮挡完全,国公府上下皆明白,此方深夜密令传召,不让旁人晓得,定是有何大事。

西苑上下忙作一团,祝久辞连夜沐浴更衣急忙

赶去皇宫。

踏进容和殿的时候,梅逊雪一身常衣坐于案前,腰带卸在一旁,已然是快要安寝的样子。

祝久辞连忙走上前两步跪下:“臣拜见圣上。”

梅逊雪站起身,宽松的衣带散在身侧,他缓步从桌案后面走到祝久辞面前,“晏宁起来吧。”

祝久辞起身,恭敬向后退开两步。

大殿中太监宫女皆退下,只剩得他二人,香炉熏出青烟,龙涎香四溢,四方盘龙金柱悬了灯火,明亮如昼。

“子时唤你来此,可是扰了休息?”梅逊雪笑着往茶案去,指指对面的金丝软椅让祝久辞坐下。

“臣不敢。”

梅逊雪挑眉:“京城小公爷何时这般胆小了?此处没有旁人倒也不必紧张。”

祝久辞拱手,走到茶案对面坐下。

金玉案西侧立着两只小烛,火焰明媚,暖意扑面。梅逊雪一如往常柔和,卸下帝王冠冕更是眉眼如水,温润如玉。

祝久辞松懈下心?情?,等着圣上宣话。

梅逊雪却不说,慢慢悠悠喝着茶。

烛芯啪一声响,晃了晃,愈发明亮。

祝久辞安静等了许久,三盏茶下肚,烛泪落到半腰处,他听见久坐高堂的帝王说:

“今日吓到了?”

“臣——”祝久辞止住话?,若说没有便算是欺君了。

他站起身走到圣上面前躬身揖礼:“臣叩谢圣上解围。”

梅逊雪扶住他,未让他跪下。

“没吓到便好。”他看向对面软椅示意祝久辞回去,“本也是小孩子心?性,不是什么事情?,倒是那帮老?臣们,”梅逊雪笑起来,虽说是秉烛夜谈,但他身为帝王也不好妄议自己臣子,看向祝久辞,眼神尽皆是你都明白的意思。

祝久辞惶恐点头。

“你?也是我看着长大的,晏宁二字亦为朕亲赐。”梅逊雪端起茶盏,指尖绕着杯沿转圈。

“生在侯爵家自是要比旁人多承受些。”梅逊雪道。

祝久辞怔愣,只觉烛火的暖意顺着明晃的光亮直钻到心底,原来圣上紧急召他入宫竟是特意安慰。

圣上还顾虑他尚在国公府闭门思过,白日

宣召多有不便,特夜半传旨。

祝久辞眼眸颤动,一时承受天子恩泽,着实甘霖洒落,不知所措。

“不怕了?”梅逊雪看透他心?思。

祝久辞又?惊惶,茶盏没拿稳,溅出去三两滴茶水。

梅逊雪大笑起来,声音清越如击玉,回荡在空旷的殿内,烛火翕动。

“冠礼之后,京城的小公爷到底是胆小了。”梅逊雪笑着摇头。

大殿四处散着暖意,帝王卸下一身架子与这弱冠少年谈起当年往事。

他说起那年小儿纵马过街,说起太液池捞人,说起宰相的胡子……往事讲得越多,帝王越发不像是龙座之上的天子。

祝久辞在一旁乖顺接话?,笑容亦越来越多,话?匣子逐渐打开,竟也偶尔主动提几句话。

烛火微暗,烛泪落到金玉案上,二人竟是交谈了一个时辰之久。梅逊雪起身背手道?,“时辰已晚,晏宁回去吧。”

祝久辞站起身,躬身揖礼,带着一身暖意缓步离开,行至殿门前,高大威严的玄门盘卧金龙,五爪锋利,怒目瞪视。

沉重的殿门向两侧打开,古朴木雕划过地面发出古老的嘶哑声响,在他背后,帝王清冷的声音传来:“小公爷亦要知道,朕今日帮的是谁。”

祝久辞脚尖绊在门槛踉跄出去,殿门骤然合上,夜风森冷,吹得他骤然清醒。

帮的,是他身后的祝家。

若是没有身为国公爷的祝老?将军和身为一品将军的国公夫人,今日祝久辞只身一人站于祭祖大典,只会被无尽的唾沫淹没。

帝王家有情?亦无情?,今日最后一句话,圣上明白告诉他,救他——是看在国公府的面子上,倘若今日之后,他祝久辞再犯错误,那便是无依无靠,甚至还会拖累祝家所有人。

夜空笼罩皇宫深处,四野森然树影婆娑,他站在空旷的皇宫深苑,引路的太监迟迟不来。

祝久辞这才恍然意识到,方才站在他面前的是天下九五至尊,是生杀予夺于一念之间的皇帝,是开口一句话就能抉择侯爵世家命运的天子,是一夕之间可以让他祝家满门成为一抔黄土的君王。

温润的

安慰不过是天子礼仪,今夜召他入宫,整整一个时辰的长谈只是为了最后这一句。

祝家。

祝久辞打个冷颤,一瞬间从鬼门关踏出来,后背激起一层冷汗,回头一望,金碧殿宇威严,八角飞檐在夜空罩下阴影,刀剑一般。

心?脏剧烈跳动,他慌乱离开,一步步搀扶着汉白玉扶廊走下,腿脚仍在发软,汗珠大颗落下,他不得不停下脚步倚着廊桥石狮仰头呼吸。

“小公爷?”黑暗中一道?极轻弱的声音,几乎听不清楚。

有人牵动了他衣袖,祝久辞低头看去。

夜色中,裴珩站在汉白玉石阶下担忧地看着他。

“小公爷还好吗?”

祝久辞不可置信,连忙蹲下隔着汉白玉栏杆看他:“你?怎么回来了?”

裴珩站在廊下踮着脚尖牵住他的衣袖:“白日听闻那事,我便回宫了。”

祝久辞歉意,“我——”

“小公爷不必说,总归我在宫外也没什么可玩的,提前几日回宫于我来说别无两样。”

“你?怎知我今夜要来?”祝久辞思及密诏隐秘,裴珩无论如何不该知晓。

裴珩看着他道?:“伴君如伴虎。”

简单一句话,祝久辞心?中一痛。裴珩在宫中生活这么多年,若是不知晓圣上心?思,只怕早已活不到今日。今夜能碰见他,恐也是宫中风吹草动,他亦闻知。只不过其余人装作看不见,裴珩却只身来了。

裴珩从石阶背面出来,绕到廊头顺着石阶跑上来,站在祝久辞面前低声道?:“闹出这么大的事情?,圣上必定是要传召的,只是没想到今夜便来了。”

祝久辞低头,又?想起方才圣上最后那句话,腿脚又?有些?站不稳。

裴珩叹气,牵着他往出宫的路走。

“小公爷吓到了?”

祝久辞如实点头。

裴珩伸手拨开挡路的枝条:“看来小公爷当真没受过苦。”

“如何说?”祝久辞不解抬眼。

“若我猜测,”裴珩顿住,低声道?一句不敢妄议圣上才接着道?,“圣上应是好颜与你交谈,最后又吓了你?一句?”

祝久辞

顿住:“正是……如此。”

裴珩扑哧笑出来:“小公爷连最简单的道?理都不懂么,给颗糖再给个巴掌,话?糙理不糙,小公爷可懂了?”

祝久辞眼眸颤动。

裴珩拉着他往前走:“再不快点过去,寻不到引路太监回去,私留宫中可又有你?受的。”

祝久辞连忙跟上,脑子却扔想着他方才的话?。

裴珩回头见祝久辞傻乎乎自己琢磨,忍不住摸摸他脑袋:“蠢晏宁,若是圣上知晓今日一番教诲只让你?记住了吓唬你的话?,不晓得要气成?什么样子。”

二人出了小道,宽正宫道就在不远处,执笼太监垂首候在红墙旁边,裴珩停下,隐在阴影里对他道?:“小公爷可明白了?”

祝久辞点头。

圣上教诲,是为警醒,乃天子一番好意。最后一句言辞虽是以国公府作威胁,其实却是让他谨言慎行,再不可小儿心性。

“回家吧,小公爷。”裴珩站在树下,三两垂枝挡了他面容。

“那你……”

“怎么这么婆婆妈妈?”裴珩哑然失笑,“我住在皇宫里还能走丢不成?,快去吧。”

祝久辞被推出去两步,引路太监即刻瞧见他,踏着小碎步往这边来了,如此一来,他便不能再朝裴珩说话?,只能看着他朴素的衣角消失在树影后。

宫道漫漫,黑夜遮去红墙绿瓦,只剩一盏宫灯照亮的一圈光亮与无尽的黑暗。

回头凝望,雁翅楼巍峨矗立,皇宫深苑掩在层层红墙之后。

祝久辞跟上老?宫人脚步,是该长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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