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佰贰拾章 一根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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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子的野战医院，位于保定城北三十里外的铁路旁边。

这里没有专门建设一个车站，只是加了一条辅道，方便运送物资和伤员的列车在这里停靠。

今晚的月色很美，照在辅道的铁轨上，反射的光线化作两道由远及近的光束，就像是两柄长剑。

随着火车缓缓驶入辅道，两把长剑逐渐消失，就像是插进了列车里面。

车轮转动越来越慢，最后终于完全静止。

“嗤——”

长长的排气声，伴随的是一团白色的水蒸气升腾，笼罩在蒸汽机车头上，久久不散。

一声尖锐的哨声之后，辅道边上准备多时的鬼子兵纷纷上前，打开了列车厢门。

血腥味伴随着各种刺鼻的气味扑面而来，可是他们对此显然习以为常，没有任何的不习惯，抬起准备好的走道板，搭在了车厢门口。

月光从车厢门照了进去，给浑浊阴暗的车厢带进一束光，像剑一样的光。

走进车厢的鬼子兵，挨个用脚踢了过去。

看到还在呻吟或者发出哼哼声的，就证明还有救治的价值，或者搀扶，或者抬着，将他们从车上卸下来。

至于那些连哼哼都不哼哼的，都被拽着腿扔到一边，最后一块处理。

至于怎么处理，左不过是一把火的事情。

就在辅道这里的鬼子有条不紊的忙碌的时候，有一列火车正从北边快速的驶来。

满脸漆黑，如果不是偶尔转动的眼睛，已经分辨不出哪是眉毛，哪是胡子的火车司机，将上半身探出窗口，感受着迎面吹来的凉风，一边吹着口哨，一边观察着前方铁路周围的行车环境。

前方几十公里外，就是保定车站，可是已经在北平补充过燃料和水的火车是不会在保定和安邱停留的。

车上装的什么，司机并不知道，也不关心。

他接到的命令就是以最快的速度将车上的东西送到前线。

前方一切正常，司机缓缓的推动气门把手，加大供气，让速度达到最快。

随着火车不断的前进，司机隐约可以看到铁道旁边的野战医院。

月亮很亮，医院那座两层的白色小楼，在灰黑色的铁路周围，很显眼。

慢慢的，小楼越来越清晰，已经可以看到停靠在辅道上的那列火车。还有火车旁边那些穿着土黄色军装，从火车上向下抬伤员的士兵。

幸好自己是个火车司机，只要没有什么意外，自己这辈子是不用去前线拼命的，自然也不会像那些伤员一样，随时都可能一命呜呼。

认为没有意外的时候，往往都会有意外的。

两列火车越来越近，用不了几分钟就会擦肩而过。

可是司机嘴里的口哨却突然没有了旋律，只剩下“嘘嘘”的声音。

因为他看到一个人。

从铁道旁边的草丛中，站起一个人。

可以肯定的是，这个人不是日本人。因为日本人没有这么高大。

他还看到，那人手里拽着一个绳子，大概有四五米长。

绳子的另一头系在，系在扳道岔的手柄上。

眼看着那人转过身，将绳子搭在肩头，身子前倾，缓缓的拉动绳子。

司机眼睛睁到最大，比驴蛋都大。

他看看前方辅道上的火车，又看看那条绷紧的绳子。

作为一名经验丰富的火车司机，他用屁股想，都知道对方想要做什么。

他的反应很快，伸手握住气门把手，一把拉到头，将气门完全关上。

可是，他下意识的这个动作，对眼前的局面，没有任何意义，火车快速的进入辅道，向着对面的逐渐变大的蒸汽机车头冲了过去。

他看到那人扔下手里的绳子，冲自己友好的挥了挥手，然后几个纵越之间，就完全消失在视线中。

看着对面蒸汽机车头上的号码，他用力的按响了汽笛。

“呜——”

汽笛声悠长而凄厉。

这声凄厉的汽笛声，也成为这名火车司机在世间发出的最后一声。

汽笛声还没有完全消失，就听到一声巨大的声音。

“咣铛”

两列火车就剧烈的撞在一起。

停在辅道上的火车被撞的猛然向后退去。

带有一点弯度的辅道，让最后面的车厢首先脱离轨道。

然后是车头带着惯性向后挤压。

离车头最近的两节车厢，已经被挤在了一起，至于里面没有卸下来的伤员，看看从车厢缝隙流出的血水，就知道了。

后面的十几节车厢，也没有好到哪里去，都被带着侧翻在铁道旁边。

原本在不紧不慢卸货的士兵听到凄厉的汽笛声时，都下意识的看了过去。

可是他们看到的是硕大的蒸汽机车头在自己眼中越来越大，然后，就陷入了黑暗。

随着车厢侧翻，从车厢门口倒出的伤兵瞬间就被压在车厢下面，化作一摊肉泥。

而没有被倒出来的伤兵，原本就奄奄一息，此刻也都在车厢侧翻所带来的剧烈的撞击中，进气多，出气少。

当然也有幸运的士兵，因为距离车头较远，在被汽笛声惊醒之后，迅速向火车相反的方向跑去。

但能反应过来的，毕竟是少数。

而撞过来的这列火车，也如同一只被按着七寸的蛇，身子左右摆动。

车厢被甩出铁轨，断成长短不一好几截，凌乱的分布在野战医院和铁道之间。

蒸汽机的撞击，导致锅炉破裂，开水带着蒸汽从里面喷涌出来。浇在几个幸运没死的士兵身上，带来一阵鬼哭狼嚎！

现场也因此蒸汽升腾，灰尘漫天。

散落在旁边的几节车厢，都静静的冒出黄绿色的气体。

混乱的现场，弥漫的蒸汽，还有清冷的夜色，掩护着这些气体在不断的扩散。

剧烈的撞击声，也让医院里的医护人员人员和守卫的士兵同时转过头，瞪大眼睛看向外面。

可是外面蒸气弥漫，什么也看不到。

直到有人喊了一嗓子“快救人”，其他人才反应过来，迅速向现场奔去。

可是面对复杂的环境和极差的视野，前去救援的人，也只能一边小心的绕过脚下的各种杂物和尸体，一边向着发出惨叫和呻吟的地方慢慢移动。

进入的人越来越多，却没有一个人走出来。

更诡异的是，声音都在逐渐消失，包括救援人员的呼唤声，也越来越少。

直到所有声音完全消失。

虽然没有风，但蒸汽消散很快。可蒸汽消散之后，事故现场已经笼罩在黄绿色的雾气中。

并且雾气还在不断的扩张，都已经弥漫到野战医院。

医院里，剩下不多的医护人员和病人看着外面诡异的情景，都面面相觑。

然后，他们都闻到一股奇怪的臭味。

终于有人反应过来，想要找防毒面具。

可这里是医院，防毒面具有，但不多。

所有人都开始感觉到呼吸急促，纷纷倒在地上。

脸色狰狞，用力的掐着自己的脖子，嘴里发出“嗬嗬”的声音，不停地向外吐着白色的泡沫。

脸上也出现令人恶心的水泡，水泡越来越大，直到撑破皮肤，喷出黄绿色的脓水。

很快，医院里也安静下来。

整个事故现场，从铁道到医院，都安静下来。

再没有“板载”的叫嚣声。

时间流逝，黄绿色的雾气逐渐变得稀薄，消散。

月亮已经西移，但依然明亮。

清冷的光洒在大地上。

让原本静谧的环境更加诡异，

也让原本凄惨的现场更加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