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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在上午11点半的时候,主任穿着一身手术服,满头大汗的从手术室里走了出来,他一边喘着粗气一边喊着我们一家人。

我们三人赶忙快步来到手术室门前围在主任身旁,有些好奇的其他家属也纷纷围上前来,说实话,这种时候来凑数挺让人反感的。

等我们三人围在主任身边后,主任的声音听上去有些焦急,他一边向我们解释着姥爷的手术情况,一边将手里的一个圆形的玻璃皿拿到了我们眼前。

玻璃皿中静静的躺着几粒骨头,看上去似乎已经碎掉了,感觉这骨头相当的细,还相当的脆弱。

“说实话,我可以负责任的告诉你们手术的结果很成功。”

主任的声音平静中带着一丝疲惫,哪怕是在说话的时候也是喘着厚重的粗气,能听得出来这场手术费尽了他许多的心血。

太好了!

母亲和老姨在听到主任的话之后,对视一眼,都看出了彼此眼中的那份安慰和心中石头落地的感觉,而我虽然站在旁边表面上显得平静,但内心里的那份慌张感也瞬间消散了。

“老爷子的骨骼说实话是相当的结实,也正因如此,我们的手术难度降低了不少,我们本来是打算在垫上隔片之后钉三个骨钉固定,但后来因为骨质上的差距我们减少了一个骨钉。

不过你们大可不用担心,两个骨钉固定连接处已经是足够的了,手术室内,其实整场手术已经接近尾声了,你们可以放下心来了,很快老爷子就会被推出来,手术很成功,我再次强调。”

主任连说话的力气到了后期都变得有些轻微,看来这手术确实是让他费心了,估计在手术台上的时候,手术的难度也一定是不小的。

但纵使过程是困难的,结果却是意料之中的好。

我们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母亲和老姨的脸上露出了发自内心的微笑,而我也走到栏杆边向下望去,看着一楼来往的病人和家属们,也替他们在心中默默的祈祷着。

一份祝福,是会想将祝福变成许多人共有的祝福,这份祝福值得被传承,这份欣慰值得被继承,这份内心的安定也值得被支撑。

手术看来至此是圆满结束了,不过姥爷究竟什么时候才能出来呢?罢了,已经不重要了,毕竟最大的难关已经过去了,其余的后续也就顺其自然了。

后续工作看来持续了很久,直到主任再次回到手术室内,又过去了将近一个小时的时间,在已经接近下午一点钟的时候,手术室的金属大门才被再次打开,一张手术床缓缓推出,上面的人正是插着氧气管的姥爷。

因为打了麻药的缘故,此时的老爷看起来整个人的精神都是浑浊的,他轻眯着双眼,嘴里囫囵的说着什么让人根本听不清的话,只是却依旧在一直说着不停,他好像想要向我们表示些什么。

姥爷的嘴里是氧气管,姥爷的手上是吊瓶,下面似乎还有一个透明的塑胶球,此时的里面有着些许血水,塑胶球上连接着一根不算粗的塑胶管,塑胶管一路延伸,不知道通向哪里。

见出来的人是姥爷,母亲和老姨瞬间来到姥爷的身旁,她们二人纷纷握住了姥爷的左右手温暖着那已经冰凉的双手,哪怕是知道手术进展的很顺利,但看到此时此刻的姥爷时,她们二人的眼眶依旧不自觉的红了起来。

而我站在旁边,跟随着手术床一路向着病房走去的路上,也同样在强忍着泪水,硬是没让自己流出来。

手术床在母亲和老姨的推动下,伴随着两个护士一路向前推进,一路上所有人都在尽力减少着手术床的晃动,生怕姥爷产生半点不适,两个女儿就这样守护在手术床的两侧,寸步不离。

此刻的我不禁联想起来,如果有一天母亲躺在病床上的时候,我和妹妹是否也能像现在一样守护在母亲的病床两侧,寸步不离。

我想,一定会的。

手术床一路被推到了病房内,正躺在床上的父亲直接起身看着面前一堆正思考着如何将姥爷从手术床挪到病床上的人,起身收拾起了床铺。

床铺很快被铺的平整,我,父亲,两个护士加上母亲五个人,一起同时用力,抬着手术床上的护理垫将姥爷整个人轻轻的放在了病床上,老姨则跟在旁边手拿吊瓶满脸担忧。

直到,姥爷被安稳的放在了病床上面,一切才算告一段落。

接下来,呼吸机,氧气管,指标仪器,所有东西全部被配套齐全后,主治大夫也姗姗来迟。

这位主治大夫看上去很年轻,感觉最多也就是三十出头的样子,声音平滑细腻,长相也很是亲和,大小适中的双眼,精致不失大众的五官,温文尔雅的性格,都是他不可多得的加分项。

他大踏步的走进病房,却轻声开口嘱咐我们,告诉我们,一定不要让姥爷睡着,一定要让姥爷在术后保持清醒两个小时左右。

我们一家四人纷纷点头答应着,谁也没有在这时忽略掉大夫口中的任何一句叮嘱,哪怕有些叮嘱是常人熟知。

大夫走后,母亲和老姨围坐在姥爷的病床两侧,而我,则负责时刻查看姥爷的双眼是否闭合,父亲坐在另一张病床上,同样时而瞟一眼姥爷是否睡着,陪我一起盯着。

我们四个人开始了术后关键期的照顾工作,我时而大声呼唤着姥爷,而姥爷似乎也开始一点点的回应起了我们的呼唤。

“这……哪儿……好多人……叫我……”

姥爷的声音口齿不清,甚至于舌头都有些麻木,那是麻药的效果,麻药的作用还没有过劲儿,哪怕是精神也被持续的麻痹着,说起来,我似乎也体会过一次麻药的感觉。

……

初中那次腰部受伤去医院抽血的时候,亲身感受过一次麻药的感觉,虽然腰部带来的感受并不是那么明显,但在等待麻药过劲儿的过程中,我的腰部一直处在一个空洞无力的状态,

且几乎感受不到存在感。

……

而像姥爷这种关乎于脊椎以及他的高龄问题,混合在一起后,医院手术也只能采取更加保险的“全麻”。

所以,此刻的姥爷才有一种神志不清的感觉。

“手术室……冷,太冷……了……”

母亲和老姨将耳朵贴在姥爷耳边,姥爷那模糊的声音被母亲一点点的“解析”着,她一边思考此刻能做的事情一边和旁边坐着的父亲发出指示。

“我爸说他冷。”母亲说。

“嗯,手脚都很凉。”老姨说

“手术室里必须时刻保持一个低温环境,为了穿着厚重手术服的大夫和护士们,也为了防止患者们出汗。”老姨继续解释着。

父亲走向了病房门口的柜子里拿出了一条毛绒毯子交给了母亲,母亲则是掀开了姥爷身上盖着的被子,将毛毯轻盖在了姥爷的身上。

我们当然希望,这会管用。

不过,毯子虽然盖在了身上,但姥爷口中的“冷”字依旧在频繁的被那模糊的声音表示而出,看来并没有起到什么明显的作用。

母亲又开始左右寻找起来,很快,两个矿泉水瓶映入眼帘。

“儿子,你去水房把这两个瓶子灌上热水,然后放你姥爷脚下。”

听了母亲的话,我立刻会意,拿着两个空瓶子转身走向了病房正对着的水房,水房面积不大,一个热水箱,一个用来清洗拖布的水槽,仅此而已。

我用手指握紧瓶口,拧动水箱,热水流出,那本身就是塑料材质的矿泉水瓶迅速收缩,等到水瓶被接满的时候,整个瓶子也向内收缩了大半。

看着那干瘪麻赖的矿泉水瓶,我小心翼翼的拧好瓶盖,回到了病房内。

我来到床前,握着滚烫干瘪的塑料水瓶探入被褥,将两个瓶子分别放在了姥爷的双脚脚底。

母亲询问着姥爷是否感觉暖和了一些,而姥爷只是动了动脚趾,嘴里吐露着不太清晰的字句,但看起来,还算是满意。

随后,母亲又让我找了两个空塑胶瓶子,给姥爷的双手也分别放了一个,四个热水瓶温暖了四肢以后,姥爷模糊的话语也逐渐的少了许多。

就这样,在我们始终让姥爷保持清醒的过程中,时间终于开始推进,大约半小时后,姥爷说话的声音开始变得清晰了起来。

“我听见有人叫我,周围好像全是人,他们都在喊我的名字,不停的叫我的名字。

太冷了,都给我冻到了,那个屋子里太冷了,为什么这么冷,我的身上也没盖东西……”

姥爷似乎少见的吐槽了起来,甚至大有几分愈发激动的样子,他的眼中变得有了光亮,那是神志上逐渐恢复的象征,他开始下意识的且愈发主动的和我们攀谈起来。

不过,重复的话题一直都只有那几个,太冷了,有人叫他,灯太亮了,就像是他只记得这些一样。

下午三点左右,姥爷开始在床上左右相当轻微的晃动起来,看得出来,现在躺在床上的姿势,让他此刻感觉并不算舒服,姥爷开始偶尔谈起了其他的话题。

我们等了多久?他进手术室过去了多久?现在是几点了?我迷糊了大概多长时间?等等。

我们一一给他做出回答,而他有的回答默默倾听,有的回答则是会做出些反驳。

姥爷的双眼中闪烁着愈发明亮的光亮,他似乎在回忆着手术室里的事情,回忆着手术全程看到的许多零星破碎的画面,他一边回忆着,一边向我们讲述着看到的。

大夫们人头攒动的围在他的身边,护士们穿插在大夫身侧,时不时递上一把工具,他的头顶的手术灯璀璨无比且过于刺眼,但姥爷说,哪怕愈发刺眼的灯光,也没能让他闭上双眼。

或者应该说,他做不到。

用老姨的话来说,就是手术的全程都要尽量保持患者全程睁眼,似乎这是必需的,也是最基本的保证。

据医生所说,在手术过程中,患者如果真的合上双眼的话,整个身体机能会下意识的变得缓慢,血液流动甚至都会受到影响,而这种变化有时候可是致命的。

下午三点半左右,姥爷开始感受到了难以抑制的口渴,按照正常的术后医嘱来讲,这个时候是不能给患者喂水的,但出于家人们的操作,所以许多家庭都会用湿毛巾沾上热水给患者擦拭嘴唇,起到一个心理上的安慰。

而我们此刻也是这么做的。

母亲拿来一张新毛巾,随后跑去水房沾上热水,等到温度适中之后,开始给姥爷擦起了嘴唇,姥爷甚至在擦拭的过程中还下意识的吮吸上了两口,看起来确实是渴坏了。

用老姨的话来说,实际上这个时候稍微喝上一丢丢的水是没什么问题的,但等到我们真准备去给姥爷喂些水的时候,他自己又出声拒绝了。

姥爷的声音甚至还带着几分严肃,他告诉我们,既然是医生告诉他们的,那最好还是谨遵医嘱吧。

毕竟两个小时的时间很快就到了,等到时候再喝也不迟。

我们没有出声反驳,既然姥爷已经做出了决定那就肯定不打算再喝了。

父亲坐在两张沙发上靠墙的那张,母亲则坐在了窗边的那张沙发上,我和老姨分别坐在了那张无人病床的床头和床尾,我们四人就这样注视着躺在床上的姥爷。

时间已经接近四点了,姥爷的呼吸声开始变得匀称起来,我们谁也没有继续打扰他,而是任由他缓缓睡去,很快呼噜声遍布了整间病房,姥爷已经进入了梦乡。

床头柜上仪器的数显屏上所有的指标都已经趋于稳定,老姨站在数显屏前观察了半天表示基本没有问题,我们享受着这一刻的平静,伴随着姥爷规矩的呼吸声,所有人都缓了口气。

术后最关键的两小时,过去了。

母亲和老姨看着我,轻声询问着我一个人能否胜任照顾姥爷的任务,我拍着胸脯向她们做着保证,而她们显然依旧有些不太相信,但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这种事情,我有经验。

虽然母亲和老姨看上去还是有些不愿离去的样子,但是他们的身上还都肩负着各自的工作,各自的生活,还是无法抛却已有的生活在这儿安心的照顾姥爷,有些时候有些事情必须去做。

而作为全家上下唯一一个还算清闲的我,也义不容辞的且必须去担负起这份责任。

我并不觉得有什么突然天降大任的感觉,我也并不觉得这份所谓的任务在何时显得有些困难,或许这件事对我来讲从始至终都是一件简单平凡的事情。

就好像,我必须去做,无论是否有人问过我的想法。

因为我的想法也是,必须去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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