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咸阳,雍王宫,关雎殿。
殿门紧闭,偶尔可以听到从中传出来的哭泣抽噎,门外各殿夫人都在侍婢的搀扶下候着,紧攥的五指无不显示着她们面上的平静是如何的不堪一击。
这时,一阵脚步声传来,殿内正道上缓缓走过来一群人,一个容光明艳的女子在内侍宫婢的簇拥下迤逦而来。
她穿一件白底青花的长褂,头上梳着堕马髻,肤如凝脂、云鬓如鬟,纵看起来已不比二八少女年轻了,依旧当的起昔日那一句“璇玑当惭其星辉,兰芷亦愧其德芳”。
“见过王后。”众夫人皆施了一礼。
“不必多礼。”谢涵对着为首者虚扶一把。
“王后怎么这么晚才过来,梁姬妹妹都疼厥过去三次了!”宁燕夫人蹙了蹙眉。
“有些事耽搁了,”谢涵淡淡一笑,“再说,我也不是太医啊。”
“话可不是这么说的,后宫皆由姐姐你管理,现在梁姬妹妹小产,姐姐可不能跟个没事人一样。”又一人出声呛道。
“不错,后宫皆由我管理,”谢涵赞同地点点头,忽话锋一转,“宁燕夫人和刘良人你们昨日殿内又无故死了三个宫人,还没向我报备罢。”
“你――”宁燕柳眉一竖,声音拔高。
谢涵一挥手制止,“好了,你再吵,里面都要听到了,莫扰了梁姬休息。”
突然想起室内有谁在的宁燕一个寒噤。
里面,里面当然不是指正躺在床上的梁姬夫人姬倾城,而是刚刚进去把闻讯来“探望”的众女都阻在门外的雍王霍无恤。
场面一下子又安静了下来。
一刻钟后,“吱呀――”一声,紧闭的大门终于开了。
“都进来罢。”沉沉的声音不辨喜怒。
众人皆是心头一跳,趋步入内,谢涵率先拜下,“臣妾见过大王。”
其余人等皆跟着谢涵施礼。
却是许久不曾听到叫起的声音,众女禁不住偷偷抬头,忽然一道声音――“别哭。”
众女一愣,大王……大王何时会这样说话了。果然,姬倾城就是不同的么?
霍无恤正坐在床边,姬倾城头歪在他大腿上,冷汗淋漓、脸色惨白,像是怔了一般,一双盈盈杏眸眨也不眨,就这么两行泪直直地淌了下来,他拿汗巾替她拭着泪。
这一动作,似乎一下子把她唤回来了,她顿时趴在他腿上失声痛哭,“孩子,我们的孩子啊……”
“你放心,寡人绝不会让他枉死的。”霍无恤目光一寒,“敢动寡人的人,寡人定叫他不得好死、九族夷灭。”
阳春三月似乎刹那成了寒冬腊月,众人心头都不由打了个突。下一瞬便又听那声音道:“把他带上来!”
众人下意识回头,顿时牙关打颤,只见两个武士拖进来一个已不成人样的东西,一路都是长长的血迹,那东西嘴里还不停地叫喊着,似乎是求饶声。
连姬倾城都禁不住往霍无恤怀里瑟缩了一下,“无恤……”
霍无恤安抚地拍了拍她脑袋。
谢涵冷眼看着,眼睛余光不禁向刚刚目光有一瞬间躲闪的宁燕瞟了瞟。
“谁指使你在夫人安胎药里下红花的?”霍无恤指节微曲,轻敲床沿,嗒嗒嗒,如死亡的旋律,“说实话,寡人可以给你一个好死。”
“奴……奴婢……没人……指使……”那团血肉模糊的东西趴在地上发出嘶哑的声音。
这声音有些熟悉,姬倾城一愣,不敢置信,“芮儿?是你?为什么,我从来没把你当过下人,你为什么要背叛我?”
谢涵看了姬倾城一眼,过了这么多年,她也始终不懂对方的逻辑。
至于旁边霍无恤令武士施刑时的惨叫,这种声音,她已经听过很多了,这并不会妨碍她的思考。现在,她想知道的是霍无恤在想什么――要拷问,何必在这里?是在警告么?
忽然,室内众人的目光都向她聚集过来。
因为,刚刚那芮儿终于忍不住酷刑要坦白了,“是…是……”她扭头,朝谢涵看来。
谢涵心里咯噔了一下,正要开口。
芮儿却一百八十度大转身,指着宁燕,“是宁燕夫人给了我三十金要我在夫人碗里下药的!”
“你不要胡说!”宁燕矢口否认,“你刚刚……刚刚不是看王后了吗?”
“其内许是深有隐情,大王……”谢涵边整理着措辞边开口,忽然她的声音戛然而止。
“不是王后,不是王后!”芮儿发疯般地摇着头,身上掉下来一块雕花玉玦。
玉玦雕花,是齐国加工玉料的传统。
芮儿身体陡然一僵,“公主!奴婢有负公主信任!”她朝谢涵流下两行血泪,头一歪便倒下了。
两个武士立刻蹲下检查,“她咬舌自尽了。”
一切发生,不过转瞬之间。谢涵张了张嘴巴,百口莫辩,姬倾城更似乎呆了,“涵姐姐……我什么都不和你计较了,你为什么还要……”
“王后真是好算计,既让梁姬妹妹痛失孩儿,又陷害我做替罪羔羊,幸好这贱婢恰好掉下玉玦。”宁燕尖利着嗓音愤怒道。
“这世上哪有那么多恰好,你焉知不是计中计?”谢涵话是回答宁燕的,目光却转向霍无恤,很显然,她这句话是说给对方听的。
可是霍无恤已经什么都听不进去了,“不要狡辩了。”他缓缓把姬倾城的脑袋放回软枕上,忽然站起身,毫无征兆地抽出腰间长剑,寒光乍现。
锋利冰凉的剑刃贯透右肩,鲜血汩汩而出,谢涵被大力冲得连连后退三步,直到被狠狠钉在身后朱红抱柱上。
众人都被这一变故惊得尖叫出声。
“毒妇。”霍无恤抽剑而出,谢涵身体失了支撑般地往下滑了滑。
见霍无恤似乎还要再朝谢涵胸口刺一剑,姬倾城终于惊醒从床上跌跌撞撞地冲了下来,“不要――”
她只着里衣的温软身体紧贴霍无恤后背,双臂紧紧抱着对方不让对方前进,冲谢涵不停地摇头,“涵姐姐你快走,虽然你……但我永远也不会忘了你当初对我的好的。”
谢涵单手撑柱,恍若未闻,只怔怔地盯着三尺青锋外那双漆黑一片透不出任何情绪的眼睛,电光火石的一瞬间,她忽然明白了什么。
此时此刻,她不禁想起很久以前那位随太子姬击。
“一人做事一人当,但臣妾绝未残害大雍王嗣,愿以死明志。”谢涵不要命地朝霍无恤伸着的剑尖冲去。
姬倾城立刻拉着霍无恤往侧一偏,谢涵顿时扑了个空跌倒在地,右臂着地,一阵钻心的痛。
“无恤,就当为我们的孩子祈福好不好,不要让他沾太多血气,让涵姐姐去苍梧殿罢,饶她一命罢。”姬倾城拉着霍无恤的手低声哀求,
“好。依你。你去躺着。”
苍梧殿是雍王宫的冷宫,年久失修,断瓦颓垣,宫人都是有一搭没一搭地干着活,甚至尊卑不分对着昔日主子颐指气使。
所幸,霍无恤还没有废后,顶着王后的身份,谢涵的日子还没太难挨。
“公主,夜深了,歇歇罢。”寿春瞧着端坐室内的人小声道:“您还要养伤呢。”
谢涵单手拨弄了下琴弦,“我睡不着。”
“奴婢去太医署讨些止痛药。”寿春连忙转身,他知道自家主子其实是特别不耐痛的。
“不必。”谢涵摇了摇头,“我不痛,我只是――”她忽然一顿。
一人正站在门口,月亮钻出云层,把他冷硬的脸孔镀上一层柔和的光晕。
寿春反应回来,连忙跪下,“拜见大王。”
“退下。”霍无恤抬手。
寿春不动,霍无恤皱了皱眉,“退下。”
“下去罢。”谢涵出声,寿春小幅度抬头看了上方人一眼,谢涵冲他支了支下颌,他方缓缓退出门外。
“你的人,竟连寡人都指使不动?”霍无恤朝谢涵一步步走近。
“我的人,自然该听我的。”谢涵垂首盯着案上古琴,弹拨着调试音调。
霍无恤皱了皱眉,“几天不见,你连点基本礼节都不懂了么?”
“大王要知道,礼是对人讲的。”谢涵抬头,长发顺着她脸颊披散下来垂至腰际。
此时霍无恤已在长案对面站定,凝视着对方此时显得格外柔和无害的脸,“你果然是知道的,你总是能第一时间明白寡人的心意。”
“荣幸荣幸。”谢涵没诚意地呵呵一笑,“大王只是想找个攻打齐国的理由罢了,何必这么处心积虑还赔上自己的子嗣呢,真是狠心呐。”
“你以为姬倾城小产是我动的手脚?”霍无恤声音微沉。
“这哪里需要大王亲自动手,大王只要冷眼旁观顺手推舟就够了。”
“不错。”霍无恤面色稍霁,掀开衣袍,盘腿坐了下来,“她脑子拎不清,若是生出个和她一样的儿子来再掐死,麻烦。”
谢涵长长地叹了口气,“大王真是薄情呢,可怜表妹背负着大昊宝藏的秘密要被你这样骗得团团转。”
“难道只寡人一个人?”霍无恤冷嗤,“楚子般、宁襄、赵臧、沈澜之……还有当初的你,不也一样?”
“现在想来,所谓宝藏,实在太过虚无缥缈,得之便可得天下,大王觉得可能么,好笑么?”谢涵笑过,又继续紧了紧弦,抬头,“大王想听什么?”
“虚无缥缈也好,不切实际也罢,寡人可以不要,但也决不能让其他人得到。”霍无恤傲然道,又看他一眼,“你伤势好得挺快,已能弹琴了?”
“大王说它?”谢涵看了自己右肩一眼,淡淡道:“一点蚊虫叮咬罢了。”
霍无恤脸色有些难看,“……那就《高山》罢。”
《高山》可是首高难度又高强度的曲子,健康人弹后也会手臂酸疼不已。
谢涵微微一笑,然后螓首抚琴,恬淡宁静的音乐从葱白十指流泄而出,“朝搴阰之木兰兮,夕揽洲之宿莽。日月忽其不淹兮,春与秋其代序……”
她边弹边唱,嗓音婉转空灵,然而――
待对方奏完一曲后,霍无恤幽幽开口,“虽然都是楚曲,但这也不是《高山》。”
“嗯。”谢涵点了点头,奇道:“我只是问大王想听什么,并没说大王想听什么我便弹什么啊。”
霍无恤:“……”他面色微黑。
“大王不必恼怒,世事皆是如此,这天下多少人都是利用人的惯性思维施以言语之巧呢,大王不可不慎思之、审问之啊。”谢涵慢条斯理地解释着。
霍无恤看了她一眼,“绕了一圈,你终于把话给绕回来了。寡人可以告诉你,伐齐寡人早有主张,没有他国参与挑弄。谢漪无才无德,齐国灭亡只是早晚的事,你又何必争这朝夕之间。”
谢涵一怔,转而低低一笑,“照大王这么说,人终有一死,又何必来活这一遭呢?”
霍无恤不答,只紧紧盯着对面人的面庞,“谢漪不愿你摄政,众卿不喜你变法,齐人又还有哪个记得你当年驱燕师保家园?他们拱手就把你送出来了。你要知道,你是谢漪亲手卖给我的,为的就是让你不能再碰一点齐国政事,当年齐哀公也是这么亲手下令流放你,这样的齐国,你何必再为它费心费力?”
他“嚯――”地站起身,“齐国不容你,寡人可以容你,只要你放下过去,寡人可以承诺给你最好的。你不愿困居后宫,寡人可以封你卿相之位,可以与你统御雄兵,任你尽施才华,只要你立功,寡人还可封你彻侯爵位。”
彻侯,雍国二十等爵位之最高。
谢涵凝着对方良久,喟然一叹,“我终于明白为什么有这么多人才愿意来雍国了。可惜――”
“可惜什么?”
“可惜大王你虽是爱才之君,却非爱民之君。一个人总不会不生病的,不是头痛就是脚痛,这个时候带着他去治病,治好头或是脚就好了,哪有听过扔下人就跑了的道理?”谢涵认真道。
霍无恤扭头,“寡人不是同你来辩论的。你若想辩,寡人可召陈璀过来。”
谢涵“噗嗤”一笑。
日子就这么过,谢涵并不觉得冷宫的日子有多少不好,反而难得清净,最多就是霍无恤偶尔来坐坐给她洗洗脑,反正她是不会被洗脑成功的就对了。总之是很轻松的日常,她已经很久没有这么轻松过了,如果雍国没有在员备战就好了。
所以,终究她还是不得轻松。
东边阁子忽然传来一阵响动,谢涵叫寿春过去看看,不一会儿对方便回了来。
“是什么东西?”谢涵翻着竹简,随口问道。
寿春却不答,只趋步上前。
谢涵疑惑抬头,一愣。
只见那一身内侍服里套的人哪里是寿春,他身形高瘦清衢,面貌文雅清和,唇上微须,年近不惑。
“涵妹。”他微微一笑。
来人正是萧相沈澜之。
谢涵淡淡瞥他一眼。
“阿涵……”他无奈叹了口气,“一别多年,别来无恙?”
“承蒙挂念,侥幸安好。”谢涵不再看他,继续低头看书。
“你就不问问我怎么来的,为什么来的?”沈澜之走进几步,站在对方身侧。
“寿春在哪?”谢涵问道。
“放心,他很快就会回来的。你这倒是森严,真是冷宫?”沈澜之又叹了口气。
“明知故问。”谢涵依旧不抬头。
“霍无恤的伐齐三军已经驻扎在东门外了,就差去太庙的占卜仪式,马上就能东渡洛水,出函谷关,过国境,抵达齐境。”沈澜之缓缓道。
谢涵呼吸一滞,抬起头,神色平静,“早晚会有这一天的,我早已料到。”
“明人不说暗话。”沈澜之盘腿坐下与人平视,“你我做个交易如何?你帮我杀了霍无恤,我与大王帮你杀了谢漪另立新君。”
“虽同是国君,这两件事的难度可不可同日而语啊。”
“杀霍无恤并非对萧国一国有好处,齐国才是迫切需要雍国出点什么事来延缓侵略。”
谢涵一笑,“燕境同样毗邻齐国,我焉知你们不是要立个傀儡政权,若如此,我宁可是谢漪。”
“这次我出使雍国,可以把你偷带出去,让你来选继任国君。”
“届时,你为刀俎我为鱼肉,怎么说都由你们了。”
沈澜之词穷,但他有一个优势,“但无论如何,霍无恤必须死。他继任雍国国君之前,尚有八个诸侯国,而今除雍之外只剩下楚、齐、萧三个了。”
“说得好像萧国不曾吞并瓜分过一样。说得好像霍无恤死后雍国就不再势大一样。”谢涵冷笑。
“但你不可否认只有霍无恤死了,才能给我等一口喘息之机。”沈澜之一语中的。
谢涵终于闭了闭眼,“不错。”再睁开已是一片清明,“你想怎么动手?”
“你恐怕不知道罢,霍无恤每来此地,不只不会带侍卫,反而还会把守宫武士遣远。他今夜估计便会来寻你,届时你选一易进难出的房间,先使他放松,再摘下他佩剑,你我再联手围剿如何?”
谢涵侧头,与人对视一眼,“好。”二人眸中均闪过一丝暗光,谁都知道对方心有算计,端看谁棋高一招了。
果不其然,今夜霍无恤便踏月而来。
灯光微醺,谢涵支着额头闭着眼睛,头一点一点小鸡啄米似的,显是看书看着看着看睡着了。
霍无恤称奇,走进几步,轻声在对方对面坐下,也不叫醒人,只单手支颌盯着对方红扑扑的脸。
过了一会儿,似乎哪里不对。
他连忙伸手一探,对方额头滚烫滚烫的,不好。
“谢涵,谢涵,谢涵。”他晃了晃对方身体。
“嗯?”谢涵睁开眼睛,双眼水润润的,“干嘛呀。”
“你大晚上这么坐着吹风做什么?”霍无恤把人打横抱起。
“我在等人啊。”
“谁?”霍无恤脚步一顿,目光微寒。
“对啊,我在等谁呢?”谢涵撑着侧脸,仰头迷宝宝状,“他穿着黑衣服,带的冠子像杯子一样,说话凶巴巴的,谁呢,哎呀,记不起来啦,反正很是讨厌的一个人辣。”
霍无恤嘴角越翘越高,面色越来越柔,“哦,他这么讨厌啊,那你还等他干什么?”
“对啊,我还等他干什么呢。”谢涵抓了抓头发,忽然发现自己悬空了,“你干嘛啊,放我下来。”
霍无恤顿了一下,忽然双臂升高把人往上抬,“举高高哦举高高。”
谢涵:“……”
她好险绷住自己脸上的表情,然后一个劲踢腿挣扎,“放我下来放我下来。”
外面站得老远还能听到声音的站岗卫士们对视一眼,眼底都是污得不要不要的。
霍无恤无法,只得放人下来,揉了揉被打了好几拳的胸口,朝外走去。
谢涵忙一捞人衣袖,“你去哪?”
霍无恤回头,只见人巴巴地看着他,他蹲下身来,捏了捏人侧脸,“我马上就回来,你不许走啊,我等会儿回来带好玩的给你。”
谢涵一脸不信。
霍无恤歪头想了有顷,终于伸出一根手指,“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骗人就是小狗。”
他走出殿后,拿出一枚令牌对一边人吩咐道:“去太医署找太医令过来,要快。”
“是。”
待那人走后,他正要折回去,忽听里面传来咿呀咿呀的声音,他面色微变,用一种不可言说地目光看着守卫众人,“你们,退后点。”
众武士后退三步。
“再退后点。”
众武士又后退三步。
“再退后点。”
……
霍无恤心满意足地走回殿内,里面的人正在弹琴唱歌呢,瞧那一脸陶醉的小表情。
看到人进来,谢涵立刻停下抚琴的手,两只大眼睛滴溜溜地转着看他。
霍无恤不由看了看自己,“寡人哪里不对?”
“寡人是什么?”谢涵捧脸。
霍无恤面色有一瞬恍惚,“寡人,意即寡德之人,乃自谦之词。”
这一瞬间,他的声音似乎和记忆里某一道清朗柔和的声线重叠了,他凝着面前人没多大变化的面容,低声道:“这还是当初你教我的。”
谢涵想了想,也并听不懂对方在讲什么,然后忽然想起更重要的事,“东西呢?”她一摊手。
“什么东西?”霍无恤奇怪。
“你说等会儿带好玩的给我的。骗子!哼!”谢涵气呼呼地站起来。
霍无恤这才想起之前的随口说辞,眼见着人就要开启暴走模式了,他连忙从袖中捞了捞,好歹捞出样东西来。
“看看看,没骗你,这不是么!”
谢涵看一眼对方捏着在自己眼前转的东西,是王玺。
她接过,掂了掂,随后撇撇嘴往案上一扔,“一点都不有趣。”
说着,她眼珠一转,盯着对方腰间的长剑,“我要它。”
“不行。”霍无恤一抓剑柄,摇头。然后,然后就看到人蹲在自己脚边抓着自己的衣袖晃,“我要它,好不好嘛。”
霍无恤瞳孔微微放大,他头一个后仰,“我的天,你不要这么看我。”
然而极具压力的目光还在从下往上不断发射。
终于,他一抹脸,解下佩剑,“别乱玩啊,这个危险。”
“好。”谢涵乖乖地点头,牵着人的手,“我们去睡觉罢。”
“睡……睡觉?”霍无恤拔高声音。
“嗯。”谢涵点着头拉着人朝床上走。
纱幔里的沈澜之暗骂一声谢涵阴险,在霍无恤离床半丈远时飞身而出。
霍无恤一惊,手腕一翻便把谢涵往后推去,同时一脚踢起桌案。
桌案高高飞起,沈澜之长剑一贯,被阻了势头,立刻拧身一转,扯落床幔朝人脸上掷去。
“谢涵,你还等着做什么!”沈澜之一声大喝。
知避无可避,谢涵亦抽剑加入战局。
霍无恤听声辨位,眼见两柄剑一前一后朝自己飞来,立刻就地一滚,顺势滚落遮眼床幔,拔起一边陈设不断朝二人扔去。
心知太医很快会来,二人皆加快速度,两把剑舞得虎虎生风,还配合得□□无缝,纵霍无恤武力非常,也是双拳难敌四手,更何况还要再加两柄削铁如泥的利刃呢,不过一会儿就只能做困兽之斗了。
前有沈澜之长虹贯日,后有谢涵密不透风牢牢堵着退路,霍无恤力竭,避无可避,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沈澜之那把剑一点点逼近,他最后朝谢涵看了一眼,那一眼冰冷刻骨。
就在这千钧一发间,谢涵忽然旋身一转,剑势一偏,划过沈澜之脖颈,刹那鲜血迸射而出,“你――”沈澜之指着谢涵甚至来不及说什么就倒在了血泊里。
霍无恤眼里射出一阵异样的光彩,下一瞬却又完熄灭。
因为谢涵的剑没有一丝一毫停顿,在割破沈澜之咽喉后,径直往他左胸刺来,一剑贯穿。
霍无恤捂着胸口,晃了几晃,跌倒在地,一双眼睛仍睁得大大的。
谢涵双脚落地,身形微晃,她按了按额头,朝霍无恤走来,蹲在对方身边,伸出一只手,缓缓阖上对方双眼,“你我之间,国仇家恨,其余诸事,便都微不足道了。”
她话音刚落,还没起身,躺在地上的人忽然一个弹跳,劈手夺过她手中的剑,另一手大力一捏,折断她两个腕骨。
谢涵还没反应回来,便是一阵剧痛,下一瞬便被对方一脚踢翻在地。
霍无恤捂着胸口飞快地朝外跑去,“来人,有刺客!”
谢涵起不来身,怔怔地看着对方的背影,痛恨叹息,她竟然刺偏了么,怎么可能?
过了一会儿,一队甲士入内,霍无恤已经绷带加身,“萧侯好大的胆子,竟敢派使臣来行刺寡人。”
有宫人上来把谢涵扶在床上,老太医立刻为她接骨固定。
好一番忙活,待众人退出去后,室内又只剩下谢涵与霍无恤二人,一躺一站,一个抬头仰望,一个居高临下。
“你刚刚杀沈澜之是不是想趁机除去赵臧肱骨,好让北逼齐国的萧国停下动作?”霍无恤问。
“是。”谢涵答。
“你是不是以为只要寡人死了,雍国政坛必乱,齐国就可解除灭国之危?”霍无恤又问。
“是。”谢涵再答。
“一石二鸟,好算计。”霍无恤拍了拍手,“可惜,寡人的心长得和别人不太一样。”
谢涵恍然,“原来如此。”
“所以,寡人没死,所以,齐国灭国之危不只不会解除,还会以更加快速更加惨烈的方式进行。”
谢涵睁大眼睛,“齐弱萧强,如今沈澜之行刺之事败露,萧侯赵臧获悉,必然担心你报复而先下手为强,所以决不能给他这个机会,而齐国,早一点灭晚一点灭却不会有什么不同。”
霍无恤双眼冷冷盯着她,“原来你是一石三鸟。”忽然,他嘴角挑起个弧度,“可寡人想看看没有沈澜之的萧国会如何,所以还是打算先灭齐国,你又能奈何?”
“你何不杀了我?”谢涵闭了闭眼,“何必替我掩饰今日行刺之罪。”
霍无恤上前一步,捏起对方下巴,“没有人可以阻挡寡人东进的脚步。寡人要你眼睁睁看着齐国是怎样一步一步亡的,你又是怎样的无能为力。”
“哈哈哈哈哈哈哈――”他大笑着扬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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