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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初夏,咸鱼城东市,食时过后,正是市场人最多的时候,人流如织、摩肩接踵。(阅读最佳体验尽在)各国商客形形/色/色,市内商品应有尽有,柴米油盐酱醋茶,猪牛羊鱼与蔬果,花草鸟兽竹木漆,丝绸麻毛革皮衣,还有好些连名字也叫不出来的奇珍异物。
热情商人呦呵不停,各样商品琳琅满目,这么多人这么多东西,本该是纷然乱的局面,这里却井井有条,同类物品都摆在同一市列上,一一划分、雷池不越。
“这东市市令倒是个人才。”一道清凌凌的声音,雌雄莫辨。市内一道上,一白衣郎君把玩着手中一枚镶珠银钗。
他长得俊俏,皮肤白嫩,貌若好女,然神情之温文、风采之卓然,又绝不会让人将他错认成女子。
“嗯。”他身侧是个黑衣男子,比对方高半个头,英俊挺拔、尊贵非常,只是脸上神情未免太过威严冷冽。
商贩不敢与之对视,只冲白衣男子一个劲地推销,“少爷眼光好,这钗座纯银,精雕细琢,做工精良,尤其是这些珍珠,个顶个儿的浑圆,您摸摸,可都是齐国采珠人从渤海捞上来的。”
“是么?”听到最后一句话,白衣男子吱了一声。商贩更来劲了,“当然啊,这珍珠养人,带着不止漂亮大气,还能养颜益寿,尊夫人一定喜欢……”
白衣男子侧头,身旁黑衣男子负手而立,分明是嘈杂集市却被他硬生生站出一种九重宫阙的气势来,他平视前方,仿佛雄师巡视领地。突然――视野出现了一个遮挡物,是一枚钗子,钗子末端握在一只洁白纤长的手中。
“你喜欢吗?”白衣男子晃了晃钗子,这样问道。
“……”小贩滔滔不绝的溢美之词顿时一卡,迎面是黑衣男子不含任何感情扫向他的一眼,透心凉、心慌慌。
黑衣男子收回目光,转向白衣男子,“你喜欢就买。”
“我一向不喜欢这种东西。”白衣男子一哂,放下钗子。
小贩:“……”拿他开涮啊?不喜欢还看那么久?
望着两人离去的背影,他不敢把嘴里的骂娘说出来――别的不说,就二人衣料,以他专业的眼光看,绝对是上好的缎面,黑衣男子衣上绣着的锦绣山河和白衣男子衣上的淡雅兰花都是金线绣的,纯金!这样的人他怎么惹得起?只能默默蹲下来说一句“有钱人真闲的慌”。
“伍须?”白衣男子轻轻一撞身侧人。
“何事?”
“你带了多少银子?”
伍须往后一转,立刻有个古铜色肌肤的虬髯大汉走了上来,附在对方耳畔,“兄弟们都带了干粮,所以没带银子。”
伍须:“……”
侧过耳朵听到整句话的白衣男子:“……”
他摸摸下巴,这有什么因果关系吗?
“咳――”伍须左摸摸右掏掏,最后左手成拳压于唇上轻咳一声,“你想买什么,我带了三金。”
“……也不知道够不够……”白衣男子啧的一声,最后还是往一侧花市走去。
那里百花齐放,俏桔梗、野牡丹、福禄考、五色梅、飞燕草……还有吊钟海棠、榴花似火、槐花飘香,前面被花贩摆出个别致的造型,后方是各季花的种子和未开的小秧。
“这是华容?”白衣男子举起个白色瓷盆,里面是一株含苞待放的花朵、瓣大如拳、洁白如雪,长叶嫩绿,一条条散开簇拥着中间的花苞,清冷幽香,淡淡的,却能飘得很远。
卖花的是个虚发皆白的老头,听到这话,眯眼一笑,“这位少爷真识货。”
“真是缘分,老先生不如卖便宜些。”
“那是当然。”老头拍拍胸脯,“再说这花还没开,少爷又是识货的人,我给少爷最低价――这个数。”他伸出三根手指。
白衣男子眸光一亮,连忙侧头看人,“可真是缘分。”
伍须却不同意,“还要剩一点银子吃饭。”
白衣男子奇怪,“厉虎牢他们不是带了干粮么?”
伍须上下打量对方了对方一会儿,“你吃不下的。”
白衣男子听得笑了,“虽我大部分时间挥霍奢靡,但也不至金贵如此,我落魄时连土都吃过。”
“所以脾胃不好了,现在更吃不下。”
白衣男子:“……”
见对方面色一分不动,心知人是打定主意,他心下无语,又不忍错过这花,只得蹲下身来,“老先生可否再便宜些。”
哪知原本还慈眉善目的老头立刻眉毛一耷,“最低价,一枚布币都不能少了。”
这商贩卖花,不及刚刚卖金银首饰的那位眼睛尖,一开始以为对方是什么大人物,等听了话后,便只当二人穷酸瞎装,穿的都是假货。
白衣男子自诩身经百辨、纵横舌战,区区一商贩必不再话下,微微一笑,开始套近乎再软磨硬泡。
但他遇到的人都是高官贵族、贤者学士,一身九曲转回肠、一颗七窍玲珑心,说话都是打机锋的,做事都要顾及万的,和卖花商贩哪是同一个世界的,等到被老头大呸了一口“没钱就别学人养花”的时候,愣是半天没回神,直到身侧传来一阵拉力。
伍须把人拉到身后,冷冷的目光看向对面老头,缓缓卷起袖子,蹲下――
“你没有搞错啊,这花镶金的?卖这么贵你怎么不去抢啊?会来这里的人谁会买盆花花三金啊?哦哟,这种花你应该去上供啊,说不定还能封个官当当,不过我们大王一向务实,恐怕懒得理会你,你还是去他国罢,也不知道路费够不够?人家看不看的上?也不看看自己的东西什么德行,你看看,你看看,”他指着一条嫩叶上面一个微不可见的小黑点,“都被虫咬掉啦,人家怎么看得上,虫这么多,也不知道花养不养得活,我看看有几条……”说着他就去扒拉花盆里的土。
在这个角度,亲眼看见对方沾了点黑土粘那条枝叶上的白衣男子:“……”
他默默回头,看到散在人群中的好几个人默默转身回避,偷偷捂住耳朵。
伍须一个一个字就跟弩/箭扫射一样,飞快地往外蹦,根本来不及让人插嘴,老头要回好几次愣是没回上,反而自己眼睛都泛白了,眼见着对方真从里面抓出来根黑色虫子来,他抖着胡子要抢回来奈何根本抢不过,又呸一口,“不买就滚,这种素心建兰可是楚王在还是太子的时候亲自培育的,亲自取的名字,你懂什么!死穷酸!”
刚侧一步避过,要呸呸呸呸回来的伍须一卡,突然把花放下,“不买啦,这种花送我也不要!”
他拉着白衣男子扭头就走。
白衣男子:“……”
走到一半,又突然拉着人折回去,义正辞严,“什么素心建兰,听都没听过!你吹吹吹,隔壁卖黄牛的牛皮都要被你吹破了。这种花,我决不能让你再留着骗人……”
半个时辰后,抱着那株素心建兰的白衣男子侧头用一种高山仰止的目光看着这位仅用一金就拿下这种奇珍花卉的人――那一金是给老头看病用的――神一般的男子。
“我今天才算重新认识了一番您,若您多开金口,陈大夫何能及您万一?”他幽幽道。
伍须冷哼一声,“楚王的东西拿着很开心?”
“对花不对人。”白衣男子淡淡一笑,低头拨弄了下嫩叶,“这种素心建兰,外边是兰花的花瓣叶子,等开花了会露出里面的红蕊,这蕊不是一般的蕊,而是一朵骨里红梅,因此又叫冰雪骨里红,是我见过最美的兰花了,届时开花,您可一定要来看看。”
“说完了?说完了就吃饭。”
白衣男子:“……现在离饭点还远。”
“你有异议?”
“不敢。”
一刻钟后,一豪华酒楼包厢内,各色蔬食上案,二人相对而坐。
“您就这么放心宫里?”白衣男子支额瞧着外面熙熙攘攘的人群,“这里很快就要一片混乱了呢,山雨欲来风满楼啊。”
“跳梁小丑而已。”
“大王好定力,妾自叹弗如。”
原来这一黑一白二人,伍须不是什么伍须,而是这咸鱼之主、雍国之主――雍王霍无恤,白衣男子更不是什么男子,而是这大雍的女主人――雍王后谢涵。
“你不是一样一点也不担心。”霍无恤看对面人一眼――些许慵懒、些许散漫。
谢涵勾唇一笑,“又不是我的江山,我为什么要担心?”
霍无恤:“……”他冷冷一笑,“寡人若不幸,你还能活几日?寡人的王后。”
谢涵拔下发间的银簪插入离她最近的一盘猪蹄,嘴上边漫不经心道:“我发现弟弟看我和梁姬妹妹的眼神很不一样。”
“色胆包天。”霍无恤一嗤。
“我就想着若他真的成事了,大概会收了我和梁姬妹妹。我若一举得男坐稳后宫,弟弟的脑子又一向不好使,再过十年,这雍国应该就是我的掌中之物了。而您殡天之后,梁姬妹妹定然痛不欲生,说不定会为您殉情,到时我对她一番安慰,说要为您报仇云云,她一定很感动发现之前都误会我了,然后把藏宝图所在地告诉我,让我答应她一定要为您报仇后就随您而去。到时候我坐拥雍国后,挖出宝藏,兼并天下,真是功追三皇五帝,想想都要醉倒了。”她逐一试完后,把银簪别入冠中。
霍无恤看着对面人:“你真会想。”
“大王谬赞了。”
“不过,一,”他伸出一根食指,“你的梁姬妹妹并不会为寡人殉情,她会忍辱负重跟着霍无极,时时刻刻想着为寡人报仇,却渐渐发现原来她真正爱的是对方,然后她相信寡人在地下一定更希望她幸福,于是和霍无极在一起了。”
谢涵蹙眉,“大王这样恶意揣测梁姬妹妹,她会伤心的。”
霍无恤盯着对方,又伸出一根中指,“二,一举得男?”他的目光在对方上下流连,十分怀疑,“你确定你行?”
谢涵面上一闪而逝的不自在,随后半趴过案,一手勾起对面人下巴,笑吟吟的,“夫人说我行不行?”
霍无恤一把甩了人手,理了理衣衫,“三,霍无极不可能成事,你的一切想象没有一点实施的基石。”
“大王这么自信?”谢涵也掰出手指算着,“弟弟内有母后接应,外有封邑近万兵马,又是先君做太子培养长大的,与诸大氏族多年关系密切。反观大王,两线作战,三十万大军压叶,又逢楚奇袭,大王不仅不撤兵,还把所有军备甚至咸鱼防卫军、宫人编入队伍,致使您可用兵马仅剩贴身的一千麒麟卫。继位后又任用申厘变法,压榨氏族,众人敢怒不敢言,日前为抗楚您还强行把他们的家兵征走,事到如今,他们不只不会帮你抵抗霍无极篡位,还会帮着霍无极呢,您知道,他们这些大家族总会有些底牌的。”
“所以,寡人要让他们把底牌露出来。”霍无恤手指轻敲铜案,他也是精通音律的人,几下敲击便是胜券在握。
试探一番也只能得到对方充满自信真的一点儿也不急这个结论。
谢涵不懂,她怎么都想不出来自己究竟还有哪里算漏了,霍无极虽蠢,但在这个时候发动政变,却真是天时地利人和。霍无恤究竟还有什么底牌,咸鱼城里还有她不知道的人马么?
她心下百转回肠,面上幽幽一叹,“大王若真有万之策,今日又何须带我出宫,前几日又何须贬梁姬妹妹去别苑行宫?”
不对!霍无恤若不想宝藏的秘密泄露,今天应该带上姬倾城一起出来才对,把人贬去行宫可很难再接应反而容易落入霍无极手中。除非……对方有自信在霍无极派人去抓到姬倾城前阻断、搬回胜局。
现在做的一切是护住他们,说明咸鱼城里的确已无对抗力量;以后又有自信反败为胜,说明援军即将到来;并且快到让霍无极占领咸鱼宫后来不及找到他们,来不及抓到姬倾城,那只能极近极近,近在咸鱼城外。
可这样难道咸鱼城内的人会不知道么?
哦――对方把咸鱼守卫编入抗楚军队,因此以咸鱼城及百姓安为由,关闭了城门,不准出入,还让百姓向中心聚集,不得在边缘地带滞留,接替守城门的又是他心腹中的心腹――麒麟卫。
话一出口,电光火石的一瞬间,她忽然想通其中关窍。
“置之死地而后生。大王是根本假意抗楚,让那二十万将士在外迂回一圈城外听命,还是伐韩的大军已经在回来的路上却封锁了消息?”
霍无恤脸上忽然露出了点笑意,他欺身过来,抚上对方光滑的侧脸,眼神柔和,“你真聪明。”
嘶――这一刻,谢涵觉得自己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所幸对方很快收回手,脸色又恢复了那种冷硬,冷冷一笑,“楚子般趁火打劫,他既然敢真的侵略过来,寡人就不会容忍他,那二十万大军已经到陵阳了。回来的是伐叶的兵马,最迟今日傍晚抵达咸鱼城外。”
自己占了叶国那么多城池不说,说人家就是趁火打劫,谢涵无语。
而随着刚刚那句话落下,霍无恤脸上露出那种畅快的、狂热的、极致的、目眩神迷的笑。
谢涵听到他这样说――“从今往后,再也没有叶国了。”
她脸色狠狠一变,几乎反射性地挺直腰抬起头,失声道:“你说什么?”
“寡人说,从今往后,再也没有叶国,只有大雍上党郡、安郡、焦郡、叶郡了。”他站起身,脸上是无比的傲然,又弯腰直视对方双眸,“怎么,你不开心?”
谢涵回神,螓首一笑,“怎会?只是太震惊了。”
岂止是震惊吗?简直是惊惧――叶国可是万盛大国,纵是大国最末流,纵是被雍国抓着穷追猛打这么多年,她也从来没有想过会这样猝不及防地被灭。纵是梁武王在世,要灭一中等国家尚且须呼邻国二三。雍国竟已强大至此了么?
“届时寡人可车通三川、登临昊室、问鼎天子……”霍无恤坐了下来,脸上还带着极致兴奋后的余热,像沉醉在一场美梦中,他拉起她的手,兴致勃勃,“到时寡人带你去洛邑看那连梁武王都动不了的大禹九鼎。”
谢涵触电般地甩开那火热的手,又反应回来,见对面人面色瞬间沉下,她先一步开口“那大王可还记得梁国是如何三分的?齐国又是如何一度被灭的?”
她站起身,背对对方,望着天边浮云,“梁武王僭越称尊,驱车直入洛邑,向陛下索要九鼎,最后半道身死,虽三分乃是国内氏族擅权之祸,又如何少的了他国推波助澜;我父王一不该随后称王,二不该两年之内灭邹拔绞取宋,致使虚耗太大根基不稳引人忌惮,最最不该趁郑内乱强攻郑国。此所谓众怒不可犯。如今大王已经做的和将要做的,哪一样不比梁齐更让人心慌?”
她苦口婆心,霍无恤却笑了,“寡人和他们,不一样。”
“所有人都以为自己不一样,可到头来依然是‘天地以万物为刍狗’。”
“你以为寡人为什么要先动叶国,就因为它是七国最弱吗?就因为它离雍国最近吗?就因为它紧紧包绕昊室吗?”霍无恤低头转着大拇指上的黑玉扳指,从谢涵的角度看去刚好能看到对方嘴角勾起的那冰冷的、讥诮的、喋血的弧度。
谢涵回想了一下叶国境况,“叶国矿材丰富,铸艺精良,八国武器,多来于叶。叶国位于三梁正中、中原腹地,土地肥沃,适于农耕……”这些是优势,可她直觉得不是对方要说的。
霍无恤屈臂支头,侧躺看人,“你都说了,叶国位于三梁正中、中原腹地。”
三梁正中、中原腹地?她又回忆叶国在地图上的位置。
脑中忽然有什么飞快地闪过――“叶国正处萧、刘之南,薛、楚之北,地势又高,隔断四国往来?”
“哈哈哈哈――”霍无恤长笑出声,“不错。到时他们就算想旧戏重演,取合纵之策,也会被地缘阻隔,消息一来一往必有疏漏。刘决刚愎、薛雪懦弱,会有长远目光和坚定决心合纵的只有赵臧和楚子般,楚国强大,这合纵长的任务就落在楚子般的身上了,等他们一同陈兵雍境,寡人就纠集大部分兵力在萧、刘、薛,面对楚国时就派些老弱残兵,送他几座城邑,你猜,他们会怎么想?”
“楚子般什么都好,就是一生顺遂,太过骄傲。当三国不信后,他必不会拉下脸解释恳求,更不会与人再合作第二次了。也许还能挑拨楚国和他们自相残杀呢。”霍无恤低低一笑。
谢涵心底突的一凉,又禁不住赞叹对方的长远目光与精准洞察力。
二人在包厢内坐了很久,当日薄西山,路上行人已差不多回家了,残阳如血,一如这方天地上即将上演的一幕。
一千麒麟卫,一百在宫,假作掩饰,一百守咸鱼十二门,其余八百都守在包厢外、散在酒楼外,时刻等待听命。
霍无极的封邑建阳在咸鱼城以北七十里,疾行军不到一日便可抵达。
二人所在酒楼阳鼓楼,乃咸鱼城最东之处,再往外便是东城门,故阳鼓楼常为东来雍国的人接风洗尘和送外出士宦的人送别离去。
雍王宫地处城内地势最高的西北首,叛军杀来,当自北门入,首先攻占雍宫,发现他们不在宫内,再地毯式搜索。
酉时三刻,西天的红云染满苍穹――
“他们入城了。”谢涵坐在窗口看了看,随后把耳朵贴在地面,远远的,似乎一阵马蹄声动地。
霍无恤有些稀奇,“你听得见?”
“听不见。”谢涵直起腰,摇了摇头,“只是觉得这时间差不多了。”说完,他又顿了顿,“我怕您紧张。”
霍无恤:“……”他蓦地松下搭在膝上已握成拳的五指,嗤笑一声,起身负手站在窗边,“这个时候他们应该已经发现在宫内的你我都是假的了。”
“大王就准备一直待在这里么?”谢涵问道。
“无妨,这里是寡人的地界。”霍无恤一抬手,“不会有人供出来的。”
“……哦。”谢涵慢吞吞道:“那大王不让我花三金买花。”
霍无恤:“……”他也慢吞吞道:“勤俭是一种美德,你太败家了。”
谢涵:“……”
天色渐黑,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然而……东城门外却迟迟没有音讯。霍无恤从一开始的稳坐钓鱼台渐渐开始焦躁起来,他来回踱了几步,“蔺缼在做什么!”
谢涵默默关注着对方的面色,她发现对方已经在怀疑这位他委以重任的大将军了。
由远至近传来一阵马队的声音,“怎么会这么快?”谢涵站起身关窗,只给留下一个缝,忽然她面色一变,只见一条黑黑的长龙般的队伍最前方是一条黄色猎犬。
“是阿丑。”
不久前雍太后称有些寂寞,忽然想养狗,便进了一只猎犬养在身边,取名阿丑。日日霍无恤过来请安时,雍太后便拉着人说话,那狗还经常绕着人打圈。
霍无恤走过来站在人身边,只见大队人马几乎没有丝毫停顿地随着狗往酒楼方向过来,他咬牙道:“她可真是无所不用其极啊。”
谢涵忽然开始脱衣服。
霍无恤吓了一跳,“你做什么?”
她自己脱得差不多了,就开始冲上来扒霍无恤的衣服,“你不是一贯说我附庸风雅吗?今天这套衣服是我昨天刚让人熏的香,正是最浓时,当能遮你本身味道,混淆一番狗鼻。你即刻从后门离开,当狗过来时,我便射杀了它,你再给我留一百个人,我可帮你周旋一个时辰。”
如今的她已不是新妇,在霍无恤的锻炼下,飞快地解下对方衣衫可非难事,可她刚脱下对方外袍,却被被人握住手腕。她抬头,撞入一双漆黑如墨的双眼里。
他握住她的手从他衣襟移开、放下,捡起地上的白色衣衫给人穿上。
“大王!”
霍无恤并不说话,单论力气,谢涵可是拍马也及不上对方,被人强硬地穿上衣物后,他拉着她的手站到窗边,忽然一笑,“这么点阵仗,你便吓到了?可还是当初指点江山、力挽狂澜的齐三公主谢涵?”
说完,他啪啪啪拍了三下手,“拿寡人的弓来。”
厉虎牢打开门,奉上一张虎皮裹着的十二石大弓和一袋羽箭。
霍无恤接过弓箭,“等寡人射出这支箭后,你立刻去杀了这家酒楼的老板,然后派三百人分先后次序每隔半刻钟从东、南、北三个方向,每个方向一百人逃离,再剩下一百人团团围住这间房,不许任何人进来,最后你亲率剩下四百人即刻前往东城门加强守卫,除非亲见寡人,否则见到任何人都不许开门。”
“那大王您?”厉虎牢虎目圆睁。
“寡人自有主张。”霍无恤冷冷眼风扫了他一眼,他立刻低下头,“卑将听命。”
“嗖――”一支羽箭透过窗缝宛如一道流星撕裂空气,高速前进磨擦出咝咝火花,穿狗口而过,将那骑在高头大马上的为首者连退三丈撞在一颗二人合抱的大树上。
大树被巨大冲力拦腰折断,轰然倒下,其下兵马死伤无数。
“车将军!”
“在那座楼里!”
“快过去!”
……
一时间人声沸腾、兵荒马乱,霍无恤掩紧窗拉着谢涵飞快地推开长案,只见地上一个铜环,他拉起铜环,打开一个一尺见方的铜板,待两人都跳下后,他顶着铜板,缓缓拉回长案,一时间,这室内除少了两个人,似与之前无异了。
“这个地道……难怪大王非要坐在一楼。”谢涵有些惊叹。
霍无恤捡起地上一盏烛灯点起,漆黑的地道瞬间亮起橘黄色的跳跃火花。
他一手托灯,“这地道里有很多蛇虫鼠蚁,寡人还遇到过一团蛇卷在一起,你别踩到,不然你我不死在乱军手里,却被蛇咬死,可就乌龙了。”
谢涵:“……”她托起手里香包,“里面有神医党阙配制的驱虫丸。”
“……哦。看来寡人要离你近一点了。”他揽过对方肩头,然后整个人靠了过去。
谢涵:“……”
酒楼内,无数羽箭如飞蝗射向那间二人待过的房间,守卫士兵脚步不动如山,只一手提盾格挡。正这时,一队百来人的队伍从酒楼外叛军薄弱一角冲了出来。
“在那里,追!”那为首将官长剑一指,费尽心力要追上时,却听后方回报――楼内又冲出一队人马。
“好狡猾!真正的…”他一顿,对那三个字有种本能的畏惧,“真正的人在那里!”
月上中天,他精疲力尽地杀光二、三两队人马,却没找到要找的人,这才反应回来原来第一队人马里才是真正的霍无恤。却已让第一队人马中的半数人溜走了,而东城门却因为他疲于追人忘记接管了。
他心内一阵恐惧,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现在过去,还来得及。
然而来不及了,原本疏松零星的守卫此时强劲无比,他的近半人马却在斩杀那几队人马中死伤了。
冲锋号角响起,守门人与叛军二队人马展开长夜的厮杀,血流成河。
城墙下方一储粮仓库内,有二人相对而坐,对月……磕豆子。
“没想到地道竟通向这里。”大王你是饿死鬼投胎吗?然而谢涵脸上是很正经的表情,她抛起颗豆子,“此地深入东城门,一旦为乱军发现,后果不堪设想。”
“知道那个地道的除了寡人就是酒楼老板,而他现在已经死了。”霍无恤仰头一接,微伸舌将豆子卷入口中。
血腥味渐渐弥漫,哪怕是在仓库里,也能嗅到阵阵死亡的味道。天将明未明,正是一日之中最黑暗的时刻。这个时候,援军还没有到来。而不用想也知道,四百麒麟卫所剩无几。
“这一千人寡人训练了三年。”霍无恤忽然道。
“养兵千日,用在一时。能为大王牺牲,是他们无上的荣耀。”
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谢涵探头看看天色,“再过半个时辰,若还无援军,我们就出城罢。”
她话音刚落,霍无恤忽然正襟危坐,一手探在地面上,“你有没有感觉到地面在震动。”
谢涵一愣,立刻趴下把耳朵贴在地面上,脸上露出一阵惊喜,“这回是真的马蹄声动地了。”
“出去看看。”
“嗯。”
麒麟卫中的每一个都见过霍无恤,当看到霍无恤出现时,立刻上城楼叫来厉虎牢。
“大王怎么在这里?卑将立刻送您离开。”他大惊失色。
“不必。”霍无恤转身,指向城外,“你看――”
长长的军队黑压压一片,少说也有一二十万。
“这是?”
“援军!”
原本城楼上压抑绝望的气氛立时一松,所有人充满期待、奋力反抗――只要再坚持一会儿就够了!
当天边方显鱼肚白时,大军行至城外叫门。
霍无恤站在城楼最高处,后方一排抵挡乱军飞箭的人墙,倒下了一个立刻有人补上,背后箭矢如蝗,他却气定神闲,“来者何人?”
声音洪重,传出老远。
为首将领皆是一愣,下意识抬头看去,立刻滚下马来跪下,蔺缼率众大声道:“伐叶大将军蔺缼率伐叶所部拜见大王。”
谢涵看到霍无恤负在身后的手松了松――蔺缼还是蔺缼。
顿了有顷,下方又传来蔺缼的声音,“回军途中,三军因于咸鱼城外三十里处狮子岭遇伏,救驾来迟,罪该万死!”
大军看起来都披红挂彩、疲惫不堪,想来是一场恶战,然此时不是思考伏军的时刻。
霍无恤锋利的目光扫向城下众人,“寡人问你们,如果有人勾结外贼该怎么办?”
“当诛!”士兵齐答。
“如果有人要大逆不道篡位谋逆该怎么办?”
“当诛!”
“好!”霍无恤拔出腰间长剑,高高竖起,“现在逆贼霍无极勾结楚军侵占我大雍东南,又大逆不道欺君篡位,众将士同寡人一同绞杀乱军、入宫讨伐逆贼,所有军功按战场两倍计算,杀为首者千金赏、万户侯!”
“是!”一阵排山倒海的声音,整整齐齐、振聋发聩,响彻方圆大地。
谢涵看到东方朝阳升起,光芒万丈。
“开城门。”随着霍无恤一声令下,东城门立刻打开,二十余万大军拥入,乱军在这样的庞然大物面前,溃不成军,几乎即刻被绞杀干净,大军在霍无恤的带领下立刻冲入雍王宫。
霍无极的一万兵马,加上被霍无恤压榨的差不多的各大氏族强行拼凑的散军,合起来也不过两万兵马。
这场反围剿几乎是歼灭式的,没有任何悬念。
昭华殿内,大势已去的霍无极扑通跪了下来,膝行向前,泪如雨下,“大哥,大哥,都是师班那些人挑唆的,是他们擅作主张,我不想的,你我是血浓于水的亲兄弟,我从来没想过要害大哥你啊――”
得到消息的雍太后解了所有发饰,披头散发、一身麻衣、赤足跑过来,“无恤,无恤,都是母后的错,你要怪就怪母后罢,不要怪你弟弟!”
见霍无恤神色冷硬,霍无极爬过来抱住对方大腿,仰着头,脸上涕泗横流,“大哥,你还记不记得,小时候在你去梁国前,你也喂过我吃饭给我穿过衣服,我顽皮爬树从上面掉下来时是你接的我,大哥你还记得吗?”
霍无恤低头,轻飘飘地看了他一眼,“记得。”
对方终于肯说话了,这似乎给了二人一种信心,雍太后也开始打感情牌,她一手捧着心口,“你们两个都是母后十月怀胎娩下的,母后失了谁都不能活啊。”
“是啊,我们两个都是母后您十月怀胎娩下的。”霍无恤嘴角挑起个极淡极淡的弧度,忽然长剑出鞘,出手如电,瞬间血溅三尺,一颗脑袋高高飞起,他伸手一抓,抱着他大腿的人只剩一具无头尸体。
“啊――”温热的鲜血溅了雍太后一脸,她整个人抱着脑袋尖叫出声。
“所以,寡人打算给弟弟一个痛快,不枉我们同胞一场。”他笑了,映着满脸鲜血,他笑得宛如从地域爬出来的恶鬼,扬手一扔,把那脑袋朝对方脚下扔去。
“无极,我的儿啊――”雍太后扑了下来抱住那个脑袋,整个大殿内都回荡着她撕心裂肺的哭喊。
忽然有人“啊”了一声,只见雍太后满是泪痕的脸上流出两行血泪,见状在场众人无不被这种心痛感染,连霍无恤面上都有一抹动容。
雍太后忽然放下手里的脑袋,捡起地上对方落下的剑冲了过来,“霍无恤你不得好死!”
年近五十的老妇,又素来养尊处优,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极度悲痛,这一刻竟然超越所有人的反应。
“大王小心。”谢涵一拉身前的人。
“嗤――”利刃刺入皮肉,鲜血瞬间涌出,只不过原本直指心脏的剑现在因为谢涵的一拉,深深刺入左臂。
霍无恤低头,伸出一只手,握在剑刃上,向下一折,青铜长剑应声而断。
他深深地看着对面那形似癫狂的妇人,“太后得了疯病,即日起迁居飞凰山行宫静养,任何人不得打扰,违令者,杀无赦。”
“是。”两个将士上前一人抓住雍太后一个胳膊把人拉下去,这位大雍最尊贵的女人此时此刻哪还有一点昔日的雍容态度。
“啊啊啊,霍无恤,我诅咒你,我诅咒你一生求而不得,我诅咒你不得好死,我诅咒你国破家亡,我诅咒你最后死的比我的无极惨百倍千倍!”
泣血怨毒的声音直到人已经被拖出殿内还在久久回响,让人不寒而栗。
然后第二天,就传来了雍太后去飞凰山的路上于小环山投缳自尽的消息。
消息传来时,霍无恤正坐镇雍宫,派大军火速缉拿所有参与霍无极之乱的氏族。
听到通报时,他愣了愣,表情变得很平淡,只吐出两个字,“厚葬。”便又继续和众臣商讨。
这些氏族家兵早就被霍无恤之前强行征召,而最后一丝底牌也压在霍无极身上结果被霍无恤无情剿灭,曾经不可一世、高高在上、只手遮天敢与国君叫板敢废立君主的他们,此时此刻在大军碾压下只能毫无还手之力。
共计大小三十六族参与霍无极之乱,雍王霍无恤雷霆震怒,传令夷三族,一时血流成河,三万余人的不甘魂魄飘荡咸鱼城东市市口。
听到消息的谢涵手顿了顿,又继续浇着花,“大王终于是他想做的大王了。”
寿春听得奇怪,“难道大王一直做着他不想做的大王吗?”问完,又觉得这句话更奇怪,“哎呀,不是,是大王之前做的大王和现在的大王有什么不一样吗?啊不不,奴婢都被绕晕了。”
谢涵“噗嗤”一笑,放下浇水的花瓢,坐在旁边石头上,托着下颌看天,“我的意思是,以后再也没有人能制肘他了,唯我独尊哪,真是叫人艳羡。”
他刻意纵容霍无极养大对方的心,难道只是为了对付这个蠢弟弟吗?怎么看对方也不像这么无聊的人啊,只能说――一举而尽收君权,从此再无卿士坐大,真是厉害。
正这时,外面传来响动,寿春不用谢涵吩咐便快步出去,不一会儿,捧着盆花进了来,“公主,他们说这是大王让人送来的,这花开得真好看。”
白兰映红梅,只见那花儿洁白如雪的花冠,殷红如血的心蕊,周围嫩绿叶条环绕,不正是那名为“华容”的新品种素心建兰。
谢涵脸上露出个真切的笑意来,“我还以为早被羽箭射个对穿了呢。”
她才刚接过花,“娘娘――”拱门外一个高品阶内侍趋步入内――霍无恤不用贴身内侍,而分八个内侍在不同位置上轮流伺候,这个是负责对方吃食的,和谢涵算有些往来。
“怎么?”谢涵见人神色慌张,安抚道:“不要急,慢慢说。”
“太医说大王伤口不得沾水,这几日不得饮酒,可大王现在烂醉如泥,伤口都溃脓了,求娘娘过去劝劝。”那人丝毫没被安抚到,反而更急了――如果大王因为饮酒而伤口恶化,他这个司食的内侍就别想活了。
谢涵相信霍无恤是个有分寸的人,只当这内侍怕罪责而夸大。她并不想这时候过去,雍太后有再多的不是,也是对方亲娘,这个时候过去说什么都容易错。
“求娘娘过去看看罢――”那内侍见谢涵想拒绝,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大王现在伤口真的很严重,还发着低热,整个人混混沌沌的……”
这渲染得还真是颗小白菜。
“罢了。”谢涵看一眼面前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内侍――怎么说二人也是互惠互利的关系,再看看一旁开得正美的华容,“前面带路。”
然后等她进了霍无恤寝殿后,便发现那内侍似乎真没夸大其实。
只见满地酒坛,正中坐着个黑衣男子,他脸上是不正常的潮红,左臂红白脓血渗出,他却恍若未觉,单手举坛倒入嘴中,有晶莹液体顺着形状完美的下颌落入衣领。
即使如此,他也依然是尊贵的,冷硬的,看到对面走来的人影,“你怎么来了?”
“来谢谢大王的花。”谢涵踢开几个酒坛,走到对方身边,挨着人坐下,也举起一坛酒。
“一起?”霍无恤嗤嗤地笑了起来。
谢涵看他一眼,拔开酒塞,拉起对方左手,另一手手腕一翻,酒水倾坛泼下,落在对方伤口上。
霍无恤脸稍一白,一只手却伸过来捏起对方下巴,“你胆子很大啊。”
“我以为大王不是第一天认识我了。”谢涵随手一扔,摔下空酒坛,空手往对方腰间探去找对方随身携带的匕首,然而还没等她探到什么,对面人已欺身而来,唇上一片濡热还有满嘴酒气。
谢涵:“……”
她眼睛微微瞪大,立刻伸手去推,奈何对方力气委实大,她便一按人伤口,耳边一声闷哼,却除了闷哼后没有任何后退动作,那只手依然如铁臂一般,还带着她整个人躺倒在地。
有没有搞错,下面酒坛虽然都被她踢开了,洒出的酒水却还在,一片湿滑。
她双腿缠上对方柔韧劲瘦的腰,然后……旋身一转,二人上下位置立时倒转,她扣着对方脑袋,低头加深这个吻。
“谢涵唔……”
“嗯?”
“你难道一定要压着我…嗯……”
“我总觉得自己不应该是在下面的那个。”
“难道寡人是?不对,”霍无恤简直要气死了,“你不在下面难道想上天啊?也不对着酒水照照自己什么样子!”他在对方胸上狠狠一按。
谢涵咽下一声痛吟,忽然就意兴阑珊了,她爬起来,捡起对方下衫朝人兜头扔去,“穿上,看太医去!”
“不去!”因为情/欲,霍无恤憋得整张脸都红了,他撇过头去。
谢涵“啧”了一声又走到对方身边,“你想废了左臂,做这古往今来第一独臂国君啊?”
“铛――”一声,一把匕首扔了出来,霍无恤一伸左臂,意思很明显。
谢涵愣了一下,捡起匕首,在掌心拍了拍,长吁短叹的,“妾年纪大了,近来总觉头晕眼花,要是准头不好,多剜了块肉可该如何是好?”
“肉偿!”霍无恤回头,狠狠瞪了人一眼。
谢涵:“……”
她不说话了,摸摸鼻子,在对方身侧蹲下,“刺啦”一声划开对方衣服,露出健硕的臂膀和其上血肉模糊的伤口――皮肉翻出,大片溃烂,黄白脓液,腥臭有味。
饶是她也觉得对方太能折腾了些,她惊奇地看一眼对方――这不是一向最最惜命怕死的人了么。
霍无恤不理会她的眼神,而伸出一只手撕下她绣裙团了团塞进嘴里,双眼乌沉沉地看她。
人都做好这么充足的准备了,谢涵也便专心致志投入剜脓大业。
先用酒水冲洗一遍伤口,拿汗巾挤压擦拭脓液,再用酒水冲洗一次,随后把匕首在油灯上烤上三息,剔除渗脓的、外翻的、变黑的皮肉。
肩上一沉,谢涵低头一看,霍无恤整个脑袋抵在她肩头,额角豆大的冷汗渗出。
她手上加快速度,随之带来的是对方越加急促粗重的呼吸,他坐不住地弓起脊背,喉头溢出几声短促的嘶鸣,腰耐不住地越来越折起,最后把脑袋埋在谢涵膝头,“我、究竟做错了什么?”
沙哑到粗砺的声音伴随着急促的喘息,谢涵一愣,方发现对方已吐出嘴里布团,沾着血迹,她伸手揉了揉对方埋在她膝头的脑袋,“你没错,你做的已经很好了,是她不懂得珍惜。”
“你、有没有恨过、齐哀王?”
谢涵面色一淡,“我对他,早已磨光所有爱意、敬意、恨意。”
“是么……”
这一天,霍无恤出奇的开朗,说了许许多多的话,谢涵从来不知道对方竟是个隐形话唠,还是……她低头看看那数十个酒坛……这其实是一种别致的发酒疯?
“其实他出生的时候,我很开心的,终于有人能陪我玩陪我说说话了……”
“他那么小那么软,我真怕一摸就把他摸碎了,我跟着嬷嬷学了很久怎么抱他……”
“他掉下树的时候我没接好,抱着他摔了一跤,可是我两只胳膊骨头都断了,抱不起他了只能去叫人,等人叫回来就看到她抱着他。她骂我恶毒故意想摔死弟弟罚我跪着……”
“然后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到梁国了……”
“她生病了要雪灵芝,我去采的时候差点被雪埋了,幸好逃出来了赶得及给她,后来听说她把这个送给了个公公……”
“回来后不久,他就册封我做太子了,我以为他心里始终是有我的,我费尽心机地让雍国变得越来越强,我看到他看我的眼神越来越温和……”
“可是最后我发现那几年在梁国我遇到的刺杀都是他的手笔……”
“临死前,那是他第一次拉着我的手,他要我发誓善待所有兄弟……”
“从来……他只把我当工具,从来不是他的儿子,那我为什么要答应他?我偏不,我就是要让他死不瞑目……哈哈哈……”
肩上一沉,谢涵侧头,霍无恤闭着眼睛歪倒在她肩头,嘴里还一张一合的,只是出来的话越来越碎,让人分辨不清。
“睡罢。”她伸手摸了摸对方脑袋。
姬倾城是在第二天终于从行宫别苑回来的。
“无恤,是我误会你了,你当时骂我罚我只是为了掩人耳目好送我离开对不对?”她离开时对对方已经失望透顶,想趁外出行宫逃开雍国,却没想到听到霍无极起兵造反的消息。那一瞬间,她忽然什么就明白了。
这个霸道的男人总是这样,总是这样什么都不说就替她最好一切,就不会担心要是她笨一点读不懂他的用意怎么办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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