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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您醒了?”
一道惊喜的声音,像响在耳边,又像响在天边,一时竟分不清今夕何夕,谢涵睁开眼睛,盯着床角雕花看了好一会儿,才分清现实与幻境,他扶额撑床坐了起来,“怎么回事?”
话一出口,自己倒先想起来了――系统威胁一次“失宠体验”,然后他欣然同意了,所以他睡过去现在才醒过来?
当时是在哪儿来着?
――东城门凉亭内。
所以他直!接!倒!那儿了是么?
他这头心里飞快地回忆着,那头寿春已经一路跑出门外,大呼小叫的,“公子醒了,公子醒啦!”
这么多年还没听过自家小侍这么大嗓门,谢涵觑一眼天色――夜已深,看来他是昏迷一整天吓坏人了。
“终于醒了。”他正兀自忖度着,一道爽朗熟悉的声音伴随着个灰衣人影出现在室内。
“党叔?”既不是府内医工,也不是穰非翦雎,没想到竟来了个始料未及的人,谢涵睁大眼睛。
党阙已一手抓起他手腕探脉,又掀掀他眼皮,看看他舌相,最后摸着下巴,“你现在什么感觉?”
什么感觉?时空颠倒的感觉。
谢涵抿抿嘴,“尚可。”说完笑问,“党叔怎么来了?”
“尚可?我也觉得你好得很。面有光华、含而不露,双目有神、精光湛湛,舌质正常,舌苔薄白,脉势和缓有力、从容不迫,胃神根兼具……”党阙抚着胡须,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观察着谢涵,嘴上边分析。
寿春一听急了,什么神医,分明是庸医,“若好得很,公子怎会昏迷三日三夜,您再瞧仔细些!”
“咳――”谢涵猝不及防听得岔了口气,三天,他昏迷了三天?
党阙显然也记得这个问题,一听就“唉――”地长叹一口气。
谢涵反应回来,扫了寿春一眼,“不得无礼。”说完,转头看党阙,“家奴无状,党叔莫怪。”
一个浪得虚名的“神医”而已,寿春心里撇撇嘴,到底认错,“奴婢心急,冲撞了神医,神医恕罪。”
被个内侍质疑医术,党阙自然不悦,但见如此,又好笑自己六十几的人了还斤斤计较,对谢涵摆摆手,“这是个忠心的家奴,你昏了三日,他就守了三日,就别对人这么严苛了。好了,说说你昏迷前究竟怎么回事?”
这是问诊了。谢涵心里已打好草稿,面上细细回忆道:“府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我心里烦。睡不着醒得早,就骑着马出去遛遛,累了进了个亭子歇歇,然后………然后……”
他揉着额头,神情迷惑起来。
“然后就晕了?”党阙接口。
谢涵不好意思地垂头笑笑,“然后就没了映像,想来是晕了。”
寿春却忽然“啊”地一声,“公子骑马出去了?对,公子骑马出去了。可在离忧亭只找到公子没见着马。是歹人趁公子不备,劈晕公子抢了马匹?”
“……”谢涵给了自家小侍一个隐晦的赞赏眼神。
然而,“不可能一个普通手刀能劈晕过去三日,你身上也没明显淤青伤痕,也没中迷药。”党阙立刻否认。
却怎么也找不出个合理病因来,之后他又留了几日,见谢涵的确无甚异样,只能感叹――“大千世界无奇不有,这莫非就是体质差异?”
谢涵顺手推舟把“被歹人劈晕抢了马匹”的流言给了出去。
然而许多人是不信的,他们更相信是那没找出来的“刺客”作祟,偏偏又爆出来逃脱囚犯秦阳就是同一日清晨逃出城门的,“报复猜想”又甚嚣尘上,总而言之传闻不断……
当晚,等党阙前脚出了房门后,谢涵就向寿春大致问一翻这三日的事。
原来当日一整天都没见到谢涵回来,府里人急了,穰非和翦雎直接出门去找,好不容易找回来却发现人一直昏迷着,就不停地换医工看,谁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直到还留在齐宫的党阙昨日闻讯赶来,中途许多人打发下人送药来过,连齐公都有,又过了一天,谢涵终于醒了。
“没了?”谢涵上下看着对面人,直把人看得不自在了,他才收回目光,屈指扣扣眉心,声音渐淡,“寿春你知道吗,你抖一下左边眉毛,我就知道你在说谎。”
寿春:“……”他后知后觉地按按左眉。
“你还要我再问第二次吗?”谢涵的声音更淡,淡得甚至有些冷。
寿春隐隐有些慌了神,“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奴婢不是故意隐瞒,只是神医说公子可能是心思过重才使昏迷时久,奴婢不敢要公子劳心。”
谢涵轻“嗯”一声,却没让人起来。
寿春偷偷抬眼看一眼谢涵面色――淡淡的,没有什么表情,终于咬牙道:“申先生自那晚后就不见了,公子之前派人寻找,昨天穰卫士发现申先生在四公子府上。”
不错的进展。
谢涵点点头,面上却还是没有表情的,冷冷道:“什么事情怎么做怎么想,我自有主张,谁给你的胆子欺主瞒上的?”
寿春垂头,不敢说话。
“党阙是闻名列国的神医,我还没说话,谁给你的胆子张口得罪人的?”
寿春头垂得更低。
“嗯?”谢涵放下手,双目一厉,声音陡然加重,“是我太纵容你了吗?”
“奴婢知罪。”寿春吓了一跳,连忙砰砰砰磕头。
“去廊下跪三个时辰反省。”
“是。”他站起身趋步出门,长跪于廊下,夜正凉。
谢涵躺下,听门外风声呜咽,不知是不是因为睡了三日的缘故,竟怎么也睡不着。
便睁着双眼对着床帷盘算着,想着想着,忽然想起党阙的话――你昏了三日,他就守了三日……
他顿了一下,又披了件外套起来。
室外风吹得灯摇摇晃晃,灯下寿春正直直地跪着,寒风吹得他鼻涕直流,眼眶还红红的,听到开门声,愣愣地抬头。
谢涵只看一眼,便一怔一笑又一叹,蹲下来,拿汗巾给对方擦着鼻子,“像花猫。”
寿春反应回来后忙一个劲往后缩,“公子使不得使不得。”
谢涵却一手箍住了他肩膀,“这三天叫你担心,也辛苦你了,这是奖励。”
“我啊,知道你是担心我身体,可现在这种时候,如履薄冰,我不能错过一丝一毫的信息,你明白吗?”
“奴婢明白,奴婢明白,是奴婢自…自做…”
“自作主张。”谢涵低低一笑。
“对对对对,是奴婢自作主张、自食恶果,公子快进去,外边凉!”寿春一个劲地推人。
奈何比起谢涵来,只会服侍对方穿衣、梳头、擦身的他实在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不但没推动,反被人拉了起来。
“一起罢,你眼睛都快充血了,先睡会儿罢。”
“……可这罚……”
“噢,我只说跪三个时辰,没说即刻跪,明日补上也一样……”
第二天,谢涵起了个大早,正要进宫去谢齐公赐药,并叫楚楚安心。
倒不曾想,府里先来了个人――原来是之前仿的那个瑶罗搥和谢沁那几张图纸上的东西做好了。
谢沁……谢涵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
――七弟一生出来就去了,那时我刚从楚国回来,看到的就是他小小的发青的身体,哪里还看得清外貌……
――我七弟若在,应当就是他那样的了,挺拔、俊秀、英姿勃发……
像有那么一只手拨开云翳,阳光乍现――原来从一开始会朝他吐奶泡泡的软绵绵和现在的豆丁一直是一个人么?
““一点都不挺拔、英姿勃发。”谢涵对手中那几个玩意儿忽地一笑,如云销雨霁,他心情颇为灿烂地揣着东西进宫去了。
这回齐公见他,倒没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反而亲自下阶拍了拍他肩膀,目光竟难得有一二分温和,“你武艺不好,就不要一个人出去,你身体不好,就多休息,人手要是不够,可以开口向寡人要。”
一直想着谢沁的谢涵乍一听,受宠若惊,好险没让脸上表情崩了,直到到了楚楚那儿,还不可思议,“君父近来心情特别好?”
楚楚看他一眼,用竹签挑起块雪梨塞进嘴里嚼了嚼,咽下后方幽幽道:“你三天不醒,药石罔效,你那好君父已经让人给你准备寿衣了。”
谢涵:“……”他慢一拍问:“所以心情好?”
楚楚“嘎嘣”一声,脆生生地又咬了一块梨,“所以乍一看你活生生的,觉得尴尬呗。”
谢涵:“……”他瞅着盘子里的切好的梨块,赞道:“好方便的法子。”
“你弟弟想的。”楚楚吱一声,见人只盯着那梨块,好像在看什么奇珍一般专注,终于长长叹一口气,“只是有人暗示你可能不好了罢了,你君父是不信的,他再不喜欢你讨厌你,也不会没事想要你去死的,你别难过。”
“我不觉得难过。”谢涵嘴角挑起个凉薄的弧度,“他也不是不想我去死,只是不想我这么猝不及防地死了,不能再让他好好磋磨。他只是见到我便觉得厌烦,不见我又有些无趣而想念罢了。”
“你……你偏激了。”自对方六岁后再没听过对方心里对齐公的想法了,一听楚楚先是一怔,随后反应回来一阵蹙眉,却见对方只是凉凉地笑着,她蠕动了下嘴角,终于起了另一个话头,“你不是叫我去查文鸳么?她的东西都被收没了,前日发现有个漏网之鱼。”
楚楚从袖中掏出块巴掌大的竹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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