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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寒城,北采胡骑连烽火,血染寒酥战鼓急。
“锵——!!”
“有埋伏!大家快跑!”
箭矢如大雨急下,攻势威猛,钩戟长铩横空,士兵身上冷硬的甲胄骤然被利器划开,红梅斑驳于白雪之上,弥漫血腥之气。
血红浸染天边,勾勒出残酷的轮廓。北寒城中百姓只听得那凉风怒号,便人人自危,皆流窜而出。
长离立于高墙之上,望着城下一幕,伏尸千里不过如此。
他深吸了一口气,看向身后神色难看的女子,跪地沉声道:“还请长公主先同棣布离开——长离愿死守北寒城。”
上官淳熙拂袖咬牙,厉声斥道:“现在,本宫命令你同本宫一起离开北寒城。”
长离闻言一震,垂首低声,“北寒城一旦失守,东隐与大齐之军便能长驱直入北暮,公主……”
上官淳熙眸色深沉了几分,头上珠钗摇曳,迤逦之姿,“本宫已有他法,你既已受了伤,此事也不需你作想,准备离开北寒城便是!”
又扫一眼城下激烈战况,一截旌旗断裂在烽火之中,长离心中密密麻麻的是复杂与疼痛。
他曾以守卫边境为终生荣耀,如今……倒是可笑。
低垂着眉眼,似乎方才这一跪也压弯了他曾经的脊梁,长离道:“末将遵命!”
*
白天碎碎堕琼芳,马车幽幽地行驶在寒酥覆地的小路上,车辙声在此刻消湮于瑟瑟寒风中。
“我赌你会同我走的。”
莫扎趴在马车上,双手垂在身旁。他眉眼阴郁,看着江晏栖,笑得狠劣,“你的确很聪明,但仅靠聪明是不够的——温夫人重病垂危,长离将军被齐兵穷追不舍,最后一面,你见是不见?”
江晏栖闻言,眸中波涛翻涌,看向莫扎的神色却又是那般平静,平静的令人窒息,“你在赌什么,赌女子注定优柔寡断吗?”
莫扎被这眼神看得头皮发麻,他不知这样一个黼蔀黻纪之年的女子怎会对一切事物都冷静理智到如此地步,不论逆境还是顺境,你都无法窥探她的内心。
不过莫扎不信江晏栖留下他是不想杀生,遂低嗤一声,“在你将我一同带上马车的这一刻,你便已败了。”
江晏栖闻言,低声呢喃,“败了?”
她不喜欢这个形容,感情应是纯粹的。望了一眼汉城独有的诗韵竹筑,银装再为它们上了一层浪漫,她淡淡道:“我不会败。”
正如她所言,能审判她的唯有自己,能打败她的,亦唯有自己。
平淡而又笃定的语气,莫扎看着眼前女子,那些歇斯底里的话忽便说不出了。
在莫扎的沉默下,江晏栖却是淡淡开口,“不过——”
“恭喜你,赌对了。”
直面是一种常人所不能及的勇气,却也是抛除理智的鲁莽。
江晏栖在此刻做了一个抉择,一次对江青寒倾覆所有信任的抉择——或许会输,却注定这将是最后一次输。
流年才是最磋磨人之物,毕竟八岁前的她,从未想过此间种种会在多年后以此种方式偿还。
想着,江晏栖忽又笑了,笑得克制而平静。不过,在此平淡面具之下,鲜有人能看到她痛彻心扉的一面。
她其实真的很不堪,只是无人可见,在旁人眼中,也便成了完美。
除了这满身才学,自私、高傲、无情皆能在她身上看到影子与雏形。于她而言,此乃人之常情,可这辜负了爱她之人,也便成了原罪。
莫扎闻言没再开口,只是眸中闪过诧异。他本以为自己赌错了,不曾想——原来再处变不惊之人,也会败于感情。
江晏栖沉默着,马车晃晃悠悠地驶过曲折小路,时光好似静止了,可它一跃却悄悄碾转了九年,飞雪也怕那偷偷流逝的时光被人发现,故轻轻放慢了脚步。
一道苍老的嗓音忽便回响在江晏栖耳畔,她冷寂的双眸恍惚间便有了波动。
——昨日之事不可追,再黑之夜,有此三千明灯开路,长卿亦能披荆斩棘。
要一个人活着很简单,让他活得快乐才难。
或许如今,她能很容易做到前者。亦或许,两全之事,并非无解——无情,自封神。
……
十一月十日,大齐临北暮,南境照汉关。
“我看不出数月,大齐便能攻下北暮了,当真是大快人心啊!”
“是啊,武安候自北寒城一路势如破竹,云麾将军此刻也已攻下南境两城,它北暮又当拿何作抵?”
“不过我听说刑部侍郎前些日出使了东隐后便再也没了消息,该不会是出事了吧?上次出使之职落他身上便触怒了东隐,此次一去……”
“害……那东隐都得靠着咱大齐来抵制北暮了,哪还有那胆量动我大齐朝廷命官呢?”
“嘿……那些个朝廷命官个个都肥得满嘴流油,哪里还需要咱们这些平头黔首来担忧?”
“极是!极是!咱们寻常百姓,便是家有娇妻那都是乐事了!”
“哈哈……听说那李家家主是年过半百了都又抬了第二十七房姨娘呢,那可是老当益壮啊!”
“老什么益壮!呸……这糟老头子竟会糟蹋清白姑娘,我他日若考取了功名,第一件事就得除了这些毒瘤!”
“诶……许兄,莫激进……莫激进!”
“什么激进不激进?他们就是癞蛤蟆插毛,算飞禽还是走兽?”
街道上,江晏栖听到这些话,心中不由起了波澜,唯一留意的便是那声“刑部侍郎”,她是知道沈槐奚为何要去碾转北暮东隐之间的,她一直都知道。
她知沈槐奚的本事,他不可能轻易湮灭于这权术中。
想到此,江晏栖眸色晦暗了两分,她仅希望他能放下她,不要再回大齐了——他若能救回他的族人,就该回东槐,往后……顺顺遂遂地度过那一生。
八岁那年,她被掳去了北暮。初遇之际,少年因着那双标志性的琥珀凤眸,扮演的便是众所周知的“瞎子”,这一扮便是十年。他的光明葬在了北暮,他的亲人葬在了北暮,他的美好也葬在了北暮。
正是这样一个生于深渊罅隙的少年,却给予了她全部的好。
不过这染血的刀亦是他教她拿起的,也正是因此,有一段时光,江晏栖不敢直视自己那段灰暗的岁月,更不敢再直视这个自幼浸在鲜血中的少年。
后来,时光变迁的不仅是沧海桑田,星霜荏苒,她也彻底看清了世事,学识愈加渊博,心境也愈发寡淡。
只是,江晏栖一直都知道,沈槐奚对人一向诡谲又残忍的心中藏着一份责任,一份能束缚住他的责任。
北暮关押上奚族人的地牢消息也正是她如月十一去奉凉城无意得知的,更是她放出去让沈槐奚知道的。
而温瑜是北暮人一事,她自那时便已知晓。
她不知道这一切是否错了,只是她的典籍中从来没有“后悔”二字——她,不喜回头。
可惜她低估了少年的感情。
而命运弄人的是,只第二日,江晏栖竟便再见到了这本该出现在东槐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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