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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无论赵天尧和赵大顺怎么解释,怎么哀求,武家人都不为所动,一定要让赵小禹出来,或者让他们自己砍下赵小禹的一条胳膊或腿。
形势越来越凶险,对峙越来越激烈,赵家父子俩眼看拦不住了。
赵天尧忽然转身返回屋。
赵大顺叫道:“大,你干什么去?”
赵天尧没应声,跑进了西房。
武家人倒也“恩怨分明”,只针对赵小禹,并没有对赵大顺动手。
赵大顺还在和对方谈判着,僵持着,不停地加大赔偿价码,但武家人却不想协商解决,只对赵小禹的胳膊和腿感兴趣。
忽然从屋里传出一声大喝,只见赵天尧穿着没有肩章的军装,戴着军帽,背着大刀,扛着一把步枪,大踏步地从西屋走了出来。
“大,你这是?”赵大顺呆呆地望着他,让开了门口。
“他妈的,还没完没了了!”赵天尧哗啦拉了一下枪栓,双手端起来,枪口对着外面的武家人,“来呀!我看看今天谁能薅下我孙子的一根毛来!”
手持冷兵器的武家人,突然看见拿着热兵器的赵天尧,有点害怕了,纷纷后退。
赵天尧经常对村里的人说他有杆步枪,人们都以为他是在吹牛,没想到竟是真的。
赵天尧走到门口,全没了刚才低三下四的模样,嘴微张着,露出一截紧咬着的假牙,横眉立眼,威风凛凛;那把步枪油光锃亮,背上的大刀从肩头露出刀把儿,结着红绸。
他的那只瞎眼,也戴上了黑色的眼罩,看起来十分凶狠。
武家人还在后退,围观者也都向两边散开,生怕被他的子弹打到。
“来呀!”他沉声喝道,“他妈的,老子打了十几年的仗,杀的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还差你们几个?老子当年保家卫国,如果现在连自己的孙子都保护不了,还留着这颗脑袋有什么用?割下来喂狗算了!来呀!”
他最后一声“来呀”,忽然提高了嗓门,震天动地,震得窗户哗啦啦地响,震得在场的人不自觉地抖了一下。
他上前两步,接着说:“一群大人,和一个娃娃计较,还他妈的是人吗?自己看不住自家的女人,管我孙子球事!他不识字,他知道信里写了什么吗?他有什么错?都他妈的活得没人性了,连道理都不讲了,连牲口都不如了!”
一时好安静,一只燕子从远处飞来,飞到屋檐下喂食它的儿女,一阵叽叽喳喳后,又飞走了。
但它没飞远,刚飞了几米就落了下来,落在围观者的人群中,人群惊慌四散。
砰——枪响了。
枪管里冒着蓝烟,赵天尧拉了一下枪栓,一个空弹壳飞了出去,落在地上,弹跳到武家人的脚下,武家人齐齐后退了几步。
枪声过后,惊叫过后,空气似乎凝固了。
“来呀!”赵天尧突然又吼了一声,“明告诉你们,老子的枪里只有四发子弹,打不死你们全家,但老子还有刀,砍死几个算几个!来呀!老子倒要看看,你们这些老婊子的后代,是不是刀枪不入!不是那个老婊子,外国人谁敢欺负我们?一群卖国贼,牛逼个球呢!”
他说的老婊子,是指慈禧太后,他误把慈禧太后保镖的后代理解成为慈禧太后的后代了。
武家人面面相觑,进退两难。
进不敢,退又怕丢了大内侍卫后代的威风。
赵天尧的那声“来呀”,震得他们肝胆俱裂。
他们没想到,这个平时只会赌博吹牛的老头子,竟有这么大的力量,这么强的气场。
他们相信,就算他枪里的子弹全部打完,那把大刀也能砍下他们几颗头颅。
队长趁机上前解劝,他不敢说武家人的不是,也不敢让赵天尧放下枪,只能做和事佬。
“其实就是场误会,误会而已。赵小禹确实不识字,咱们大家都知道,他连一天书都没念过,他哪知道信里写了什么呀?都散了吧,大顺好好地管教一下儿子;耀宗呢,看好你的老婆,村里的人也帮忙看着。”
武家人最终撤退了。
来时趾高气扬,走时垂头丧气。
赵天尧的身体摇晃了两下,收起了枪,用右手拄着;左手伸到颈后,拔出了那把大刀,斜提在手里,刀面反射着阳光。
还未散去的围观者,顿时感到一阵寒意,尽管他们和赵天尧无冤无仇。
直到围观者都散去,赵天尧才收起刀枪,回了屋。
他用之前裹刀枪的那块麻布,把刀枪重新裹缠起来,放回了西屋。
赵大顺问:“大,你还有子弹呢?”
赵天尧说:“本来还有两发,刚放了一枪,现在剩下最后一发了。”
父子俩坐在外屋的小板凳上,一个点起了烟袋,一个点起了烟卷。
赵大顺担心地问:“你说他们还会不会找小禹的麻烦?武家人不好惹。”
赵天尧说:“不好惹也惹下了,来吧,只要我不死,他们就动不了我孙子的一根毛!”
自从被爸爸喊回东房后,赵小禹就一直躲在炕角瑟瑟发抖,这时听到爷爷这么说,身体里顿时涌过一丝暖流,两道热泪滑出了眼眶。
“小禹你出来!”赵天尧喊道。
赵小禹急忙下了地,趿拉上鞋出了屋,站在爷爷和爸爸面前。
“你把信给邮递员了?”赵天尧问。
“没。”赵小禹擦了擦眼泪,哽咽了一下,“邮递员请假了,我交给秦富忠了。”
“这个王八蛋!”赵天尧拍着大腿骂道,“只知道捞钱,讨好武家人,连点良心都没了!就算他怕那封信寄出去,王翠萍的家人找过来,最后武家人找他麻烦,他也用不着把那封信交给武家人啊!撕了,扔了,埋了,不就行了吗?真他妈的坏透了,唯恐天下不乱!”
赵大顺叹口气:“就是啊,刚才听人说,王翠萍昨晚被武家人打了一晚上,打得鬼哭狼嚎的,现在都不知道活着不了。秦富忠这是害了两个人啊!”
赵天尧连抽了两袋烟,忽然说:“秋天让小禹去上学吧,学点文化,说不定能离开这个鬼地方。这地方待久了,人都得变成畜牲。穷山恶水出刁民,古人从来不骗人。”
赵小禹一忍再忍,还是没忍住,激动得抽咽起来,眼泪像泉水似的涌出来。
赵大顺苦笑一声:“我原来也没打算让他不上学,当时就是一句气话,后来我把这事给忘了,想起来的时候都冬天了,早错过报名时间了,他也没提过。”
赵天尧哭笑不得:“你屁眼儿如果再大点,心都能拉出去你信不?我倒是没忘,我以为你不打算让他上了。那就上吧,咱们赵家也得出个人才吧,不然这他妈的让人欺负的。”
赵小禹忽然跑了出去,跑出很远,又返回来,拿了把镰刀又跑了。
“你去哪呀?”赵大顺追出门外喊道。
赵小禹已经跑远了。
这段时间地里没活,葵花刚打掐完,麦子还没熟,赵小禹的任务就是给骡子割草。
但他平时总是偷懒,勉强保证骡子饿不死就行。
他今天要给骡子割很多很多的草,让它吃得饱饱的。
他钻进葵花林,玉米林,看见草就割,扎了一捆又一捆,不知疲倦似的。
清晨的露水还没散尽,露水中裹挟着一个八岁男孩的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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