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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小禹昏天黑地地睡到天黑才醒,屋里亮着灯,听到咕咚咕咚的声响, 是案板磕打着水泥灶台。
陈慧在擀面,天太热,她边擀面边歪转头在肩头蹭蹭脸上的汗。
发生了什么事?赵小禹的脑袋一片混沌,怎么回到县城了?
片刻后,他的记忆恢复了一些,是的,他回到了县城。
一早妈妈赶着骡车把他和三个民工送到了公社汽车站,车不走,她不走,在此期间,她和几个不认识的女人聊得火热,不停地向她们炫耀:“我儿子是总经理,他忙得很,公司那么多的事等着他处理呢,但他还是怕我累,雇上人跑回来帮我收麦子……”
妈妈老了,变成了一个絮絮叨叨的长舌妇,嗓门很高,脸黑黑的,皱皱的,头发乱乱的,一点也不顾及形象了。
他让妈妈不要卖酿皮了,妈妈说她闲不住,闲下身体就不舒服,卖酿皮等于是消遣。
爷爷却变得忧郁了,不爱说话了,昨晚他在爷爷的房间,爷爷把他搂在怀里好长时间,一句话也不说,只是不停地摸他的头,捏他的胳膊和腿。
再往前的记忆,就是收麦子了,那三个民工派上了用场,他只需开四轮车就行,剩下的都是他们做。
那么,往后的记忆呢?
赵小禹忽然心疼了一下,那个像猪尿泡一样的长条物浮现在他眼前。
然后呢?
他喝酒了,哭了。
他的记忆就停留在了这里。
以前听樊长林说,他喝酒经常失忆,他们称为断片,赵小禹从不相信,他觉得即使是喝上毒药,哪怕是奄奄一息,也不会失忆,没想到竟是真的。
看来酒比毒药更厉害,它是迷魂药。
他感觉好像做了一连串乱七八糟的梦,梦里有好多人,梦里的他很开心,那些肮脏的事没有发生,她来了,逼着他说出那三个字,他就说了;她又质问她许清涯是怎么回事,他给她做了解释,她好像很开心,春风满面,向他展开了双臂。
可是,好像观音菩萨忽然出现在天上,一声断喝,告诉他,那个贼娘们儿不仅贼,而且贱,他好像瞬间激活了神通,看到了某个场景,他就愤怒了。
此时,梦境和现实混合在一起,他不知道哪是梦,哪是真,梦境很真实,现实却很虚幻。
晕胀的头脑,绞痛的肠胃,口腔中的怪味,满身的酒气,让他意识到,他真的喝酒了;肿胀的眼睛,发疼的喉咙,让他意识到,他真的哭了。
那么,那件事也是真的了。
可是他觉得滑稽,就算那件事是真的,关他什么事啊,用得着喝酒吗?用得着哭吗?
他早就不喜欢她了,不不不,他从来就没喜欢过她,只是玩玩而已,骗傻子呢!
真丢人啊!有人看到他哭吗?
“九妹——”
赵小禹的两片嘴唇好像粘在了一起,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扯开;喉咙也好像堵塞了,费了很大的气息才顶开。
陈慧已经切好了面,双手掬着一捧面,像天女散花一样下进开水锅里,这时她回过头来,脸上的汗水明晃晃的。
“九哥你醒了?我给你煮面,喝完酒吃点面舒服。”
赵小禹本来想问她,自己是不是喝酒了,这回不用问了,他确实是喝酒了。
陈慧用筷子搅了几下锅里的面条,又回头指着墙角说:“你看你多吓人啊,一口气喝了五瓶,那可是一斤啊,喝水也没有那么喝的,喝坏身体咋办?”
赵小禹顺着她的手指望向墙角,那里摆着五个小酒瓶。
“别再那样喝了,多大点事啊,至于嘛,她根本不配你,你应该庆幸才对!”
赵小禹的心又疼了一下,看来,那些美好的,全是梦;那是丑陋的,才是真实的,但他不愿意向九妹吐露心思,说:“我开始以为是你,气你小小年纪就学坏,我才喝的酒,幸亏不是你,不然我非揍你不可。”
陈慧切了一声,心里说,你巴不得是我吧?
面煮好了,兄妹俩坐下来吃。
陈慧说:“九哥,一会儿金海回来,你就别提这事了,不是我想息事宁人,是没必要,显得你多在乎她似的。她都那样了,你还那么卑微干嘛?”
赵小禹说:“我提它干嘛,又和我没关系。”
“就是,你就应该永远高高在上!”
说话间,金海进门了,他看起来很高兴,红光满面,意气风发,大大咧咧地往饭桌前一坐:“怎么没有我的饭?”
“自己盛去,我又不是你的丫鬟,天天伺候你!”陈慧没好气地说。
金海自己拿了碗,盛了面,坐过来,察觉到气氛不对,问:“你们怎么了?”
“关你屁事!”陈慧怼了一句。
金海很绅士地耸耸肩,开始吃面。
吃到中途,金海说:“筱雨说,她以后不能来这里补习了,让我晚上去她家。”
赵小禹和陈慧没说话。
金海又说:“筱雨说,如果迟了,就住在她家,她家房子多。”
赵小禹和陈慧还是不说话。
金海接着说:“所以,我以后可能会经常不回家住,给你说一声。”
“你爱回不回呢!”陈慧呛了他一句,“最好永远别回来!”
金海撇撇嘴,问陈慧:“你怎么办?”
“什么我怎么办?”
“以后,我晚上要去筱雨家做家教,但是白天有空,你还要辅导吗?”
“不用,我要回家!”
“好吧。”金海转向赵小禹,“给我拿点钱。”
“你要钱干什么?”赵小禹问。
“同学们要聚会,另外我以后可能要经常在外面吃饭,有备无患。”
“你不是自己挣钱了吗?”
“筱雨说,等补习完了一起给。”
赵小禹放下碗筷,起身拿起自己的包,掏出钱包,从中抽出一百块钱拍在桌子上。
金海拿起钱,咂了一下嘴:“多给点吧,现在东西贵了,一百块钱什么也干不成。”
赵小禹支棱起眼睛:“慧慧每月一百的生活费,还能剩下,你每月二百,都花在哪了?”
“我饭量大嘛,”金海陪着笑脸说,“再说我朋友也多,有时免不了有些应酬,还有,买了好多学习资料——再给一百吧,算我借的,我拿到辅导费就还你。”
赵小禹凝眉思索了一会儿,从包中拿出一个笔记本,翻到最后的空白页,推到金海面前,又把一支钢笔丢了过去:“打欠条!”
“你这——”金海苦笑一声,“用得着搞这么正式吗?”
“亲兄弟明算账。”赵小禹生硬地说,“以前的账就算了,以后从我这儿拿钱,必须要打欠条!”
“好,打就打!”金海拿起笔,一挥而就,将笔和笔记本推给赵小禹。
赵小禹又掏出一百块钱,给金海撇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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