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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陈奇瑜伏地痛哭之时,脚步声响,于海疾步匆匆地走了进来,将一份刚刚送到的塘报呈到了朱慈烺的手中。

朱慈烺看完,眼中微有欣慰。

塘报是精武营千总万金刚用信鸽刚刚送回的。

万金刚奉朱慈烺的命令,率领本部人马配合顺天巡抚潘永图死守三河,不过建虏并没有上当,除了豪格在三河城下停留了三天之外,小打了一仗之外,其他建虏兵马都是从三河快速通过,最后城外只留有小股游骑骚扰,而就在昨天,蓟州总兵佟翰邦率一千骑兵赶到三河,建虏的小股游骑随即撤走,潘永图立刻带兵出城,遵照朱慈烺事先留下的命令,和佟翰邦合兵一处,一共一千骑兵,四千余步兵,将近六千人,往京师而来,同时遣散三河城中的百姓,令他们前往蓟州避难,三河变成是一座空城。

潘永图他们一共不到六千人,面对十几万的建虏大军,完全是杯水车薪,不堪一击,所以朱慈烺给他们的命令,并非是迅疾赶到京师,而是要缓缓前进,步步为营,佟翰邦的一千骑兵担任探哨,一有不对,立刻安营扎寨,朱慈烺不奢望他们能有什么战绩,只希望他们能分散建虏的注意力,使建虏不能全力渡河即可,等于是在建虏后方布下一颗钉子。

实话讲,这个任务相当危险,闹不好,潘永图佟翰邦和万金刚三人就会全军覆没,但形势严峻,京师危急,大明兵马捉襟见肘,所有人都得把脑袋系裤腰带上,无论巡抚总兵还是普通的将士。因此,面对太子殿下的命令,潘永图三人丝毫不敢怠慢。

六千兵马今日上午已经从三河出发,携带了三个月的口粮和大量的驴牛车,城中所有的火炮和火药,以及快速安营扎寨的各项器物---在建虏大军撤走后,潘永图什么也没有做,就是督着城内工匠日夜不停的打造偏厢车,三天打造了六十辆,连同驴车和牛车,不但可以装载火炮,还能快速环连成阵,以为鸟铳兵的屏障。

如果顺利的话,潘永图的兵马很快就会出现在通州附近……

朱慈烺将看完的塘报交给唐亮,目光看跪在地上的陈奇瑜:“起来吧,今日本宫见你,是有事情和你商议。”

“谢殿下……”陈奇瑜抬起头,第一次正式的望向太子。

太子乃是国本,亲到诏狱来见他这个罪臣,对已经流放了七八年,原本赦免,忽然又被抓回诏狱的陈奇瑜来说,无疑是巨大的惊喜,他能想到,太子殿下何等尊贵,却到诏狱来见他,必是为了大事,而大事用他,他脱困之日不久矣!

但他却不敢表现出丝毫的高兴,进士出身,为官那么多年,他深知内敛的重要,如果他喜形于色,说不对会惹的太子殿下大怒,改变心意,将他囚死在诏狱中呢,所以他一直压着惊喜,用悔愧对待,直到听到太子确定的说法之后,他才抬起头来,望向太子,见太子表情严肃,目光温润,严厉中带着期待,他撑在地上的双手忍不住颤抖起来,嘴唇蠕动,激动再也难以压制。

“赐座。上茶。”

朱慈烺从陈奇瑜眼神里看到的不止是惊喜,更有欲望,陈奇瑜还不到五十岁,显然是还有再起的雄心。

这就对了,虽然朱慈烺未必会用,但臣子却不能没有上进心。

吴孟明亲自搬来一个锦绣坐墩,扶陈奇瑜座下,又上了茶,然后退出。宗俊泰也退出,于堂外执守警戒。

堂中只剩下太子,陈奇瑜,唐亮和佟定方。

“你是去年再入诏狱的,这一年里,你可知世事变化?”朱慈烺盯着陈奇瑜。

陈奇瑜在绣墩立坐直了,原本黯然的目光,这会恢复了一些神采,拱手道:“罪臣听闻了一些,太子殿下亲自领兵于开封大败闯贼,将闯贼杀的落花流水,遁入商洛山中,去年又击退建虏大军,生擒阿巴泰,乃我大明数十年来,未有过的辉煌战功,罪臣深为佩服,殿下用兵,真乃神人也,孙武吴起也不过如此啊。”

朱慈烺微微点头,笑纳了陈奇瑜的马屁,然后问:“建虏又入塞了,当下之事你可知道?”

“罪臣听说了……不过,不甚详细。”毕竟是在诏狱之中,陈奇瑜只能从狱吏的锦衣卫的口中,听到一字半句,时间长了,能知道个大概,短期之內的事情,他是不能知道的。

朱慈烺向佟定方点头。

于是佟定方向前,将准备好的一份军事简报交到陈奇瑜手中。

虽然是简报,但却将眼下的情势都包括在内了,以陈奇瑜的见识,只要看完这份简报,就能有清楚的了解。

接简报的时候,陈奇瑜的双手在颤抖,快十年了,他终于又看到了朝廷正式的公文塘报了。

“军情危急,希望你这个曾经五省总督能给本宫一些建议、”朱慈烺道。

“罪臣不敢,罪臣必竭尽全力。”

在太子的注视下,陈奇瑜捧着简报快速看完,表情极其认真,这一刻,他仿佛不再是诏狱的囚徒,而是当年那一个率领十万兵马,逐流贼于川陕的五省总督,见到建虏入塞,兵马将近二十万,并且已经到运河边后,他脸色大变,随即又看到官军在河岸边挖掘的壕沟胸墙示意图,他稍一思索,便明白了其中的厉害之处,不禁啧啧称奇。

这中间,他一手拿着简报,另一手的手指不停掐算,好像是在计算兵力和火力,如算命先生一般。

看到最后,陈奇瑜脸色剧变,猛地站起来,朝朱慈烺说道:“殿下,运河不可守啊~~”用力顿足,眼睛瞪大,满脸都是惊恐。

若是此话让御座上的崇祯帝听到,怕是立刻就会骇然色变。但朱慈烺却不吃惊,只淡淡问:“为什么不可守?”

陈奇瑜将手中的简报合上,急急说道:“殿下,建虏将近二十万大军,来势汹汹,而运河不比长江天险,没有淮河流域的羁绊和缓冲,建虏大军可以直接杀到运河岸边,宽不过七八丈,水势平缓的运河之水要想阻挡住建虏,非有完善的工事和充足的兵力不可,计划书中所画的壕沟示意图,乃罪臣平生第一次见,罪臣以为,极其高明,配合火器,应可以给过河的建虏造成一定的杀伤,不过这并不能弥补运河的先天不足。”

“照简报所说,建虏大军分为四路,阿济格去往昌平那一路不说,现在共有三路集结于运河东岸,其中建虏主力由虏酋黄太吉亲自统领,驻军于通州,多铎驻香河,代善驻武清对岸,三路建虏分别驻京畿运河的上、中、下游,犹如常山之蛇,一旦渡河,必然是两路虚攻,一路主攻,防其首,则尾席卷,防其尾,则首出击,主守中部,则首尾并击,我方兵力本就不足,建虏虚虚实实,到时必然是捉襟见肘,调配不开兵力。”

“历史上,攻方取得渡河战役的胜利,不外乎两个原因,一个是绕行,另一个就是声东击西。兵力足够的情况下,有时都尚且难以防备,何况不足?”

“第一份方案中,保督杨文岳麾下的人马,不过四万官军,加上民夫,也不到十万,四万官军分成守备和游击,守备三万六,游击四千,三万六千名守备死守河岸,各司其职,分段负责,而京畿运河一共两百六十里,算起来,一里之地,只能布守一百五十名官军,即便是加上民夫,也不过三百人,一百五十名官军中,配有火枪五十杆,弓箭六十张,大小火炮,两三门,而他们要应对的河面,足有一里宽,白天的时候,有战船在运河上往来巡视,冲撞建虏的木筏,令其无法过河。但晚上呢?如果建虏忽然于夜间发动进攻,即便是有壕沟和鹿角的拦阻,即便有完善的工事,但建虏木筏齐下,不顾死伤,集中猛攻某一个点,七八丈的河面,两个转眼划到岸边,一百五十名守军,能挡住吗?”

“挡不住就需要有援兵,但四千骑兵,分散在两百里的河岸边,救援需要一定的时间,也就是说,这一百五十人,从最开始的预警,到援兵赶到,最少得坚持半个时辰,不管水上的,还是陆上的。但就罪臣所知,我大明官军是没有这样的能力的。”

“退一步讲,即使能守住某一点,怕也守不住全面,因为建虏一定会声东击西,视我方军马增援调动的情况,从而改变他们攻击的方向。”

“两百二十里的运河,建虏处处可攻,我军处处需要防守,攻守之间,我军完全处于被动,此乃兵家之大忌,但同时却也是防河之无奈。”

“要扭转这种无奈,只有一种办法,那就是部署足够多的兵力,如果现在河边有精兵十万,三万救援,粮草火器充足,运河上战船百艘,我军足可以不动如山,迎击建虏的渡河。”

“但现在只有四万,罪臣以为,是万万做不到的。”

“保督杨文岳现在在河岸边使用疑兵之计,多插旗帜,焚干草,造烟雾,令建虏探不清我军的虚实,不过这终究只是缓兵的小伎俩,建虏现在没有渡河,并非是为疑兵之计所绊,而是因为尚没有造制出足够多的木筏!”

“兵马不够,战船不够,壕沟挖的再多,火器再是犀利,也无法改变河岸的隐忧,一旦被建虏一点突破,建虏过了河,铁骑突击,运河就完了,因此罪臣以为怕是不可守。”

陈奇瑜一口气说完,在说话中,他微微抬眼,透透观察太子的表情,从中揣测太子殿下对自己的回答是否满意?不过太子表情始终平静,不喜不怒,令他看不出满意还是不满意?心中不禁暗忖:“怪不得太子小小年纪,就能在朝堂上卷起风雨,只看这不动如山的样子,就知道是一个聪睿沉稳之人,我的话,他应该是听进去了,只是不知道他会如何用我?……”

“你以为,当如何破?”待他说完,朱慈烺立刻问。运河的问题,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陈奇瑜所说。并不出乎他的意料。

“第一,增兵。”

“需要多少兵?”

“最少三万。”陈奇瑜说。

朱慈烺不置可否:“接着说。”

“第二,增船,罪臣以为,二三十艘小船是不够的,罪臣以为,应该将所有能够动用的船只,都放到运河来,虽然运河狭窄,建虏用木筏阻塞,有可能会夺去我军的一些船只,但战船摆在运河之中,上置火炮,对岸边的敌人实行轰击,不但可以撞击木筏,凝滞建虏的渡河,还可以对建虏造成杀伤,一来一去,罪臣以为,收益比风险大,还是合适的。”

朱慈烺点头。

“第三,设置破口。”

“哦,何为破口?”朱慈烺问。

陈奇瑜意味深长的笑一下:“我军兵力不足,建虏一定会采用声东击西的办法,找寻我军的防守破口,既然如此,我军就给他露几个好了,罪臣以为,我军可在沿岸选择几个适合的地点,故意露出破绽,令建虏过河,建虏必然是先用木筏载兵,待过去一些兵马之后,就会造浮桥,以令大军更快通过,而这时,我军用火船袭击,烧毁浮桥和木筏,断其退路,伏兵四起,将过河的建虏,聚而歼之!”

听到此,朱慈烺笑了:“上屋抽梯,好计谋!”

太子的夸赞,令陈奇瑜精神抖擞,继续说道:“此计的关键,在于火候的把握,过河的建虏兵不能太多,太多了我们吃不下,太少了又难以达到阻吓的功能,火船必须恰到好处。”

朱慈烺点头。

陈奇瑜捋了捋杂乱的胡须,微带得意的说道,“此计如此成功,令建虏吃下大亏,以后即便我军河防露出真破绽了,建虏也疑神疑鬼,不敢轻易过河了。”

顿一顿,继续道:“第四,反守为攻,过河袭击!光守是不行的,我军需招募水性精良的勇士,暗夜偷偷摸过河去,建虏正在准备木筏,他们一定想不到,我军胆敢渡河攻击,我军过河,不需要给建虏造成太大的杀伤,只要给他们制造混乱,放点火,令他们疲惫、降低他们的士气就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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