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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城欢呼之中,在寂寞的皇宫后院,重重帷幔之后,一个垂死的女人正在榻上咳嗽,耳朵里听见宫里响起的小小欢呼,她喘息的问道:“怎么了?是不是东宫又打胜仗了?”
“听说是建虏从通州退了。”沈霑在帘子外躬身回道。
女子楞了一下,随即夜枭般的笑了起来:“果然是皇后娘娘的儿子,厉害,厉害啊……”笑着笑着,忽然又哭了起来。
……
襄城伯府。
老襄城伯李守錡正在打坐,自从小襄城伯李国祯死在诏狱之后,李守錡就潜心学道,每日深居简出,不和他人交往,不过这并不表示他关心时政,相反,他无时无刻不在留意朝政,留意太子的动向,听到建虏退兵,通州之围解除,他忽然阴恻恻地念叨:“水满则溢,月满则亏,你的好运,终会用完……”
……
建虏大军从通州撤兵,而且没有南顾,直接向北而行,等于是结束了这一次的征明,大明上下,人人欢欣喜悦,而就在四天前,千里之外的盖州,渡海攻击的明军,也正在做撤退的准备。
在海州抓获的汉奸俘虏,以及所有的汉人包衣,都要乘船而走,返回大明,为了预防建虏追击,吴三桂亲自带兵断后,虎大威为接应,沿途挖断道路,给追兵设置各种各样的障碍,令济尔哈朗的追兵无法靠近---已经十几年了,明军再没有在辽南出现,想不到今日不但是出现了,而且将辽南海州盖州一带的繁华地变成了渺无人烟的废墟和尸冢,济尔哈朗虽然一向沉稳,所以被留在镇守。但这一次却也是气炸了,他督帅兵马,在后面不顾一切的追击。
海州盖州平坦,不易设伏,堵截后面的追兵,并不容易,所幸吴三桂率领的都是最精锐的关宁铁骑,而镶蓝旗在满清八旗中,是实力最弱的一旗,又有精武营的遂发鸟铳和手炸雷相助,虽然有点匆忙和狼狈,但终究是挡住了建虏的追兵。
“无用的狗奴才,”面对前锋的失利,济尔哈朗决定亲自上阵。
但最先激战的并非是双方的骑兵,而是海上的水师。
盖州岸边,明军和撤退的汉人百姓正在上船,但忽然的,海面上炮声隆隆,一场忽如其来的海战,忽然爆发了。
原来,是建虏的水师到了。
照原先的计划,大明百余艘战舰和船只,从秦皇岛出发,抵达盖州之后,登州水师和龙武水师留守兵负责运送,天津水师的主力新战舰,三桅大船和所属的大小船只,则是往旅顺金州而去,一来牵制两地的守军,令他们不能救援盖州和复州,二来也是歼灭建虏在复州外海,长生岛的水师基地,但不想,事情却出了岔子,天津水师往长生岛时,因为海上大雾弥漫,和正要救援盖州的建虏水师从海上擦肩而过,彼此谁也没有发现谁,等天津水师赶到长生岛,发现居然是一个空基地,所有船只,都已经于两天前离开了,没办法,施琅只能派船追击。
而侥幸逃过天津水师攻击的建虏水师,恰在今日,赶到了盖州外海,正和运送汉人百姓过海的登州水师相遇,于是,一场海面遭遇战,不可避免的爆发。
论舰队实力,登州水师远远强过建虏水师,但偏偏运送百姓过海,有将近一多半的战舰,此时不在盖州海面,留在盖州的,只有大小战舰十几艘,而建虏水师却有大小船只四十余艘。
乍看起来,登州水师完全处于下风。
但郑森却丝毫不惧。相反,他眼中满是激动和喜悦,因为他等这一刻,等了很久了。
大军渡海攻击,作为水师的他们,除了在抢夺连云岛时,开炮轰击岛上建虏,有参战之功外,其他时候,都在无聊的做运输队,不停的将盖州海州的人和物,运送过海,送往最近的登州,对郑森这样的热血青年来说,实在是寂寞的令人提不起精神来。
建虏水师忽然杀到,正和郑森的心意。
“挂帅旗,迎战建虏!”
站在船舷上,用千里镜观察完建虏水师的来船之后,郑森意气勃发,大声命令。
帅旗挂起,郑森所在为旗舰。
“轰轰轰轰~~~”
大炮鸣响,海战开始。
建虏水师大部分都是当年登州水师和天津水师被孔有德劫持到辽东的战船,而建虏对水师根本没有兴趣,这些年风吹日晒,海水侵蚀,大部分的战舰都已经失去了当年的坚固和战力,原本他们是不敢出战的,但此次大明从盖州登陆,杀了建虏一个措手不及,建虏兵力严重不足,郑亲王济尔哈朗在调兵救援之时,给长生岛的水师,发去了严令,令他们不惜一切,也要阻止明国战船在盖州持续登陆,否则,军法从事。
没办法,建虏水师只能硬着头皮赶来。
此时到了盖州海面,发现明军战船并不多,原大明天津水师副将高富贵,心中不禁喜悦,明国只有十几艘战船,除了一艘大船,剩下都是小船,正是一举取胜的好时机,哪怕不取胜,只要能取得一些战绩,就足以对郑亲王有所交代了,于是他命令摆开阵势,向登州水师包抄而来。
但刚一交手,高富贵就知道自己错了,眼前的登州水师,完全不是旧有的明朝水师的样子,不但火炮猛烈,而且攻守之法也完全不同,不说充当旗舰的那艘大船,就是旁边的那一些小船,一个个也都是极其生猛。
交锋不到一刻,己方这边就有十艘船中弹失去了战斗,更有五艘直接就沉没。
“撤。撤~~”
见情况不对,高富贵急急想要撤退,但晚了,不但火炮劣于明军,战船行军的速度,更是远远不如明军,很快,所有试图逃跑的建虏战船,就都被追上,在明军炮火的猛烈轰击之下,各船被打的木屑横飞,桅断辑折,到最后,连高富贵的旗舰都被围住了,眼见无路可逃,高富贵急忙令部下举起白旗投降。
登州水师旗舰之上,水师提督郑鸿逵见敌人投降,哈哈一笑,就准备接受了,但站在他身边的侄子郑森却坚决反对,郑鸿逵讶异,询问原因,郑森握着右手大拇指,望着敌船,微微激动的说道:“走投无路才投降,必不是真心!这些贼子原本都是我大明水师,但投降建虏,为建虏效命,十几年来,为建虏充当马前卒,残害我大明百姓,王师杀到,他们不但不投降,反而还伺机攻击,可见其狼心狗肺,毫无悔意,今日降了,来日也会叛,如此无义之船,无义之兵,要其何用?”
“因此,不接受!”
郑森语气坚定。
郑鸿逵苦笑一下:“就照福松说的去做吧。”
“是。”
郑鸿逵虽然是登州水师名义上的提督官,但登州水师上下都知道,郑森才是水师的第一个人。现在郑鸿逵又首肯,郑森的命令,更是彻底被执行,于是,登州水师继续开炮,轰轰轰轰,在建虏水兵的哭拜求饶之中,将一枚枚地铁弹砸将过去,直将所有的建虏船只轰的沉没,这才停止开火。
海战结束,四十艘建虏水师的舰船,大部沉没,一眼望过去,海上到处都是漂浮的断木和各种船上用品,以及一个个在海中哭喊求救的建虏水兵。
“救救我们,我们也是汉人啊。”
“我们愿意为大明效力啊。”
有将领不忍,于是向郑森请示,是否救他们上船?
郑森沉默了一下,抬头看向天空:“救什么?负国之贼,死亡是他们最好的归宿……”
左右相互一看,都觉得郑游击真乃是铁石心肠也。
于是,建虏唯一的一支水师,从船舰到人员,无一幸存,全部葬身于盖州外海之中。
全歼了建虏水师,郑森命令水师掉头,返回盖州岸,支援案上步兵,而这时,负责断后的吴三桂正赶到岸边,而在他们身边,建虏济尔哈朗亲自统领的精锐骑兵,正在快速接近中。
张名振的精武营已经在岸边列阵,并挖掘壕沟,修建了众多的胸墙,设置了拒马,面对逼近的建虏骑兵,不慌不忙,按部就班的进行阻击,并投掷手炸雷,将逼近的建虏杀的血肉横飞。
激战之中,吴三桂马科的关宁骑兵和虎大威的保定骑兵,分批分次的上船撤离。
临上船之前,吴三桂回头望了一眼,英武盛年的脸庞上,表情有些复杂---作为此次渡海攻击的主将,他圆满的完成了太子殿下交给他的任务,先破盖州,再破海州,将建虏五百里的核心区域,搅合的天翻地覆,最后变成一片焦土,就战绩来说,可说是一时无两,是为大明总兵第一人。但就吴三桂的内心来说,如果可以,他真的不想再来第二次了--身在敌国,时时都有可能被包围的恐惧,他不想再尝试了。他还是觉得,守在辽西,紧守宁远,是他最在行的事情。
不过想到回军之后,能享受到的巨大荣耀,他脸上还是露出了笑。
此战之后,我吴三桂一雪前耻,看何人敢再提松山之战、我带兵先退的往事?
“可惜啊,没赶上海州之战。”吴三桂身后的保定总兵虎大威却是另一种想法,他砸吧着嘴,一脸的惋惜。虽然他虎大威攻陷了熊岳驿,并设伏击溃了复州金州试图救援海州的援兵,斩杀千余人,功劳已经不小,但他依然不满意,在他看来,海州之战才是最大的辉煌,而他没有参与,实在是一生的遗憾啊。
从中午到傍晚,将近一天的时间,骑兵才勉强撤退完成,为了确保撤退速度,一些带不走的战马都被斩杀,以至于撤退之后,海边满满地都是漂浮的战马尸体。
骑兵之后,张名振的精武营步兵也分批撤出阵地,撤退上船。
如此,建虏才有机会越过明军设置的障碍,逐渐逼近海岸,但此时岸边已经没有明军了,只看见海面上,几十艘的小船,正载着最后一批断后的精武营士兵离开,而几十艘的明军战船在海面上一字排开,都用一侧的船舷对着岸边,当载人的小船离开海岸,而追击的建虏兵马开始大批在海边出现时,就听见一声号炮,随即“砰砰砰砰”硝烟弥漫,几十艘的明军战船一起开火,向海岸展开猛烈轰击。
“嘶啾啾~~”
岸边的建虏被炸的人仰马翻,血肉横飞,剩下的建虏追兵再不敢靠近海岸。
海面上,张家玉凭栏而笑,口中说道:“痛快,痛快,建虏掳掠我大明几十年,今日也让他们尝尝这个中苦味!”
他身边,一把虬髯胡须的张名振也少有的露出了笑:“只是今日一去,不知何日才能再来?”
不远处,在另一艘船上,医官李岩正望着渐渐远去的海岸和辽南土地,脸色沉静,眼中有深思。
……
等到济尔哈朗赶到之时,明军已经全部撤退,除了一个个巴掌大的明军战船背影,他眼中再看不到一个明军,而己方追击的人马,却在海岸边留下了几百具的尸体,明军挖掘的壕沟和胸墙后,仍有伤亡未死的己方士兵在呻吟……
这样的惨景,已经多年未见了。
济尔哈朗脸色发青。
如果说,在最初听闻明军从盖州登陆,连破盖州和海州之后,济尔哈朗心里涌起的是一种强者被弱者偷袭之后的愤怒,那么,此时此刻,他心中翻涌最多的,已经不再是愤怒,而是一种所得不能的沮丧和恐惧---他已经尽力了,但却依然拦不住明军的退路,而从明军犀利的火器和精良的甲胄看,这一支出现在辽南的明军,除了传统上的明国强军关宁军之外,还有明国京营的部分兵马,去年多铎带兵入塞失败,回到盛京检讨,其中一个原因就是明太子整饬京营,练出了一支精兵,当时济尔哈朗还不觉得明国京营会有多厉害,心里只认为都是多铎的推脱之策,京营厉害能厉害到哪里?还能超过关宁军吗?但今日一战,他却知道多铎所言不虚,精武营果然是强兵。
关宁军为骑,精武营为步,一攻一守,明国忽然又有了一支强大的水师,以后,辽东辽南的后方,还能安稳吗?明军食髓知味,岂不是还会再来?
济尔哈朗越想越忧,他知道,经此一战,辽东辽南,将近十年的安稳,已经一去不存在了,大清朝廷,必须为此变局,做出准备……
济尔哈朗的身边,被黄太吉封为恭顺王,侥幸逃过此次的孔有德,脸色很是苍白,尚可喜连同他的家人,将近一百多人,都被明军抓走了,不用想,孔有德也能猜测到尚可喜最后的结局,想到自己和尚可喜同样的过往,今后是不是会遭遇和尚可喜同样的悲惨下场,孔有德的心中,不由地就涌起了一股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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