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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芷漩还要再说,却见皇上对她盯来一道凌厉的目光,像是在逼退她想说的一切言语。唐芷漩知道皇上正在气头上,但天牢不是人待的地方,但凡被打入天牢者不死也得扒层皮,常有屈打成招之事。唐芷漩看着颖妃空洞的眼神和她怀中再也不会动的柏珹,咬牙继续说道:“皇上息怒,兹事体大,断不可草草了之,若不将幕后黑手揪出重惩,只怕此人会愈加狂妄,继而威胁到社稷安危乃至动摇国本,臣请皇上三思!”
皇上盯视着唐芷漩,恨不能立即将她的嘴缝起来!方才他根本没有从丧子之痛中清醒,只想杀了所有人为柏珹报仇,但那四个宫人根本不算什么,他知道这后面一定还有别的势力,不是傅家就是太皇太后,根本不用查!而此时有宫女指认,定是幕后黑手要顺手除掉自己不喜之人,只是没想到崔崭竟主动沾染此事,这等机会怎能放过?所有令他忌惮的人,一个都不该存活于世!所以即使他听到那宫女是想说“女官”也不再让她说下去,因为不管是谁想害唐芷漩,她无背景势力无兵权,即使杀了又能如何?
可如今她非要彻查此事,她难道没发现众臣无一人想蹚这浑水?为何她就要做这出头鸟?绝不是为了柏珹!就为了什么所谓的公理正义?荒谬!皇上只觉得伤痛愤恨又生气着恼,臣子虽多就没一个能让他顺心如意!
“唐院卿既然这么坚持,”皇上阴森地盯着唐芷漩,“朕就给你三天,三天查不出个所以然,所有相关人等全部凌迟!”他勾起一个可怖的笑容,“包括你。”
明明知道这背后可能牵扯的势力是唐芷漩一人根本难以对付的,即使有孤芳阁也并非三日就能定论处置,却非要这般为难于她!唐芷漩神色一凛,自是知道此事千难万阻,但她不能不应!
“臣,”唐芷漩叩拜下去,“遵旨!”
皇上重重冷哼。虽然幕后势力他能猜到,但具体动手实施之人该当千刀万剐!他看着面前跪地不敢抬头的众臣及眷属,只觉看谁都像谋害柏珹之人!可他惊觉自己从未有一瞬怀疑唐芷漩和崔崭,而这笃定从何而来,他自己也说不清楚。皇上起身,走了几步又回头看向柏珹,见柏珹被颖妃搂抱着一动不动,心中的痛苦又染上几分躁怒,恨恨吩咐道:“把大殿下挪去该去的地方!太医院所有人,杖杀!”
众人一惊,纷纷叩头呼喊“皇上息怒”“皇上三思”,但皇上不管不顾地走了出去,没有半分犹豫。有宫人上前挪动柏珹,引来颖妃大声尖叫呵斥,旁人去劝慰都被她肆意踢打吓退,一时近她不得又混乱不堪。唐芷漩不忍看颖妃疯癫的模样,瞥眼间看向崔老夫人,见她看着颖妃与柏珹似有不忍之色,随即偏开了头。唐芷漩有些疑惑,但此时最为紧要的是查明柏珹的死因,再拖下去不知道还会有什么变故!
唐芷漩大步走到颖妃身边,直接抓住颖妃两只手腕反扭摁住,吩咐宫人道:“好生挪动大殿下,快!”
颖妃奋力挣动并大叫:“谁敢!我看你们谁敢!”
宫人们为难地看着唐芷漩,唐芷漩厉声道:“本官乃皇上钦定调查此案之人,你们不听本官吩咐即是抗旨!”
宫人们立即上前从颖妃怀中抱出柏珹,在颖妃失控的尖叫声中快步远离。唐芷漩本就费了大力气制住颖妃,如今被她挣动得厉害又见柏珹已被带远便松开手,岂料颖妃摆脱束缚就随手捞起一旁桌上的茶碗朝唐芷漩砸去,正砸在唐芷漩肩上,滚烫的茶水在她肩头氤氲出一片淋漓!颖妃犹不解恨,扑上去抓住唐芷漩就是一扇!唐芷漩躲了一下却仍被她扇在下颌,瞬间出现掌印红痕和指甲划痕!颖妃嘶叫着抓住要推开自己的唐芷漩,一口咬在唐芷漩左手虎口,死死不撒嘴!
唐芷漩吃痛,另一手握拳大力捶向颖妃,却忽而被一人闪身拦挡,这一拳砸在了那人身上,唐芷漩一惊,见眼前竟是庞麟!庞麟顾不得多言连忙让宫人将颖妃扶住,宫人们半抱半扶地将颖妃往她自己宫中带去。颖妃嘶声叫喊,不知道她到底想说什么,只在被宫人带远时冲着唐芷漩喊了一句:“我等着你!等着!”
旁人都不明其意,唐芷漩却听懂了——那是一个母亲对于孩子突然暴毙的呐喊。
唐芷漩对着颖妃的方向认真抬手行礼,那意思是定会给柏珹殿下讨回公道!庞麟看着下颌还有印痕、虎口还在渗血的唐芷漩,不免对她肃然起敬,说道:“唐大人还请尽快治伤。”又抬手行礼致歉,“方才阻拦唐大人实是冒昧,但唐大人若殴打嫔妃,无论什么缘由都会被严惩,还是莫在这关口多生事端——唐大人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唐芷漩拱手谢过,立即快步上前拦住正在被禁卫带走的御医,禁卫为难道:“唐大人,皇上金口玉言杖杀太医院所有御医,您阻拦也无用。”
唐芷漩说道:“本官全权负责此案,御医亦是关键人证,岂可随意杖杀?立即放人,有任何罪责本官一人承担!”
禁卫见她愿承担罪责便不再多言,松开御医交给唐芷漩便离去了。两个本以为必死的御医自是对唐芷漩感恩戴德,唐芷漩先让人将柏珹用过的碗筷仔细收封保存,再将两个御医带到一旁僻静处详细询问柏珹的死因,两人皆表示柏珹是中了“断肠草”之毒,此毒性烈,无色无味,入口只需半盏茶时分便会使人毙命。
不多时提刑司的人到了,领头的正是左岭。唐芷漩让左岭将两名御医带走好生看押,不得与其他人接触,又从左岭带来的人中点了一名仵作,随同自己前去验看柏珹的尸身。她在左岭与庞玲的陪同下向水榭外走去,周围众人避之不及一般纷纷退开,给她让出了一条路。唐芷漩并未在意周遭或是疑惑或是避忌的目光,故意大声对左岭吩咐道:“左督头,水榭内所有人都要一一查问,有劳你和其他兄弟们了。”
众人嘈杂起来,显然对此很是不满。左岭也大声回应道:“唐大人放心,圣上的吩咐自当尽心竭力、死而后已!若有那敢违抗圣意之人,我左岭第一个将他拿入提刑司大牢!”
此言一出,周遭静了不少,唐芷漩冲左岭点了点头,先行离去。
宁极殿。
唐芷漩带着仵作走入宁极殿,这里停放着柏珹的尸身。她先对柏珹行礼,后让仵作上前验看,自己也在旁细细察看可有疑点。仵作查验了良久,对唐芷漩说道:“唐大人,请到这边来。”
唐芷漩走到靠近柏珹头部的地方,仵作指着柏珹头顶靠下两指的地方说道:“大殿下此处有一个细微伤痕,依卑职愚见,是由一根长针刺入所致。”
唐芷漩微惊,蹲身细看,果然不仔细看根本无法发现这处极为细小的伤痕,看起来就像一个红点。唐芷漩问道:“这才是大殿下的死因,对么?”
仵作答道:“此处扎下长针必死无疑,但大殿下体内确实也有断肠草的余毒,依卑职看,下手之人是生怕断肠草涂抹在碗筷上而功效不够,担心大殿下毒发后会被御医救活,才在大殿下头部补了这一针。”
唐芷漩皱眉:“竟如此狠心黑手!针拔出来了吗?”
仵作:“针并不在其中,卑职猜想下手之人为了不留痕迹将针拔除了。”
唐芷漩:“能看出是什么样的长针吗?有没有什么特殊之处?”
仵作想了想,答道:“应当是两寸半的长针,陨铁所制,使用之人应当很是有些手上功夫,不知道身手如何但暗器功夫定然卓绝。”仵作有些抱歉的样子,“恕卑职只能看出这么多。”
唐芷漩:“多谢你,若不是你来验看,谁能知道大殿下头上还有这样的伤。”
仵作连忙自谦,又轻轻翻开柏珹的右手,对唐芷漩说道:“唐大人请看,大殿下右手内有划痕,像是扯拽什么东西导致的,依卑职看并非利器所致,倒像是什么配饰刮擦。恕卑职愚钝,实是看不出是何配饰。”
唐芷漩仔细将那划痕记在心里,与仵作最后检查一番,又吩咐侍卫好生照看柏珹的尸身不许旁人轻易靠近,才离开了宁极殿。
天牢。
唐芷漩未歇一口气就来到天牢,询问左岭关于提审四名宫人的情况。左岭手段了得,已得了些口供,其中三人确实什么都不知,那个本要诬陷唐芷漩的宫女坚称自己憎恨颖妃曾经的毒打才谋害柏珹,明显是不肯吐口。唐芷漩本也料得到不会审出什么有用的东西,敢用此人谋害皇子,必是信得过的忠仆死士,绝不会轻易招供。唐芷漩让左岭好生看管这宫女,切不可令她钻了空子自尽,又吩咐人去查这女子的背景,接着问清崔崭关押之处,向着天牢深处走去。
天牢本就阴森不见天日,越往深处走更觉湿寒凄冷,唐芷漩心中不免难忍疼惜。待走至深处一间单独的牢房,她一眼看见了崔崭。他背对着她抬眼看着什么,像是望着墙壁高处的一扇拳大的木窗微微透进来的月色,长身玉立,气韵卓然,似是如今这可能立死的局面并没能丝毫磨灭他的气度与意志。
唐芷漩静静看了他一阵才往前走近,崔崭微微偏头,明显听出有人靠近但并未回头。唐芷漩总觉得他能听出自己的脚步声,但似是故意不想转过身与她相对。不知怎地,他只一个背影对着她,她却读懂了他的全部心意——不想让她再与他有牵连,不想她被谋害皇嗣一事裹挟到危险的境地。
柔软在唐芷漩心内铺展开来,令她的语调也沉柔了几分,略略玩笑般地说道:“崔尚书耳力过人,这般背对着我,是不想看见我?”
崔崭又偏了一下头,似是不忍如此,但仍然没回身,头一次硬声对唐芷漩说道:“我在此处无碍,唐大人请回。”
唐芷漩见他如此反而莫名起了逗逗他的心思,故意带了些不解和怅惘,又染了几许耍赖似的说道:“既然崔大人划清界限,那之前欠的债,也就一笔勾销了吧?”
她说的是之前被皇上软禁崔崭来救她,她为了稳住他而亲吻了他,又承诺他若安分待着还会再亲一次之事。那承诺的再一吻因为云入画的出现而没能兑现,但两人心中都明白这是有拖无欠的。
唐芷漩含笑看着崔崭,虽看不见他的神情却也知道他此时正在天人交战,真的很不合时宜,却也真的很想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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