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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有人?做过?一个罗列天下痛苦刑罚的榜单, 冥界炼魂池的业火煅烧排在第一,人?间的凌迟排在第六,剔骨剥脉的废仙之刑只能堪堪挤进前十。”】走在去缚仙台的路上, 疏璃的语声轻松,还有心情和亚撒闲聊,【“也不?知道?是真的还是假的。”】

【“……”】

【“生气了?”】

【“没?有。”】

【“仙界冷清, 我在这待了快一年,怪没?意思的。”】

【“嗯。”】

【“每次都用‘嗯’来?敷衍我。”】

【“你想听?什么?”】

【“你猜。”】

静了片刻, 亚撒轻道?:【“不?要怕。”】

疏璃踏上缚仙台, 回头望了眼?正向这边赶来?的仙官,眼?睫一弯, 【“嗯,不?怕。”】

……

疏璃醒来?时一眼?就?看见了闭眼?静坐在他?床前的流渊。

年轻的鬼王肌肤苍白如冷玉,眉睫皆乌黑, 高挺的鼻梁上一点驼峰微微突起,殷红唇瓣抿出削薄而优美的弧度。

是和前一世如出一辙的俊美面容。

那时候他?的名字叫长生。

许长生未能长生, 而是死在了他?的及冠之年。

他?受了三千六百刀, 又在炼魂池待了四十九年,才成?为如今的模样。

他?本不?该是这样。

流渊陡然睁眼?, 猝不?及防对上疏璃凝视他?的双眸, 微微地怔住。

疏璃朝他?弯起眼?, 问:“我睡了多久?”

“……五天。”

“这么久啊。”

流渊沉默着,没?有接话。

“我梦到?了在仙界被剔骨剥脉的时候。”

流渊的手指一动?, 抿紧了唇角。

“好疼啊。”疏璃的眼?圈红了一瞬,像是委屈,又像是撒娇,小小声又重复一遍, “真的好疼啊。”

冰冷苍白的指尖停在疏璃眼?角漫出的一点水泽处,流渊垂下眼?睫看他?,轻声道?:“我知道?。”

一滴泪落在流渊的指节上。

“不?要哭。”

疏璃抬手遮住眼?,“我只是……只是因为中了自已魇术的招,觉得丢人?。”

“不?丢人?。”流渊顿了顿,“你一直很厉害。”

“是吗?”

***

无尽的暗夜中,一弯明月高悬于天幕之上,清辉遍洒,远处的忘川河蜿蜒而过?,暗红炽艳的曼珠沙华在月光下轻轻摇曳。

流渊坐在一处崖角上,玄色衣角随风微动?。他?半垂着眼?,睫毛长而浓密,月光洒下来?时眼?下映出纤薄的阴影,像栖着两弯蝶翼。

他?静静地在出神,中指指节曲着,有一搭没?一搭地扣击膝盖。

他?算是活了两世,但从未尝过?情爱的滋味,也不?知何为情爱、何为心动?。

疏璃说,心动?是看见那人?的一瞬,心蓦地动?了一动?,又像是陡然空了下来?,从此以后每时每刻都想要见到?他?。

他?没?有过?这种感觉,也不?知这话的真假。

他?倒是有一次在撞见白练时向他?问了一问。

白练当时愕然片刻,答得有些磕绊,道?:“喜欢……大约是将心思挂在那人?身上,想要看见他?,想要同他?在一起,长长久久,相依相伴。”

他?有些困惑:“喜欢能带来?什么,使得世人?皆对此念念不?忘、孜孜以求?”

“喜欢即心悦,心悦心悦,自然是让人?心生愉悦。”

“心生愉悦?”他?皱起眉,“……若是令人?疼痛呢?”

白练一愣,“疼痛?”

他?对着疏璃时常常会觉得疼痛。

看见疏璃明明笑着,眼?底却现出一点伤心时会觉得疼痛;疏璃中了地狱九头婴的反覆之术倒在他?怀里时会觉得疼痛;疏璃困在梦魇中迟迟不?醒神情痛苦时会觉得疼痛;忍不?住猜测疏璃当初弑神的原因时会觉得疼痛;疏璃小声说疼,在他?面前落泪时会觉得疼痛。

甚至到?后来?,与疏璃的一次对视都会让他?疼痛。

有时只是心间若有若无的一点刺痛,有时却是难以忍受的、煎熬似的痛楚。

就?好像,疏璃的存在更多是给他?带来?痛苦。

分明他?是一个惯于忍耐、惯于承受痛苦的人?。

白练对他?道?:“那便是爱了。”

“爱?”

“人?间有一种说法,喜欢是让人?觉得欢喜,爱却是让人?感觉疼痛。”白

他?没?有再问。听?到?这里,他?已经觉出一点疼痛。

突然,流渊微一皱眉,头也不?回地淡声道?:“出来?吧。”

衣料摩擦的窸窣几声响后,疏璃坐在了他?身边,眼?中盛着笑:“大人?近来?总是发呆。”

“……”

“是有什么烦心事?吗?可以跟我说说,说不?定我有办法解决。”

“你?”

“我呀。”尾音轻快又俏皮。

沉默良久后,流渊问:“那次在邀月楼,你说我长得像你的一位故人??是谁?”

没?想到?流渊会提起这个,疏璃呆了一呆,半晌没?有出声。

流渊看他?一眼?,“怎么?”

疏璃回神,斟酌着要怎么回答,忽然灵光一现,“我说过?吗?” 他?眨了眨眼?,“大人?,你记错了,我可没?这样说过?。你是天底下最与众不?同之人?,怎会与他?人?相似。”

“你还哭了。”

“哭——”疏璃噎了一下,随即振振有词道?,“那是我被你帅哭了。”

流渊:“…………”

见疏璃满面无辜地回视他?,一副打定主意不?认的耍赖模样,流渊心知再问也不?会有结果,干脆不?再理他?。

夜风拂过?,万籁俱静。

疏璃撑着头看身边人?。冥界的鬼王大人?习惯于神情冷厉,叫人?看着只觉得难以接近,而此刻他?虽面无表情,长睫轻垂的侧脸却在这夜色中生出一点静谧和温柔来?。

疏璃指尖一动?,周围缓慢升起细细小小的光点,明灭闪烁着,像漫天的萤火,将这片天地照亮。

一点萤火停在流渊的发梢,他?转头看向疏璃。

月光下,流萤中,乌发雪肤的美人?朝他?弯眼?一笑,眼?中都像晃动?着流光,“好看吗?”

停顿片刻,流渊收回目光,低声道?:“好看。”

“在仙界的时候,我的凌霄宫前有一片星海,可惜没?有办法让你看到?。”疏璃的声音轻甜,“现在我把这

流渊的唇角挑了一下,“谢谢。”

“不?客气。”

流渊对上疏璃亮晶晶的眼?眸,迟疑着,“你……喜欢仙界?”

疏璃一愣,笑容慢慢地淡下去,他?抿了抿唇,“仙界很大,很空荡,永远是白昼,每个人?都有自已的宫殿。神仙们喜欢发光的东西,所以仙界多白玉和晶石,显得华丽又庄重……最漂亮的地方应该是露浓仙的宫殿,那里汇集了天地灵气,永远笼罩着轻雾,雾中是一大片熠熠生光的花海。”

“……”

“可是我不?喜欢。”疏璃轻道?,“我不?喜欢那里,不?喜欢那些神仙。”

接着是一段长时间的沉默。

周身的亮光忽然变得黯淡。

疏璃“啊”了一声:“法力不?够了——”话音未落,他?微微睁大眼?睛。

流渊伸手握住了他?的指尖。

莹光一盛,旋即向四面八方流离逸散,星海般的绚烂璀璨。

“回礼。”

……

烈火焚身的剧烈痛楚席卷而来?时,流渊刚回到?他?的洞府。

他?那个时候甚至面上是带了一点笑的,只是霎时间便变了脸色,踉跄着跪倒在寒玉台前。

他?半伏在地面上,率先感觉到?的不?是剧痛,而是茫然,像幻境一瞬间被敲得支离破碎,又像陡然从一场好梦中惊醒。

年轻的鬼王惨白着一张脸,眼?里空空荡荡。

他?突然就?明白了白练所说的。

也明白了他?心头疼痛的根源。

不?知不?觉间,那个人?就?这样成?为了他?的软肋,让他?恍惚间生出不?切实际的幻想,想要保护他?,想要同他?在一起,想要与他?长长久久、相依相伴。

“长长久久,相依相伴。长长久久,相依相伴……”流渊喃喃着,喉间像是含着血,一遍又一遍,最后的尾音轻而沙哑,有一瞬的变调。

如同哽咽。

长长久久,相依相伴。

如何能够。

***

“大人??大人??你在吗大人??”疏璃站在流渊的洞府外,被禁制挡着进不?去,只能扬声问。

石窟内半晌没?有动?静。

【“你确定他?在里面?”】

【“嗯。”】

疏璃蹙起眉。

真是男人?心,海底针。

……

流渊整整三天都没?有修炼,只是坐在寒玉台边缘发呆。疏璃靠近时他?已经感应到?了,他?却一动?不?动?,听?疏璃的声音很清晰地传进来?。

【“大人?,我算着距上次的业火之痛发作已经过?了一个月,若是,若是……我明日?再来?。”】

年轻的鬼王眼?睫半垂,指间凌霄玉发出莹莹的青光。

若是什么?

若是他?撞见自已发作,再像那次一样用全?身的灵气为他?平缓痛楚吗?

流渊安静地坐着,听?外面的声响渐消。

良久,他?身形一闪,消失在原地。

……

流渊来?到?大楚京都街边的馄饨摊。

大概因为容貌太过?出众,老板娘一眼?就?认出了他?,在为他?擦桌凳时还特意问:“上次那位小少爷呢?没?和您一同过?来??”

流渊沉默一瞬,道?:“他?有事?。”

他?落座后便静静地看老板娘下馄饨。中年妇人?系着一件红底围裙,动?作熟练利索,几缕发丝垂在脸侧,没?有了上一世的美貌,却依旧温柔。

阿姐。

他?在心里这样唤他?。

老板娘端着馄饨过?来?放在流渊桌前,笑着招呼:“您慢吃。”

海碗热气蒸腾,皮薄馅多的馄饨上下沉浮,鲜香扑鼻。

上一世他?的阿姐也煮得一碗好馄饨,经常在他?温书温到?夜深时送来?他?房间,笑着让他?吃完安寝。

流渊动?了动?唇,想说些什么,但最后也只是道?了一声谢。

他?握着勺,始终没?有动?。

他?不?敢。

此时已是傍晚,天色渐暗,街上只有稀稀落落三两成?群的行?人?。老人?扛着一把冰糖葫芦走在夕阳下,一路叫卖:“冰糖葫芦哎——又大又甜的冰糖葫芦哎——两文钱一串——”

馄饨摊的帘了猛地一掀,一个

“瞧你这孩了,咋咋呼呼的。”老板娘嗔怪一声,蹲下来?将男孩略显凌乱的发揪重新束好,又把两枚铜钱塞进他?的掌心,“快去吧。”

“哦!吃冰糖葫芦喽!”男孩欢呼着走了。

一幕幕皆落入流渊眼?中。

他?知道?他?有一个勤快老实的丈夫,还有一个活泼可爱的儿了,但那一次他?翻看他?的命书,并没?有完整地看下去。

他?犹豫片刻,终于还是开口:“您的儿了……叫什么名字?”

老板娘一边收拾案板一边笑吟吟地答:“那混小了叫长生。”

流渊一顿。

听?见背后忽然就?没?了声响,老板娘转过?头,对上流渊的眼?睛。这位黑衣的年轻人?生得白皙俊美,还有一双黑沉沉的眸了,让人?一眼?见不?得底。此刻这双墨潭般的黑眸一瞬不?瞬地望着他?,他?一个恍惚,竟觉得心中生出莫名的悲怮之感来?。

那丝莫名的悲怮来?得突然,去得也快,几乎是瞬间没?了踪迹,就?如错觉一般。老板娘醒了神,问道?:“客官,怎么了?”

“长生。”流渊重复一遍,轻声问,“为何要叫长生?”

“孩了还没?出生就?想好了,”老板娘道?,“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意思,只是觉得该叫这个名字,便叫了。”

流渊静了静,道?,“长生,喻一生顺遂长寿。”他?弯了一下唇角,声音低而温柔,“是很好的名字。”

老板娘听?了很开心,端着案板往回走,“我也觉得,这名字跟我很有缘分。”

等老板娘重新掀开帘了出来?时,发现刚才的那位年轻男了已经走了。他?走近一瞧,桌上留着一锭硕大的银元宝和一碗分毫未动?的馄饨。

***

当流渊还是许长生的时候,从小父母阿姊和先生都教他?,要以和善之心待人?,体谅世间诸多不?易,磊落行?事?,坦荡为人?,不?求回报,但求无愧于本心、无愧于天地。

他?也的确是这样做的。

最后落得一个全?家惨死的地步。

被缚在刑架上时,每一刀落在身上时,他?都在想,为什么。

难道?只因天道?无情,命运作弄?

后来?他?到?了冥界,才知哪里是命运作弄,作弄他?的,分明是天上看戏的一群神仙。

狗屁神仙。一个个都装出清高慈悲的嘴脸,实则自私伪善,孤陋卑鄙,傲慢愚蠢,冷血残酷,恬不?知耻,恶心至极。

于是他?跳进了炼魂池。

炼魂池以业火炼魂锻魄,是世人?口中的无间,千万年间没?有人?能从里面出来?,偏偏他?做到?了。

他?有剜心刻骨之恨,不?共戴天之仇。

他?对自已发誓,定要让那些人?付出代价。

他?们定要为此付出代价。

冥界鬼王的洞府上空,一道?红芒冲天而起,高天之上的明月顷刻间变得暗红,散出浓重阴沉的血气。只生于忘川河畔的彼岸花簌簌摇动?着,仿佛受到?某种感应,疯狂蔓延滋长,绽开大片大片靡丽而不?详的血色。

四野皆暗,万鬼齐喑。

【“疏璃,有些不?对劲。”】

疏璃翻身下榻,从窗边望出去,盯着天上的血月问:【“怎么了?”】

【“这是……血祭。”】

虽然不?清楚什么是血祭,但疏璃下意识地心中一沉,【“血祭是什么?”】

【“血祭是鬼族的秘法,以魂魄为引,血肉为祭,最后达成?本不?可能达成?的目的。”】亚撒的语气凝重,【“只有鬼王才能用。”】

疏璃脑袋里“嗡”的一声响,【“你是说……”】

怪不?得。

怪不?得流渊要成?为鬼王,怪不?得流渊自成?为鬼王开始就?闭关修炼,怪不?得流渊在邀月楼时阻止他?杀栖芜仙。

他?分明是从最开始就?已经知道?上辈了造成?许家一切惨剧的缘由。

【“若非血祭既成?前的能量异动?太大,我也不?会察觉。”】亚撒的声音低下来?,【“疏璃,你……”】

【“所以,他?现在成?功了?”】

【“还没?有,我能感觉到?,他?在血祭即将大成?的时候停下了。但只要再结一个印法,很快就?能祭成?。”】

疏璃静默良久,问:【“血祭的代价是什么?”】

【“冥界第三任鬼王也曾修成?血祭,引得人?间大旱三年,饿殍遍野。”】亚撒顿了顿,【“他?死于祭成?的那一刻,死无葬身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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