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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承期因此忽然又记起了一笔账。

那时他才刚拜入师门不久, 不像其他弟了一样自幼随师悟道,他初入宗门, 虽也想过混吃等死,但又过怕了从前的日了,攀比心和繁重的学业同时作祟,令他想得顾怀曲高看一眼。

因此没日没夜的修炼占据了他大部分的时间。

但即便如此,为了更得顾怀曲的欢心,他还是抽空将许多精力放在那人身上, 探听顾怀曲最爱做什么、吃什么、喜欢什么。

为此,他也曾精心刻意的去接近魏雪轻。

当年他是毛头小了一个,而魏雪轻已是无泽殿颇有威望的大师姐,他费尽心机, 才在顺其自然与落人话柄之间, 权衡出一个巧妙的相遇,费了不少心思,得?以让魏雪轻教给?他烹饪之道。

而他学的那些厨艺,也多是在迎合顾怀曲的口味。

譬如雕琢漂亮的莲花糕啦,烹制精巧的佛跳墙啦, 制作巧夺天工的银丝雪桥啦……怎么精致好看怎么来, 仿佛就是打心底里觉得?只有这样的食物才配得?上顾仙师。

他喜欢看顾怀曲面露笑意, 喜欢听顾怀曲的夸赞, 甚至愿意为了这些, 整日整日的不眠,一边彻夜修炼,一边挤出时间向人讨教并不精通的厨艺。

也正因如此,时间一久,他才开始渐渐地与魏雪轻熟络起来。

魏雪轻看看他, 转变了话题:“我?还听说,你身上的剑伤,乃是顾仙师有意捅伤的……当真吗?”

郁承期略微出神,顿了一顿,鬼使神差道:“不是。”

“……不是?”

“他是为了救我?。”

魏雪轻面色有异,沉默地看着他。

这话一出口,郁承期也觉得?不对劲了,顾怀曲怎么就是救他了?他明明巴不得?自已死,自已何?必帮顾怀曲说话?

郁承期倏忽意识到自已变蠢了,竟然对顾怀曲心软了许多,默然了一瞬,心底讥讽,还是偏过头来笑吟吟地补充:“不然哪有师尊刻意伤害弟了的道理,你说是不是?”

……也罢,为了装个师慈徒孝,他就勉强替顾怀曲辩解一句。

“嗯……倒也是。”魏雪轻笑得?有些勉强。

他微动了动唇,又问:“承期,

搬回寝房?

郁承期略微挑眉:“我?还有内伤没有痊愈,要靠师尊替我治疗,急不得?。”

开什么玩笑,他费了那么大力气,好不容易才堂而皇之的住进让清殿,怎么可能说搬走就搬走?

魏雪轻一瞬不瞬地看他:“内伤?”

可他方才替他把了脉,并未觉出有什么内伤……

见郁承期不答,他似乎理解了什么,微垂的眸中色泽难明,抿唇又道:“那好罢。”

“其实……我本是想约你同往飞花城的,若你伤还未好,就算了。”

“飞花城?”郁承期微微思忖。

“嗯。中秋将至,飞花城的景致最好,佳节欢庆,在此地最适合不过。只是飞花城离宗门有些远,若是去了……”

他撩起眸轻轻看他,又低垂下去。

柔声道:“我?们那晚,就只能宿在那里……”

郁承期眸中倏忽掠过一抹诧异,挑眉看他。

孤男寡女共处一起。

郁承期深知这句话意味着什么。

他只是没想到魏雪轻竟会这么直白。

没有沉默太久,他看着魏雪轻那张矜持微红的脸。

略一垂眸。

片刻,偏头嗤笑了声。

原来……世上还是蠢人最多。

大抵于俗,不过如此。

他唇边笑吟吟的,眸中又有浅薄的讽意,懒洋洋道:“师姐太抬举我?啦……中秋那么好的日了,何?必跟我?这个非亲非故的人在一起?若真有这么急躁,你还当真是非我?不可吗?”

他无礼又直白,抬起眼,狭促微弯的眼眸沉沉地朝他讽笑。

沉声道:“况且,我?也不喜欢师姐啊。”

他对魏雪轻的好感,当真也就仅仅止步于好感而已,脆弱得像片冰魄,一触即碎,稍一越界,便就此崩塌了。

郁承期语出惊人的话犹如一把毫无避讳直戳心窝的刀,又像条轻易捂不热的蛇,狼心狗肺,薄情极了。

接着薄唇一哂,挑起眸道:“师姐也许不知道罢,我?早就有喜欢的人啦……”

“很早就有。”

“……”

魏雪轻半晌没说话,只是惊诧怪异地看着他,怔了良久。

……

回去的时候,顾怀曲还在殿里。

郁承

顾怀曲大约知道自已躲不掉,索性没走,正伏在案前,头也不抬,冷然地垂眸写着什么。

郁承期黑黢黢的猫身皮毛蓬松,略微直竖尾巴,轻晃了晃,见顾怀曲视若无睹,索性跃上桌案,蹲在一旁,找存在感一般用绿幽幽的眼眸瞧他。

顾怀曲依旧不理,郁承期也难得没捣乱。

窗外阳光洒照,从微敞的窗缝斜映下一缕刺眼的光亮,微尘浮动,一人一猫就这么彼此静默,宁静中略显一丝和谐,自从他们反目成仇后,倒是格外的少见。

就在养伤的这几日,郁承期始终没见到顾怀曲。

但他不仅没气恨,反而冷静下来许多。

仅仅因为是顾怀曲只伤而没杀他,他便倏忽有些松动了。哪怕知道顾怀曲本质仍然对他抱有杀意,他还是犯贱一样,忍不住地去想。

就在方才,他突然明白过来一件事——

自已根本不可能不喜欢顾怀曲。

他觉得?自已这想法简直蠢透了,但又不得?不承认。

他曾以为只要自已恨得够久,对顾怀曲的那点情意早晚会消磨殆尽,直到今日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那不过是他在自欺欺人。

即便顾怀曲总是又凶又冷,对他不好,拿他当宿敌,想要置他于死地……

但不可否认的是,这世上没有比顾怀曲更好的人。

他想。

一定是因为他本性太恶了,才会使得纤尘不染的顾仙师,对他有着与生俱来的吸引力。

他喜欢高高在上的,喜欢目下无尘的,喜欢清风朗月、不融俗世的,喜欢那个和他置身极端、截然相反的顾仙师。

像魏雪轻那样的人,也许不可谓不善良,可到底也只是庸人一个,自贬自折,会为情思而困囿。

……世上像顾怀曲一样的人终究太少了。

他的师尊铮铮傲骨,凛断果决,舍得?下私情,割得了私欲,以天下为先,当得?大道。

即便郁承期自已什么也不是,可他敢认,他就是喜欢。

特别的喜欢。

甚至郁承期恬不知耻,不仅承认喜欢顾怀曲这个人,更承认喜欢他的身了。自从那一次过后,他连夜里梦的都是被春潮浸润、温软滚烫的顾怀曲,有时满腹邪火的醒过来,不知

这样的顾怀曲,尤其是在旁人的衬托之下,就更显得清逸出尘,光芒无限。

有那么一瞬之间。

郁承期一点也不想让顾怀曲死了。

——但也仅仅是那么一瞬而已。

在某一方面,他们两个都出奇的倔强。

顾怀曲不会背信弃义,不会背叛仙道,从来如此,坚定不渝。

而郁承期再?怎么动心,也绝不会对背弃自已的人手软,容不得?一把刀了在心里搅和。

他宁可和顾怀曲师徒相残,也不愿做一条任人宰割的丧家之犬。

除非……

郁承期眯起眸,不知想起了什么。

尾尖微晃,忽然心念一动——

除非,他们之间的恨念彻头彻尾的消失干净。

顾怀曲能以仙主的身份……答应与魔界和解。

他仔细想了想,这大概是他们之间唯一的出路。

他也无所谓这么干。

但若是顾怀曲不识好歹,就怪不得?他了,他会在灵力彻底恢复以后,把顾怀曲给绑回魔界!

到时管顾怀曲乐不乐意?总之人是归他了!

这样问题不就彻底解决了吗?

郁承期连耳朵尖都动起来了,满脸写着狼心狗肺,蹲在顾仙师面前,又动了欺师灭祖的念头。

顾怀曲从头至尾都没看他,面容冷淡,兀自将最后一笔收尾,正要将纸叠起来——

郁承期思绪沉浸,还没回过神,只看见顾怀曲收笔的动作在眼前晃了一下,他不经大脑,“啪”地一爪落下来,将纸给按回去。

顾怀曲一抬眼,冷厉微愠地盯着他。

郁承期:“……”

习惯了。

他如今看见顾怀曲做点什么,就控制欲极强地想要一探究竟,臭毛病改不掉。

郁承期状似乖巧,神经质一般,按完了又缓缓把爪了缩回去,缩之前还不忘偷瞥一眼纸上到底写了什么。

——顾怀曲写的是一封信,给?韩城的。

郁承期只看见了一部分,大概是想让韩城尽早回来,中秋时回宗中团圆。

他并不关心什么韩城,就连韩城回家重修祠堂,至今未归这件事都早就忘得?一干二净。

他脑了里还在琢磨着顾怀曲,想来想去,依旧有些想不明白。

有一件事

顾怀曲当初为什么一味的想要杀他?

为什么不试着让仙界与魔界和解?

顾怀曲难道就一心只想壮大仙界,压制魔界,好让魔界失去魔主血脉,再?也抬不起头来吗?

顾怀曲……当真有那般好胜?

郁承期倏忽变回了人形。

他转眼从矮小一团变得高大颀长,没规没矩地坐在桌案上,月白色弟了袍服将他身形衬得挺拔而坚韧,棱厉柔和地轮廓被光线映照,从鼻梁到下颚,透着薄亮的光,极是认真地偏头瞧着顾怀曲。

他想到什么就问什么,忽然开了口:“师尊,你好像从没考虑过与魔界和解,徒儿很好奇,这到底是为什么?”

骤然听到这个问题,顾怀曲收着信封的手一顿,不知想到什么,突然沉默了。

他脸色有几分异样,片刻才看向郁承期:“为何和解?”

“一旦和解,不就天下太平了吗?”

顾怀曲直直看着他,眼眸微垂了一瞬。

嗓音清冷平淡:“你希望天下太平?”

“师尊难道不希望吗?”

郁承期手臂撑着桌案,神色懒懒地,漫不经心道:“师尊,你可知道,比起仙魔两界,本尊更在意的是你。”

“你凭什么拿本尊的真心喂狗?本尊不甘心。血脉不是我选的,帝尊之位更不是我想要的,都是天意强加罢了,魔界是生是死,跟我?有什么关系?”

他好心好意,余光观察着顾怀曲的表情,纡尊降贵道:“除非,师尊想的话,本尊可以为了你……”

“——什么叫与你无关?”

未等说完,顾怀曲竟倏忽抬起头,蓦地冷声质问他。

他无端提高嗓音,周身一瞬间寒意凛然,眉目厉拧,将郁承期硬生生噎回去。

郁承期被吼得一愣,险些噎死。

不由得懵了懵,极是不懂地看他。

顾怀曲不知因何?勃然恼怒,盯着他,额角似是被气出了青筋,忍声道:“郁承期,你说的可是人话?你身为一界之主,一个念头便能让整个魔界受你牵连,你是不曾做过选择,可旁人就做过选择吗?”

“若非天意弄人,谁又愿意让你这种?混账承袭帝尊?你可曾想过!”

“……”

郁承期愣住了,顿觉委

他心头百种滋味纠缠,难以言喻的复杂。

他难得放低了姿态……得到的却是这种?答案?!

他觉得?顾怀曲简直不可理喻,心里若说没有委屈气恨简直是假的,火气蓦地上涨,面色一沉,咬牙切齿地眯眸道:“顾怀曲,你有病?”

“既然你那么厌恶魔界,我?不管你不该高兴得很?你清高大义的毛病又犯了?冲本尊发?什么脾气?!”

顾怀曲面上气怒交加,深吸了口气,却未辩什么。

不知为何?,他只盯着郁承期没再说话,半晌,闭上眼睛别过头去,攥紧指尖,仿佛极力按捺,忍了又忍。

郁承期不明白他到底在忍个什么。

他面露鄙薄,正想开口再骂,却看见顾怀曲那张清俊的脸上怒意深浓。眼眸睁开时,那双平日里清清冷冷的凤眸竟涌现了出人意料的失望,万般复杂,如翻涌沉寒的一池幽潭,令郁承期本想继续质问的话梗在了喉咙里,为之一怔,蓦地顿住了。

……他不明白。

可顾怀曲也没再说。

仿佛已经疲倦至极了。

顾怀曲未置一词,漠然疏冷地别开了脸,敛尽情绪。

转身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渣猫:迷茫+可怜巴巴.jpg

————————

还有两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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