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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一早,一家人用过了早饭,哥哥往铺子去照看,老娘带着宝儿,嫂子织布,各有各的事情要做。
秦舒身上带了银子:“我出门去寻徐嫂子,我以前定了几架织机,现在去瞧瞧,还去瞧瞧以前相熟的绣娘。晚饭未必回来吃,哥哥嫂子不用等我。”
按照她老娘以前一贯的作风,必定是要跟着去的,就怕秦舒乱花钱,这回却十分爽快:“那成,你去看看。我也去官媒婆家瞧瞧,看看有没有合适的后生。”
秦舒出得门来,往相熟的茶馆里买了他们家的点心,见茶馆里人来人往,热闹非常,问了小伙计:“这是做什么,生意这样好?”
那伙计十二三岁,机灵得很,当下招揽秦舒进去:“姑娘不知道,现如今我们茶馆里的先生往杭州去了一趟,学了个新书,讲的是当朝集英阁大学士贺九笙在江南开海禁,办市舶司的故事,现在人人都来听,每日里直到宵禁了才散去。”
贺九笙?秦舒从老太太口中,听过这个名字,只晓得这是一名女官,具体是几品官倒是不知道。但是想来既然是集英阁大学士,那品阶想来也是不低的。
她一时来了兴致,提了点心往里边走,小伙计赶忙给她安排了一处地方,擦了擦桌子,请她坐下:“这一桌都是女眷,你们也方便。”
秦舒放眼一望,见这里听书的,虽然是男子占大多数,但是也有些女子,包房里的瞧不见,只这大堂的便有四五桌,间或一些随了自家丈夫出来的,林林总总加起来听书的女眷竟然不下二、三十人。
秦舒暗自诧异,自己在深宅大院里,久久不出来,不晓得外头并不像自己想象中那样,还只当寻常女子并不上这些地方来。
小伙计打量秦舒是头一次来,念快板似的念:“一份鸭掌十五文,一份瓜子花生八文,一份茶点十二文,一杯清茶五文,要想喝别的茶也有,姑娘要些什么?”
秦舒道:“来一杯茶就行。”说罢,递过去五文钱。
小伙计应了一声,不一会儿就有另外的茶博士上来点茶。
秦舒见那茶博士一双手每个指甲里都是黑垢,便把那茶放在一边,喝不下去。
旁边同坐的女子告诉她:“你下次来听,不用喝茶,只听书不喝茶只用三文钱就行了,这五文钱的茶是陈年的旧茶,差一点倒不怕,只怕是发了霉的。”
秦舒谢过了好意,便听得惊堂木一拍:“正所谓,十年寒窗苦,殿前琼林宴。青史几行泪,北邙野草高。今日我们讲的是集英阁大学士,礼部尚书贺九笙贺大人牧野杭州的故事,上回我们讲到上海粮食短缺,一石大米竟然涨到七两银子,一府的人饿殍遍地,一时间不知饿死了多少……”
秦舒听得津津有味,概括下来与当时新中国刚成立的时候上海粮食危机有异曲同工之妙,不过是当地的大户商家联合起来,欺负这个刚刚到任的贺大人,囤积居奇,谋取暴利。只这个贺大人手段高超,不仅仅平息了这场粮食危机,还利用差价赚的盆满钵满,赢得彻彻底底。
那说书先生这样一说,下面的人都讨论起来,有人说只怕贺大人赚了不只一百万两银子,有人就站起来反驳:“这可是说少了,我远房表舅十年前正好在贺大人手底下当衙役,那年贺大人论功行赏,便是他这样的三等的衙役也得了三百两银子。这样算起来,恐怕远远不止一百万两银子……”
有一位耄耋,清了清嗓子道:“我前日翻看旧时的邸报,讲上海市舶司当年押解进京的银子便有五百万之多……”
秦舒坐在楼下听得津津有味,不料楼上一个人也冷冷注视着她。
且说这头,陆赜叫了江小侯放了秦舒身契,自己在书房看书,他一时觉得父子都看上一个女子,实在不妥,一面脑子里不时闪过秦舒哀哀怨怨的眼神。又叹气:她说的本也没有错,她是奴婢,又如何拒绝。
坐在书房里,犹豫不定,又想她依然算服侍过自己,出了园子也嫁不了人。正想着,这丫头只怕要来求自己,到时候美人垂泪,如何铁石心肠?
正胡思乱想着,有人推门进来,本以为是那个丫头进来哭泣求情,却是回事的江小侯:“回爷,已经将身契给了凭儿姑娘,她已经收拾包袱出园子了。”
给了身契,便立刻出去,这本是自己的吩咐,可是陆赜听见这样的话,却发了怒:“混账东西,不先来禀了我,就发了身契?”
可这怒气实在没有道理,本也是自己吩咐的,不必再来禀告。
陆赜深觉失态,挥手叫人下去,心里道:这丫头别的倒也罢了,如此乱自己心绪,是断断留不得的,打发了也是好事。
这日,旧日金陵师友邀约,陆赜赴宴归来,在马上便一眼瞧见秦舒一袭碧衫子,同那小伙计说说笑笑进了茶馆。
陆赜下了马,上了楼上雅座,见那丫头竟然听书听得津津有味。一个卖花的小姑娘蹦蹦跳跳进来,那丫头竟然从荷包掏出来钱来,买了一枝花插在头上。
可见昨日什么哀哀之情全是假的,那日说什么一时糊涂了,见着自己便说不出来辩白的话,也全是假的。
陆赜眸色越发冷,好一个唱念俱佳的丫头。
秦舒自然并不晓得,她坐在茶馆,听了好一会儿,打量着徐嫂子出得园子来,便提了点心,往她家里走去。
徐嫂子正好在家里,迎了秦舒进来:“凭儿姑娘可是稀客,昨儿听老太太哪儿的人讲,大~爷这一、二日就要动身去杭州,你怎的还有空出来?”
又端了茶来,笑:“必定是大~爷体恤姑娘,想叫姑娘走之前,出来见见老娘哥哥……”
秦舒笑笑,止住她的话:“嫂子,我不瞒你,昨儿大~爷发了我的身契,叫我回家来了。”
徐嫂子笑僵在脸上:“这如何说,恐怕老太太尚且不知道呢,今儿早上我送东西去静妙堂,碧痕还说老太太备了东西叫赏了你,带去杭州呢?”
秦舒摇摇头:“嫂子,左不过我侍候不周罢了。这也不妨,走了我,自有好的去侍候大~爷。我今天来找徐嫂子,是想同您说,前些日子,拖您看的织机,我嫂子只买了一架回去,我这次来是想全都要了。”
徐嫂子口里答着话:“这个好说,这个好说。”心里委实叫她的话给震惊到了:“出园子来,这样大的事情只怕还是要禀告老太太,大~爷也许是一时生气罢了。”
秦舒不接这个话,从袖子里拿出一张十贯的宝钞,这时候宝钞不值钱,比不得银子,也当是几钱银子左右:“我拜托嫂子做了许多的事,没什么好谢的,给家里的孩子买零嘴吃。”
又把买的点心推过去:“知道嫂子爱吃这家的点心,路上特意买了给嫂子。”
徐嫂子笑着点头:“这也不费什么功夫儿,我下午就去给姑娘定下来。往日姑娘在园子里,帮我多少忙,数也数不清。姑娘这样,倒是跟我见外。”话虽如此,钱却是忙不迭收在袖子里。
秦舒见她应承下来,便告辞离去,自去金陵街面上买了一捧栀子花,往相熟的绣娘家去。
转过街角,便见表哥潘晟迎面而来,笑道:“表哥哪里去,这样急,当心摔着!”
潘晟忽然站住,见着秦舒愣神,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原是去寻表妹的,不料在这里碰见了。”
秦舒不知道自己母亲一大早便去了潘家,道:“我昨儿才刚回来,表哥如何知道的,找我有什么事?”
潘晟见秦舒抱着一大捧栀子花,便晓得她这是要去拜访人:“我已经知道表妹叫放了身契,出了园子。我来,是想告诉表妹,我的心意未改,从前说过的话依旧还算数。要是表妹愿意,咱们从前的亲事依旧作数的。”
秦舒听了,抱着栀子花不言语。潘晟的确是一个温和的好人,倘若是在现代,同这样的人做朋友也是极为舒服的。
潘晟急切道:“表妹不信我的心意?”
秦舒摇摇头:“咱们从小一处长大,表哥是什么样的人,我哪有不清楚的。只是表哥说从前的事情作数,可有同姨母商量过?”
潘晟想了想道:“我说过,只对表妹说实话的。刚才姨母带着宝儿去了我家,我娘并不同意。只我想着,能遇见一个有情谊的人,并不容易,我也明白我娘担心什么。我们从小一处长大,我知道表妹的性情,你不是那种人。我心里这样想,也盼表妹这样想。”
这里四处无人,秦舒也并不想骗他:“姨母是在园子里待过的,知道那深宅大院里都是些什么人,我自己也不能说全然没有沾染半分。表哥的心意我知道了,只是还是回去同姨母商量吧。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没有母命,算不得数的。”
潘晟得了这一句话,便仿佛得了应承一般,答应:“好,我这就回去。”
墙那边的陆赜听得这番话,脸色铁青,吩咐丁谓:“你去叫了凭儿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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