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旅游地点是裴瑗帮忙挑的。接到电话一听来意, 啧啧两声:“还旅游?有这功夫赶紧把你俩的事儿办了吧,夜长梦多啊,领完证直接度蜜月去多好。”

陈安致默了一秒:“不急。”

其实他有一点点急。

最近的凉水澡洗得越来越频繁了, 归念成心闹腾他,动不动就亲亲摸摸,说话越来越荤素不忌, 连困的时候打个呵欠,声音都是带着钩子的。

就挺愁,也不知道念念爸妈,还得多久才能心无芥蒂地把宝贝闺女送给他。

裴瑗大学毕业后一直在做视频自媒体, 专做旅游播主, 对去哪儿玩最有研究。

“近一点就去新马泰, 远一点法意瑞,不过你们刚从法国回来,再去没意思。”

她嘿嘿一笑:“那我怀着私心推荐一个啊, 夏季首选西澳深度游!是最近很热门的路线,澳洲快要入春了,又凉快又美, 我和旭阳也报了下个月的西澳双人游。我不是挂靠着一个旅行社么?它家服务挺贴心的, 机票酒店全安排,落地后会配当地私人导游,旅行路线自己定制, 你想去哪去哪。”

这么兢兢业业地打广告, 陈安致笑了:“有提成?”

“哈哈哈,猜对了。”

“行, 我问问念念。”

归念一听裴瑗和她男朋友也报了西澳路线, 挺高兴, 顺其自然地选了这个。

前前后后办签证,报名约时间,收拾行李,还有微菜店创意的收尾工作。真正出门的时候,已经到了九月。

直到坐上飞机,归念有点后悔了。除了裴瑗和周旭阳,周围还有好几对小情侣是随他们一起登机的,似乎是同一个团。她戳戳陈安致,小声问:“咱们要这么多人一起玩啊?”

“什么?”

“不是定制游么,怎么还要跟团啊?这么多人,裴瑗也在,多尴尬,我都不好意思当着她的面跟你搂搂抱抱。”

裴瑗半眯半醒,听得清楚,瞥过来时一副牙酸的表情:“谁要跟你一起?这是旅行社为了省钱买的团体机票,咱们都是自由行,落地后先在悉尼玩三天,给你配一个私人导游,想去哪儿跟他说,然后咱们就分开了,回程再从悉尼走。”

她又瞟了归念一眼,咧嘴。

“前三天咱们住的是同家酒店,情侣套房。不过你放心,我肯定不挨着你住,晚上你爱怎么叫怎么叫,我听不到的。”

归念:“……”

在她腰上拧了一把。

很少有人跟归念开荤玩笑,她脸皮挺薄,有点在意这个,回头更小声地问陈安致:“我看起来像是顶着一张欲求不满的脸?”

陈安致看着她,没吱声,只低低地笑了下,意味深长。

于是也被归念拧了一把。

抵达悉尼是当地时间的下午。导游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小哥,中英混血,拿着旅行社的接机条幅在等他们。小哥挺热情,一见面就送上了两个大大的拥抱,把自己的导游证、翻译证,还有旅游社授权书、责任声明通通拿给他们看,帮归念把行李箱放上了车。

混血小哥曾在B市呆过很多年,中文说得挺溜,还有个中文名,杨杰特。

“酒店离得不远,一会儿就到了,我给你们订了餐,带你们去吃烤袋鼠肉哇。”

悉尼的城市特色并不算很突出,从机场开车出来,沿途一路都是大商场和奢侈品店,和任何一个大都市没什么差别。倒是路两边的行道树很美,一大片一大片的紫,是初初盛开的蓝花楹。

直到快到酒店前,远远望到东边的海港和歌剧院,还有几个地标性建筑,归念才总算找到点异国他乡的感觉。

大概是考虑到了他们初来乍到,会不习惯,酒店订在了唐人街上,整条街全是华国人以舌尖筛出来的异域美食。杨杰特提前订了餐,竟真的带他们吃了袋鼠肉,碳烤出来的袋鼠肉很嫩,配上柑橘酱和辣椒粉,意外的味道挺不错。

餐厅大屏幕里放着袋鼠沙雕视频。归念边吃边乐,心想袋鼠大概是世界上混得最惨的国宝,这儿的人都乐意把自家国宝做成特色美食。

回了酒店后,陈安致给归念爸妈报了平安,把两人的行李整理好。洗了个澡出来,归念已经睡熟了,开着暖风,面膜还糊在脸上,只好湿了块毛巾给她一点一点地擦。

归念迷迷糊糊掀起眼皮瞅了他一眼,又睡过去了。陈安致给她擦完脸,亲亲她,尝不到怪味才堪堪满意,抱着她睡了一个下午觉。

*

一个月的行程安排得很轻松,归念一身懒骨头,全程怎么舒服怎么玩,统共只走了五个城市。最累的是坐了从悉尼到珀斯的旅行列车专线,四天三夜,一路上看遍了森林、蓝山、平原野生动物与沿途各种美景,都是没有被开发的原生态风景线,美得惊心动魄。

在珀斯一家小小的湖心旅馆住了一礼拜,归念比陈安致还快地学会了钓鱼。夜里坐在阳台上,吃着房东自己做的火腿,配上烤好的野牛排,滋味异常美妙。

九月到十一月是萤火虫最多的季节,千千万万的蓝光萤火虫聚集在水畔,比星星还要亮。背景乐是野鸭子或是别的什么鸟儿,嘎嘎嘎嘎唱的歌。

小小的旅馆隔音效果挺差,两人自打住进来的头天晚上听到隔壁声音后,夜里亲亲摸摸时说话都不敢太大声了,怕被楼下和隔壁的住户听到。

天渐渐暖和起来,归念从规规矩矩穿睡衣,变成了只穿个小吊带睡觉。她靠在陈安致怀里看看不懂的澳剧,看得昏昏欲睡,半梦半醒时喃喃:“回国后结婚好不好?”

陈安致一怔,亲亲怀里的小傻蛋,无奈,应了声“好”。

她总是这么一阵一阵的,总是叫他提前准备的惊喜,败给她的一时兴起。

回程前的最后一站是澳洲最东边的拜伦湾,彼时天气渐热,归念整个人黑了一圈,脖子后的皮肤都晒伤了,在酒店里养了两天才又去海边玩。

杨杰特似乎临时有什么私事要忙,连着几天没看着他的影子,吃饭时偶然撞上了,他就冲着归念笑,不知道在傻乐什么,仿佛是在说:“嘿嘿嘿我知道一个秘密,但我就是不说”。

被陈安致瞄一眼,他又立马收了笑。归念看不懂两人在对什么眼色,神神秘秘的。

拜伦湾是澳洲有名的极限运动比赛地点,这个小镇尤以滑翔和潜水两样极限运动而闻名。其北面沿海,东面是一大片观光雨林,因为名气不大,还没开发起来,风景远比已开发到后期的黄金海岸要美得多,连空气都是清润的,泛着海风特有的甜。

沙子很绵,碧蓝的天空上满满的是随海风飞舞的滑翔伞,各种颜色,很美。

海滩上有许多私人出租滑翔伞的地方,归念没有玩过,看到有教练收钱带人双飞,正蠢蠢欲动,下一刻就眼睁睁地看着两个倒霉鬼刚刚起飞就一头扎进了海里,教练连着游客一起入了水。

归念立马怂了,不敢玩,只打算过个眼瘾。

杨杰特却打了个电话,问了问地方,领着他们往海边一个很大的器材棚走,边说:“这是当地最大的一个飞行器公司,他家设备最正规,对外宣称是十年零事故。”

租赁价码牌都挂在每只滑翔伞上。归念傻愣愣的:“为什么要自己租设备,不是要在教练那儿交钱么?”

陈安致绕了一圈,最后挑了一个动力三角翼,把她抱上后座,试了试座舱大小。

“不要教练,我带你飞。”

归念愣住:“你会滑翔?”

“玩过一段时间,玩得不太好,像那样的是做不来的。”

他抬抬下巴,归念顺着他视线望去,天空上有滑翔爱好者在挑战特技,像孙悟空翻了个筋斗,人连着身后的滑翔伞打着旋儿,直直地从天空坠入海中,直到快要贴上海面的时候,才猛地把滑翔伞拉起来。

归念看得一阵心惊肉跳。

租设备前,老板还很细心地检查了陈安致的证件。归念激动又紧张地凑过去也瞄了一眼,不解:“飞行时长后边写个‘76’是什么意思?你飞过76次?”

陈安致原本不打算跟她说,就怕她紧张,谁知她眼睛尖,自己看着了。

“不是次数,是飞行时间。考证以后累计飞过76小时。”

“76小时?三天??”

归念差点炸:“你脑子有坑吧你,总共玩过三天就敢带我飞?!”

杨杰特一旁嘿嘿嘿地笑,科普地挺用力:“动力三角翼是国际航联认准的第一类飞行器,最安全的飞行器。当初我练了两天就带女朋友双飞了,那会儿用的还是私人自制的三角翼,陈挑的这个是带动力机的,能控制速度,更简单,像坐电梯一样,嗖一下就上去了,就算飞得没油了也能滑翔降落。”

租滑翔伞的老板是个白人大胖子,虽语言不通,却从归念的表情里猜到了她的顾虑,笑眯眯比划了两个拳头,拿英文告诉她:“你也可以学的,10个小时学理论,10个小时试飞,就能拿初级证了。”

仿佛在闹着玩一样……

归念一点都不信。

她紧张得要命,全程盯着工作人员把三角翼检查了一遍,仍不够,自己爬上爬下把起落架和大翅膀摸了个遍。回头再看陈安致,他竟在听工作人员讲解仪表盘,仿佛从来没有摸过这架滑翔翼似的。

归念立马结巴了:“你到底行不行啊?你连仪表盘都得现学……”

“不是现学,是上边多了一个测高度的盘,有没有用处不大。”

归念勉强信了,又战战兢兢:“我不用看看安全手册么?”

头回见她这么胆小的样子,陈安致乐不可支,给她戴上护目镜和无线电对讲机,“想看你就看一眼,不看也行。今天天气很好,风向也好。”

腰后一紧,工作人员拿几根保护绳缠住她的肩膀后背,往起落架上一扣,就这么赶鸭子上架了。归念哆哆嗦嗦四下望了一圈:“我怎么看别人都要先练习一会儿啊?人家都要练一下跑步的啊!”

“他们那种是普通的滑翔翼,没我们的贵,我们这个是动力翼,原地起降都行。”

陈安致最后把相机挂到她脖子上,脑袋上扣一个军绿色的头盔,齐活了。自己坐进了驾驶位。

归念心砰砰地跳,听到刚才把三角翼租给他们的老板操着大嗓门,拿喇叭朝周围喊了两遍。

“Rv7 Air Trike!Sky Lamborghini!”

——Rv7动力三角翼,天空中的兰博基尼。

这个机型好像很贵,他这一声落下,周围竟扬起一阵狂呼。不少爱好者朝着这头涌过来,围了半圈,归念被他们看得也热血沸腾起来。

悄悄问陈安致:“你真的能行么,别飞半截掉海里了,这么多人看着呢。”

陈安致笑着:“带你绰绰有余了。”

他发动了三角翼,周围一群糙汉子嗷嗷“Speed up”,陈安致跟没听到似的,非常淡定地定了个最低速度,发动机全开,助跑十几米后,海风轻轻托着机翼飞起来了。

海岸越来越远,朝着大海深处飞去了,身后一片嘁声,是在嫌弃他拿着赛级的顶配设备,滑出了老人机的速度。

归念紧张得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一低头就觉得头晕目眩。她也不敢说话分陈安致的心,怕一不小心就让两人全掉海里喂了鲨鱼。

身后的推进器突突突突,像一颗结实的心脏,持续稳定地跳动着,反倒比陈安致的肩膀更让人安心。

渐渐地,高度不再上升,归念总算敢动一动身子了,除了不敢直直地往下看,别的感觉还不错。这片海异常清澈,飞在天上,能看清海下的礁石和海上绿岛。

唯一的缺点就是噪音有点大,后头的推进器突突突突的,得带着无线电对讲机才能跟陈安致说话。

“那条红线是做什么的?”

她指指远处海面上那条红线。陈安致答,是临时划出来的隔离网,有鲸鱼在沿着海岸迁徙,非专业的潜水者只能止步在这里了,对滑翔机却没有什么限制。

他调整了方向,朝着红线之后的海域飞去了。

十月是某几种鲸鱼迁徙最活跃的季节,归念看到了黑背白肚皮的,还有几头深灰色的大鲸鱼,凑在一块朝着更北的方向迁徙,会时不时地露出水面,发出一声低沉的鲸鸣。

“啊啊啊真的有鲸鱼!”归念激动地一阵乱叫,拿了相机录视频。要不是背后吊着两根安全带,限制了活动,她怕是能从狭窄的座舱里站起来。

“不能飞得远一点吗?那边海水更深啊。”

仿佛刚才抱着他腰抖成筛子的是另一个人。陈安致无奈:“黄线以内是浅海,有救生队巡游,再远是观光飞机的飞行区域,滑翔禁飞的。想看的话明天带你去坐。”

“好嘞。”

海上的上升气流并不稳定,没有动力推进器的滑翔伞都止步在他们身后了,前方的动力伞也零零散散,似乎也没有他们飞得快,还叫陈安致追上了两个。

这时已经是很明显的侧风了,可不管气流往哪边偏,他都坚定地朝着一个方向飞,仿佛自带指南针似的,靠着推进器朝着南面艰难前行。

归念又紧张起来:“你怎么一直往这个方向飞呀,人别人都朝森林飞了。”

无线电里漾出一声轻笑:“那边更好看。”

归念也不瞎操心了,胆儿大了,一路上只管拍拍拍。十分钟后,滑翔到了一个岛屿附近,归念远远望到了一个彩色的心形图案,细看,竟是海面上飘着许多潜水员。

估摸有百来人,都穿着颜色鲜亮的潜水服,靠服装颜色拼成了一颗心。花花绿绿的,还挺好看。

归念朝周围望了一圈,没看着别的滑翔伞,对着这枚爱心又拍了几张照片,随口念叨一句:“不知道哪个土豪跟人求婚呢,澳洲人还挺浪漫的。”

陈安致哧哧笑了两声,偏头问她:“跟我装傻呢?”

“啊?”

这迷茫的表情不是假的。陈安致了然,她是真傻。

“你摸摸我上衣口袋。”

“什么呀?”

归念坐的位置要比他高出一个头,挺顺手,稍稍弯腰,从他胸前的口袋里摸出了一只小盒子。

浅金色,丝绒质。

归念隐隐猜到了什么,滞住了呼吸:“……这、这是什么呀?”

她哆嗦着手打开来看,轻叫了一声,一瞬间被巨大的欢喜击中心脏,整个人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全是懵的。

竟真的,是一枚戒指。

陈安致的说话声仿佛从天边传来的,他似乎也在紧张,说着不着边际的话:“底下这些潜水员是一个俱乐部的,本来想让他们拼一个‘嫁给我’的,结果俱乐部人不够,Marry me,人也不够。我说行吧,那再俗一点,love you,人够了,可惜字形在空中会看不清楚。最后只好拼了一个爱心,你不要嫌俗气。”

话落半晌,身后还是没有声音。

“念念?”

陈安致心渐渐提起来。

耳膜嗡地一阵刺。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归念后知后觉地迷瞪过来,几乎破了音:“陈安致你是在跟我求婚对不对?你都不提前跟我说一声,啊怎么这会儿求婚啊,我都不能抱你一下,我都不能跑不能跳,我好想抱着你三百六十五度转个圈啊!啊啊啊你不要回头,你不要分心!你好好开飞机啊,我不要求婚当天就去海里喂鱼啊!”

耳机的声音刺得耳膜都疼,陈安致仍没舍得关。

三角翼上晃得厉害,归念怕戴上戒指会掉,又小心翼翼地把戒指盒放回陈安致的口袋里。双手拢在嘴上,用最大的声音,朝着海面上飘着的百来个潜水员,以自己会的各种语言说“谢谢”,亦隔空听到了他们的回应。

“能不能下去!能落在那个小岛上么?”

“你不怕就行。”

归念刚刚收到了人生第一枚戒指,胆子无限大,别说是降个落了,让她跳进海里吃条鲸鱼都够了。

“那你抓稳点。”

归念向前一扑,抱住了他的腰。陈安致偏了偏头,可惜两人都带着头盔,亲不到,只蹭了蹭她的头盔。

风向并不太好,几百米高度的迫降,得盘旋着往小岛上落。

两侧风声呼啸,唯独吹不走他的声音。

“怕就闭上眼。”

归念才不闭眼,大海在脚下,鲸鱼在脚下,高高的灯塔也在脚下,心中涌出来的除了欢喜与感动,还有一大把豪情壮志,嗷嗷唱着变调的歌。

“——我要像风一样自由

——像大海一样宽容

——在这艰辛放逐的路上

——点亮生命的光芒。”

于是陈安致也笑出来。

*

其实他准备了很多很多话要说。嘴笨的人,求个婚,能在脑海里演示百十次,再对着镜子练习百十次。

临到嘴边,全如废话一般随着海风飘散了。

他同样忘了说,今天,10月5日,是他和念念相识十六周年的日子。

十六年时光荏苒,从当初牵着他手的小朋友,变成了往后余生的挚爱。

陈安致想起来很多年前,头回见她的样子,小丫头被归爷爷带着来他家里做客。那会儿她可没有滑翔翼上唱歌这么嚣张,缩在沙发一个角,吃个橘子都局促不安的样子。

于是陈安致放轻了声音。

——你叫什么呀?

——我叫归念。

——念念不忘的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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