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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苏宥,我们谈谈吧”在我把书店卷闸门拉下来的时候,身后传来周故的声音,因为心怀愧疚每一次听到他喊我的名字总会不自觉得惊慌有想要仓皇逃跑的冲动。我深呼吸了几口气尽量让自己看上去若无其事,“谈什么”我问他,发出连自己几乎都听不到的声音,“今天别骑电动车了,我们走走吧”我没有回答走在前面他很快跟上我的脚步,我们并肩前行,马路两边的月季各色争艳,这种与玫瑰相似的花朵娇横的装点着白水的夜色,沿途弥漫有花朵的香气,在这样憋闷的天气里这些气味让人生厌,有骑电动车的男人从我们身旁飞驰而过,我条件反射的拉了周故的胳膊将他往里面拽了些,因觉得这样的动作于我们而言亲密的有些尴尬于是很快放下手,“是因为我让你想起小时候的事才躲着我”对于周故如此直白的言语,我停下脚步,直视他看见我的眼神,我无法清晰明了告诉他我的卑微、惶恐与虚荣,无措到用手抠着自己牛仔裤的裤缝,我知道我的这些小动作与小心思在他眼里都是一览无余的,毕竟他比我多走过四年光阴,我经历过的他早已经历,我没经历过的他也许正在经历。
周故笑着用手弹了下我的额头说“苏宥,我没有办法让你不去想那些不好的事情,只是我和从前一样,从未因为那些事情而看轻你,”我轻笑伤心的望向他,他不知道我宁愿被他看轻然后大道朝天各走一边也不愿在他面前受的记忆支配无法自控的日渐沉默自私。
天空中传来一声闷雷,很快下起大雨,我们躲近路边的饭店,在靠窗的位置坐下,雨声淅沥,落地玻璃窗上的雨水一条一条地倾泻滑落,树木的叶子和花瓣连同泥水一同流入下水道,对面五金店led灯牌上的字坏掉一半,顶着一次性塑料袋的男人从福利彩票的店里跑出来奔向雨中,周故放在桌子上的手机传来急促的振动声,第一次知道于晗是在周故的手机屏幕上,女生似在电话那头哭泣,他安慰她,言语单调重复但并未厌烦,在对方没有预料的挂掉电话后他叹了口气将手机放回桌上,气氛略微有些压抑,我因无需迁就旁人的喜怒而觉得自由,周故说他一整天没吃饭,要了两碗米饭,他把一块排骨夹起来放在我的碗里说:“白清以为我爱吃红烧排骨,但不知道我是因为知道你喜欢才说自己喜欢”这些细碎的照顾他不说我亦是知晓的,我记得他那次他带我去吃饭时候的样子,狼吞虎咽没有丝毫形象,其实我并非喜欢那道菜,不过是因为第一次吃到那样的食物而多吃了些,对待食物我并不会大喜大恶,它们于我只是可以使胃部填满的东西,只要有就可以,我并没有资格去在意它们的形态或者种类。
我故意转移话题让服务员倒了杯水给他,他一口气喝下,不知为何我莫名的心酸,这种心酸常常让我不解。饭后,雨已经停下,这样的急风速雨让空气变的清新,夏夜的风将我们包围,周故说:“我真喜欢这里,车少,人也少。”我只觉得时光快,转眼便到家。在周故准备关上姥姥家那扇大门时我喊了他的名字,近些年我好像从来没有这样清脆利落的喊出他的名字。我说:“能替我常去看看白清吗?”“你不说,我都会去的”那天晚上我带着无法言说的沮丧沉沉睡去,甚至没有听到周故离开的声音,早上急促的敲门声将我喊醒,还未彻底清醒陆子良告诉就告诉我说程少然的母亲从楼梯上摔下来,生命垂危,问我能不能联系到程少然,我与程少然已有许久不联系,那时的程少然已经在望北混的风生水起。
是在当兼职老师期间程少然认识的李易,李易经营一家金融公司,公司开在望北最繁华的街市,手底下带出来的学生在圈内都是远近闻名的风云人物,而程少然补课的对象是李易的儿子,许是命运使然,那孩子谁的课都听不进去,唯独愿意跟着程少然学习,三个月他风雨无阻,在学校和那座高档小区之间奔忙,在那个孩子拿到北京一所名牌大学录取通知书后,李易邀请程少然去他的公司,那家公司的名字是望北公路广告牌上面的常客,程少然当然是听说过的,只是那个行业是程少然丝毫没有兴趣的,是他从不曾想过要去涉足的领域。在经历了父亲去世,学费,生活费,房贷的前后夹击下,他拿起那张已经干瘪发皱名片踌躇不决地拨通了电话。
职场的人情冷暖和他对那个行业的未知迷茫让他无数次想要放弃,经常捧着那些枯燥乏味的书昏睡在电脑桌上然后疲倦的去迎接第二天的太阳,有多少日子他每晚只睡三个小时连他自己都数不清,学校和公司角色的转变让他每日徘徊在奔溃边缘,但是当他赚到第一桶金后他觉得自己不再是白水镇里的那个什么都没有的贫穷少年,那些桌子上摆放的枯燥书籍都变的熠熠生辉,他拿到钱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还清所有的房贷,他第一次发自内心的喜欢自己正在做的事情,他变的坚韧,淡漠,除了钱以外的他都不再关心,他不敢照镜子,因为镜子里的人连他自己都不认识,这世上但凡你想要得到的东西都是必须要付出代价的,而他要付出的代价就是失去自己。其实何止是他,大千世界,人生海海,我们都是困顿其中的一粒尘埃。
程少然回来时已经是他母亲去世第二天,他将家里的祖坟迁至白水最贵的地段,说是祖坟原来的地段风水不好,他把母亲的葬礼办的人尽皆知,很多他在望北的朋友都来白水祭奠,因他母亲生前是居士,程少然还请了法师来家里超度亡灵,在近几年的白水,那场葬礼可以用风光来形容,而在白水自程少然开始葬礼收礼金成为流行和趋势。
几天后程少然叫了我和陆子良去了白水最大的饭店吃饭,坐在饭店的包厢里我味同嚼蜡,这点我相信陆子良和我有着相同的感觉,陆子良和程少然客气的寒暄说着彼此的近况。我因为生活的单调并无多少事情可以言说,只是只言片语的附和他们。
“不如你到望北工作吧,我可以安排你到我现在呆的公司”陆子良用喝酒代过程少然给的建议,这种明明无话可说却要拼命找话说的环境让我无法忍受,我用火耳当借口离开,程少然紧跟着追出来,他一副成功人士的模样,完全看不出他还只是大学生。“苏宥,听说清姨去了望北,你跟我去望北吧,我现在有能力可以让你在望北生活了”“算了吧”我转身离开,他拉住我的手腕,“呆在这里有什么好的,我……”我没等他说完扭过头对他说:“少然,你能变好,我替你感到开心,但我只想留在白水。”“因为我这么长时间没和你联系,你生气了吗?我不确定自己可以变的更好,所以不敢联系你,怕耽误了你,现在我可以了,只要你愿意,我们可以一起在望北生活,我们再也不用回来这破地方。”我们四目相对,我不知道他原来如此厌弃白水,但却清晰的知道记忆里那个穿白衣的少年已经死去了,死在了纸醉金迷流光溢彩的望北,他是坐在高档办公楼里的追梦少年,有足够的野心和明确的目标且成熟克制,而我只是个偏远小镇里的市井女子,平庸无趣,甚至世俗。从我踏出校门,从他一个人在望北当兼职教师,发传单,等公交,坐地铁的时候我们就注定渐行渐远渐无声。而这些年我们差的何止是一座城的距离,我们差的是四年的光阴,我们差的是因成长所导致的南辕北辙的执拗思想,我有气无力的说了一声“子良等你呢,快回去吧”我晃晃悠悠的从他身边离开,我只觉得失望,我失望的并不是他的转变,我失望的是当他说要带我走的时候我并无欣喜甚至无法说服自己跟他走,我失望的是我们所说的各自成长的来日方长里并没有多少时日可供我们犹豫选择,我失望的是时光篡改和覆盖一切的能力远超乎了我的预料及想象,我伸手抹去脸上不经意流出的眼泪并将还未溢出眼框的那些一去不复返的生命的底色吞咽下去,在这座只来得及关心粮食与蔬菜小镇里,眼泪和梦想一样,都煽情的有些矫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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