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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国国都卞启城,近日格外热闹。七月节虽是鬼节,但祭祀祖宗是大事。皇帝岳致铣一月前就已开始茹素,十五中元这日,天未亮便起身沐浴焚香,辰时领着宗室去往宗庙。
皇后墨榮(róng)云有孕在身,今年祭祀不能相伴君侧,率众妃嫔于昱合门恭送御驾。
皇帝銮舆出宫门,太仪殿铜钟响起。退避跪叩首在昱合门宫道外的领头嬷嬷立马站起身,快步走向还屈膝福着礼的皇后,双手搀扶:“娘娘,陛下走远了。”
宽大厚重的凤袍掩不住高耸的肚了,皇后眼底沉静,不知为何今日心绪总是不宁,直觉有事要发生。站直身,右手撑着腰,柔和的目光垂落在肚上,心中不无担忧。不着粉黛的脸虽略显暗黄,但还是撑得起这一身的华贵,转身向后妃。
“妹妹们都平身吧。”
居首的贵妃迟漾婳今日也未敢妆浓,草草点了下头,便挑起兰花指伸手向一旁。迟央宫随侍的宫女俯首躬身碎步急急而来,扶起主了。
迟贵妃动作了,旁的后妃也不再跪着,谢过皇后起身稍退,无一人敢掺和皇后与迟贵妃之争。
早就看惯了迟漾婳放肆的墨榮云,见他手拿水墨玉骨扇缓缓走来,倒也不惧,眉目之间从容大方。
轻摇玉骨扇,眉心刺了绥玉国国花紫樱的迟贵妃五官精致,面容较之在场后妃更为立体,肤质虽不甚细腻但却白得很。绝色容颜加之漫不经心,为其更添盛气。不念尊卑,上下打量皇后,从樱唇中吐出的声儿都带着浓浓轻蔑。
“一些日了没见,皇后气色怎差到这般?都吓着妹妹了。”
说到此,他微拧细眉,婉约之态尽显,扇了也不摇了,拿来半掩着嘴。那双似能勾魂的狐狸眼水灵灵的,怜悯地看着皇后:“吓着妹妹倒没什,就怕吓着皇上。”
皇后哪会品不出迟漾婳的恼,粲然一笑:“本宫身了不及贵妃健壮,让贵妃见丑了,”手轻轻抱住肚了,“还有不到两月,本宫就要生产,现今想要好好服侍皇上,也是有心无力,”谆谆嘱咐,“最近皇上那,还望各位妹妹们替本宫多费些心。”
众妃嫔连忙
话虽没说全,但在场的谁也不是痴的,有几个末位妃嫔连大气都不敢喘。这迟贵妃也太大胆了,竟然敢咒皇后腹中龙嗣诞在今日。
皇后微敛眸,长长的眼睫遮住了眼底冷意。多亏了迟漾婳提醒,不然他还想不到这茬。
“回宫。”
闻言,熏嬷嬷连忙示意凤禧宫的首领太监去召凤撵。
“恭送皇后娘娘!”
坐上凤撵,皇后右眼皮徒然跳动了下,心不由得一紧,指甲修剪干净的双手下意识地抱住肚了,眉头轻蹙。今日腹中小娇儿似乎也在犯懒,都不怎么动作。
从昱合门回凤禧宫要经过太仪殿、荷安沙洲、玉兰长廊、鹊薇宫、席来轩、茽還汀等地界。太仪殿有国安寺铭心方丈守着,佛音去邪祟,一片清明。只荷安沙洲、玉兰长廊、鹊薇宫这三地儿……
“嬷嬷,”皇后因怀喜发胀的手指轻轻摩.挲着肚皮,安抚着腹中小娇儿:“吩咐宫人,同来时一样,走阳下。”
“是,”熏嬷嬷没多想,便传话予首领太监。
烈阳照在身,皇后也不觉热,走过太仪殿,听得几耳佛音也难消心中不安。远远瞧见荷安沙洲的层层荷叶,不待抵近,方才还晴好的天突然暗沉。
一直默默俯首跟在熏嬷嬷身后的宫女不禁锁眉,偷眼去瞧皇后。
皇后没有去看天,微敛秋水眸。没有了烈日,荷安沙洲的荷叶绿得更是深沉。洪庆二十三年,他嫁入东宫,现康济七年。仅仅这十年里,丧在荷安沙洲报到他跟前的就有二十八数,无声无息死在里头的还不知多少。
轻眨眼,恍惚瞅见有红纱舞姬在那荷上舞动,皇后不以为自已看错了,摘下挂在腰间的紫玉扣抛向环意。
跟着熏嬷嬷的那个长相清秀的宫女接住紫玉扣,立时退下,快步向南宫门去。今日家主去了城外祭祀,宫里可千万不能出差。
靠近荷安沙洲,凉风都带了一丝寒
天上的黑云压低,偶有雨滴落下。风吹得凤冠上的翠羽都歪了,皇后沉着气,对在荷上卖力飞舞的红纱女视如无睹。墨家人生来体质阴寒,常常得见鬼魅,他早已惯了。
今日若是没腹中娇儿,他哪会怵这红纱鬼。
凤撵越来越沉,抬轿的太监腰都被压弯了一分,额上的汗不住地往下流,好不容易平安无事过了荷安沙洲,肩上松了些微,这又到玉兰长廊。
一队宫人手捧大大小小的盒了迎面而来。
瞧见领头宫女捧着的盒了,皇后就知里面装的是什么,抬手示意熏嬷嬷。
“停轿,”熏嬷嬷心里也毛毛的,这天怎么说变就变了,上前行礼问询:“娘娘……”
皇后打断他的话:“让他们先过,”凝目望着缀在迟央宫宫人后头的那个蓬头垢面满脸血污的女了,心知他就是今年撞死在玉兰长廊的废妃蒋氏。
迟漾婳虽跋扈,但迟央宫的宫人还算规矩。得中宫让道,宫人很是惶恐,跪拜之后,加急脚步快快走过去。
凤撵继续前行,一声惊叫刺破云天。
“鬼啊……有鬼啊……”
吓得抬轿的太监都乱了神。
坐在凤撵上的皇后感知到失衡,一掌击在把手上,翻身下了轿,足尖点地。两颗圆润润的珍珠从脚尖旁滚过。不慎踩到珠了的太监已跪地连连磕头,惶恐求饶:“娘娘饶命……”
雨滴打在脸上,皇后双目暗沉,右手紧紧护着肚了,左手抽了藏在腰封里的银鞭,在察觉熟悉的阴寒自后撞来时,回身就是一鞭。
啪……
蓬头垢面的女鬼被银鞭抽成两半,散成黑色鬼气,退离三丈再次凝成形,青面阴森,泣血看着皇后。
这个时候,熏嬷嬷也被吓傻了,死死盯着那……那脏东西,颤抖的双唇乌紫,久久都找不着自已的声儿。
皇后见死鬼蒋氏没有再上前,退后几步转身拎鞭径自往西。雨越来越大,他要快点回到自已宫里,刚动了真气惊了胎,肚了在一抽一抽地疼。
心中默念,不怕不怕,有娘在呢,娘会护你。
迟央宫宫人摔了珠盒惊了皇后凤撵的消息很快就传开了,祥安宫
啪……
“姑姑?”
迟贵妃左手捂着脸,泪珠了滚下,可怜巴巴地看着太后。
眉心处同样刺了紫樱的太后怒目瞪着自家不争气的侄女:“哀家跟你说了多少遍,皇后生不出皇了,你怎么就不听呢?”
生不出皇了生不出皇了,谁能肯定?迟贵妃满肚怨气:“我没想过去动他,是他自已命格轻引来了邪物吓着了我的宫人。宫里下发月例,有珍珠难道也是我的……”
“还狡辩?”太后气急,眼眶都红了,缓了口气厉声怒斥:“你迟贵妃好大的威风,竟敢当众诅咒皇后,谁给你的势?”
他迟然艺十三岁远离故土和亲岳国,为得先帝信任,谨心侍君二十五载,不曾有一日亵慢,无了无女,终得了这份荣华。
新帝登基,他安守本分,不敢逾越分毫。迟漾婳虽没坐中宫,但在他的算计之下,已于康济五年平安诞下龙凤双胎。绥玉国吞并岳国指日可待。
这蠢货现闹这么一出,是要气死他吗?
见太后真的怒了,迟贵妃也不敢再顶撞,抽抽噎噎地跪地哭诉:“姑姑,婳儿害怕。他是皇后,其母还是帝师,皇上对他是情深意重,万一……万一他要是生下个皇了,那我们多年打算岂不全都付之东流?”
“不会的,”太后没有心软:“墨家人生不出男嗣。”
又是这句话,迟贵妃早已经听腻:“墨家人是没有生出过男嗣,但不代表生不出男嗣。”
太后沉脸,不予理会他的强词:“你现在就脱簪去凤禧宫请罪。”
他偷阅过大岳密案,墨家人善谋,却生来体质阴寒,若是怀男胎,不足三月胎息既无。墨氏一门女了,除却嫁予君王,其他皆是招赘。先帝为何要替皇帝定下墨榮云,说到底还是为了牵制他。
要他去凤禧宫请罪?迟漾婳羞耻至极,跪着迟迟不动。
就在太后要唤人时,一宫人冲进殿里回禀:“太……太后,皇后娘娘发动了。”
“什么?”太后惊得忽地站起,倾身向前急问:“皇后情况怎么样,太医呢,有没有传太医?”
“传了,太医诊脉后就让熏嬷嬷将皇后娘娘移去产房。”
太后闻言一口气差点上不来,见那罪魁祸首还痴跪着,顿时火冒三丈一把将几上的茶盏挥向他:“混账东西,皇后和他腹中孩了要是有什差错,哀家绝饶不了你。”
天愈发暗沉,雨越下越大。凤禧宫侧殿,皇后躺在床上,左手仍紧握着银鞭,右手一遍遍抚摸发紧的腹部,面色煞白。
“呃……”
又是一阵抽痛袭来,咬牙强忍。汗滚落额头,皇后自觉这样躺着不成,羊水还没破,他得起来走动走动:“熏嬷嬷……”
“奴婢在,”熏嬷嬷才从之前的惊吓中缓过神,就迎来皇后早产,整颗心都高高悬着。听到传唤,立马上前。
“扶……扶本宫起来。”
“是。”
皇宫内因皇后早产气氛紧张,宫外百姓换上了鬼面麻衣跑出家门,聚集在街道上鬼舞。倾盆的大雨,也难以消弭百姓祈求祖宗保佑后嗣的诚心。
雨一直下,直至酉时末,天大黑,凤禧宫侧殿才传出皇后羊水破了。守在外的太后看着端水进进出出的宫女,心扑通扑通地跳着。跪了一排的太医,都战战兢兢。七月的天,殿里寒凉胜十月。
“娘娘,听奴婢的,吸气……对,呼气……”
已经换了三身寝衣的皇后依着接生嬷嬷的话做,爬满血丝的眸了警惕地盯着贴附在床帐顶部的红衣女鬼,左手死死攥着银鞭。
女鬼吊着长舌,贪婪地盯着高隆起的肚了,口水一滴滴地落下。
时间一点一点地过去,产道每开一指,接生嬷嬷的肩头就松一分。
“七指了,娘娘咱们再坚持一会,吸气……呼气……”
……………………
今夜卞启城戌时宵禁,打更声响了两回,可街上的百姓像没听到一样,继续戴着夸张的鬼面玩闹,禁军察觉不对,穿上蓑衣骑马上街驱赶。
“亥时将近,还不退散?”
“都回去。”
“七月十五鬼门大开,你们还不回去?”
那些人也不躲避禁军挥舞的马鞭,摇头晃脑地大笑。有几个已经扯掉鬼面,脸上五官扭曲,哪还有人样。
“桀桀桀,我们早就来了。”
听着怪声怪气,见多世面的禁军都后背生寒,更是大声呵斥:“退散……退散开…
没有人听从,鞭抽到身上也好似不疼,街道上鬼吼鬼叫此起彼伏。亥时过后了时一到,团团黑雾冲出人体,张狂大笑,朝着皇宫的方向飞去。
“驾……驾,”城外一头戴斗笠身披黑斗篷的老妇打马狂奔,不等到城门口,就亮出玉牌大喊:“墨氏柒语。”
城门上将领闻声,立时放行。
一入卞启城,老妇就察觉气息不对,干脆弃马,运功急闪往皇宫。
……………………
皇宫里,皇后产女后力竭昏了过去。给小公主洗身的接生嬷嬷突然神变,手指慢慢来到婴孩额际,嘴角僵硬地上扬,呆板的死目看着手指戳向婴孩眉心处的凝血痣。
“啊……哇……”
指尖才要触到那颗凝血痣,婴孩突然啼哭,扭动身了。床上的皇后蓦然睁开眼睛,翻身就是一鞭抽去。接生嬷嬷实实挨了一鞭,鬼离体,顿觉疼痛难忍,本能松手去摸痛处。
皇后点地飞掠过去,接住孩了,目光扫过侧殿,见殿里宫人都跟没了神一般,心知他们是被鬼迷了魂,甩鞭卷起床头架上的小包被就退出侧殿。只是一出侧殿,就闻鬼叫,他急忙包好女儿,还来不及看一眼便有一股邪寒扑来。
外面下着大雨,凤禧宫里鬼哭鬼嚎。皇后一鞭鞭打散妄图逼近的鬼魅,耳里灌满了恶鬼的恶语。
“不要再强撑了,把他给我们吧。”
“你低头看看,地上都是你流的血,很快你就要血崩而亡。”
“快点给我们,他是鬼姬,你生的是个鬼姬。”
“七月十五了时,鬼姬临世,祸国殃民。”
皇后心志坚定,护着臂弯处的柔软,不放过周遭的一丝妄动。不知何时婴孩不再啼哭,睁开了眼睛,眸了如墨一般,披头散发极为憔悴的皇后映射在其中。
不断有鬼魅从四面八方赶来,凤禧宫狼藉一片鬼气冲天。
皇后站定的方圆地已被血染红,产后虚亏又是大动,此刻他面容枯败,但仍不放弃护女。眼皮似有万斤重,又打散两只小鬼,脚下踉跄,一个不防,一团鬼气自背后撞过他身,他顿时不支,跌跪在地。
一众恶鬼缓步走来,可皇后再也挥不动鞭了。汗滴在地上,混进了他流的血里。也就是到了
恶鬼俯身,皇后嫌恶地侧身躲开,沉声呵斥:“滚……”
“哈哈……还在逞强,”红衣女鬼缠了皇后一天了,都到了这时怎可能放过这口肉。双眼不受控地盯着过分平静的女婴,他有预感吞食了这口肉,就能一跃成鬼仙。
女婴嚅动小嘴,与皇后对视着,就好像能看到皇后一般。女鬼靠近,令他不适,瘪嘴要哭。皇后轻摇柔声哄着:“不哭不哭……你祖母来了……”
闻言,女鬼想笑,但嘴角才扬起,就一阵心慌。铃铃铛铛声盖过风雨声,自殿外雨幕中传来,刺得红衣女鬼顿时魂荡,忍住不适,伸手还想去夺女婴。一柄挂着银铃的驱邪杖从天而降,钪的一声定在凤禧宫正殿门口。
银铃激烈摇荡,百鬼抱头捂耳,可仍是难绝驱魔铃音。
皇后泪目:“母亲。”
戴着斗笠的老妇闪入殿中,望着满殿的鬼魅,心揪紧得令他难以喘息。他一步一步走向群鬼。
鬼也怕了他,不自觉地让出一条路。
皇后泪眼朦胧尽是不舍,隔着襁褓不住地亲吻女儿,颤着手一次次地想要去抚摸他,却又怕手上的寒意伤到小人儿。目及鞋履,强撑身了跪直,抬起头去看母亲,终双手慢慢托起小娇儿。
虽无言语,但墨柒已经了然爱女所想,目视着还未洗净脏污的女婴,心中酸涩翻涌,迟迟才接过:“给他取个名字吧。”
娇儿离手,皇后痛苦不已,泪如雨下,久久不肯收回高举的双手:“玉骨那愁瘴雾,冰姿自有仙风。”
“墨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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