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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纤月从来都晓得薛姨凶,但她从来没想过薛姨能这么凶,她看完热闹,跟于三叔叔好好地回到家里,哑婆婆给她煮了一碗杏仁茶,她喝得着急嘴边沾了白沫,于三叔叔笑她是只邋遢小猫崽子,她刚想还嘴,薛姨就像从前在东都见到的高个儿大马一样冲进来,一脚踹在于三叔叔小腿上,还是小怜姐姐扯着她的袖子说:
“娘子息怒,娘子,这个点儿左邻右舍都歇下了,不好吵出声……”
薛姨这才扔下手里的鞭子,回过头跟要吃人似的瞪杨纤月,杨纤月叫她吓了好大一跳,张嘴要哭,又想起小怜姐姐说的,一时声也不敢出,嘴也忘了合上,只顾着看着薛姨流眼泪。
“阿夜,你有话么慢慢跟我说,别把小呆兔子吓死了。”
于三叔叔搓着手,说话还是懒懒的,杨纤月觉得对比起来还是他脾气好一点,小心翼翼挪着小脚丫子往他身边靠,薛姨好像就更生气了:
“个不听话的死丫头,明儿我再收拾你,小怜!”
小怜姐姐就把她抱回后院上楼了,杨纤月小小声地喊了薛姨好几声,她都不应。
“阿爹什么时候回来?”
小怜姐姐身上香香软软的很舒服,杨纤月窝在她身上却还是忍不住掉眼泪,“他什么时候来接银兔儿回家?”
“姑娘不哭,不哭啊”,小怜姐姐拿帕子给她擦眼泪,却闭口不说阿爹的事,“薛娘子只是以为你叫什么坏人抓走了,吓了一跳才生气的,姑娘不怕,乖乖睡了啊。”
那她明天能不生气了吗?杨纤月还想问,但是小怜姐姐开始拍着她哼起小曲儿了,她已经惹薛姨生气了,不想再惹姐姐生气,打了个嗝乖乖闭上眼睛,梦里成了个脏兮兮的小叫花子,被二姐姐三哥哥拿着棍子追着打:
“小叫花,没爹妈!没人要,没有家!”
杨纤月大哭着醒过来,薛姨正皱着眉头抱她,小怜姐姐和哑婆婆都在床边瞧着,她睃巡一圈,偏偏没看见姨母,也没有阿爹,就哭得更厉害了,薛姨一边抱着她一边叹气:“哎哟诶,我真的吓着你了吗?啊?我打的是于死狗,又没动你一根指头,你怕什么啊!小祖宗诶!”
杨纤月不知道,她觉得自己就是想阿爹和姨母了,想得要哭,她哭了好一会才有空问薛姨:“银兔儿可不可以不出去要饭啊薛姨……”
薛姨跟牙疼似的,鼓着腮帮子吐了一口气,把杨纤月摁进被窝里滚成个球团团:“我自己去要饭!行了吧?!这一屋子人都去要饭了也轮不着你去要饭!给我闭眼睛乖乖睡觉!”
接下来的日子里杨纤月都见不着鬓云姐姐了,念奴说她要学唱曲儿,但杨纤月知道不是那么一回事:
“念姨骗人,银兔儿知道,鬓云姐姐被薛姨打了,关在屋子里,不许她出来玩。”
“小乖宝儿,你倒机灵,又是从哪里听来的”,念奴声音好听,像昨天喝过的砂糖冰雪冷元子,清清的甜甜的凉凉的,杨纤月好喜欢跟她说话,“你薛姨最疼你了,整日忙得脚不沾地还分了半颗心在你身上,你可不能跟她捣乱。”
“银兔儿没捣乱,我偷偷去看鬓云姐姐,都没有多站一会会,给了糖就走了”,杨纤月舔了舔嘴巴,“三颗糖都给了鬓云姐姐,银兔儿只吃了一颗。”
念奴亲亲热热地把杨纤月搂在怀里,把润嗓子的蜂蜜水跟杨纤月分着喝:“我们小乖宝儿心真好。”
杨纤月叫她亲了一口,高兴得在她怀里打了个滚儿,把她的衣服都揉皱了她也不生气,“念姨,要怎样才能让薛姨把鬓云姐姐放出来啊?”
自从鬓云被关起来,杨纤月只好跟着薛夜来混,薛夜来图省事,丢给她一个算盘让她学算账:“你念姨每个月月钱十两,六月翻牌子二十五回,每回二十两银子她可拿一成,得了赏金三百二十两她也可拿一成,还有首饰布匹全归她一人,问,你念姨六月得多少钱物?”
杨纤月算不出来,凄凄惨惨地皱着鼻子求:“薛姨,我想要鬓云姐姐……”
薛夜来才不惯着她呢,算不出来就不给糖吃,几天下来愁云惨淡,要不是念奴今天不挂牌子,来这屋等着薛夜来议事,杨纤月又得一个人啃算珠啃到中饭。
杨纤月这几天都好内疚,鬓云姐姐好可怜,一个人被关在屋子里,别的姐姐还笑话她来着,要是那天自己跟她一起好好待在屋里就好了……唔,要是薛姨不那么凶就好了。
她想着想着,不小心就把这句话说了出来。
“好哇!坏兔子!我一进门就听到你在说我坏话!”
薛夜来天天穿着红衫红裙,鬓角上却偏偏簪了一朵白玉簪,她掐着腰走进屋,杨纤月“啊”的一声就躲进念奴怀里,露出个脑袋,看她不像是要踢人的样子,才老老实实站起来:“薛姨你来啦。”
“来啦,用午饭了,我来让厨房把你这只坏兔子拿去炖汤”,薛夜来屈起一条腿歪在榻上,念奴坐过去替她打扇子,她一边吩咐小怜摆饭一边骂骂咧咧:“给我过来!说清楚,我哪里都凶了?!”
哪里……哪里都凶,杨纤月不敢得罪她,只好咧开小白牙假笑蹭到她身边坐:“薛姨,你今天不凶,你今天可好看了,你今天可不可以……”
“不可以放你鬓云姐姐出来”,薛夜来拿脚丫子轻轻踢了一下杨纤月,“坐过去一点,别挨我太近,这么热的天,你没听过你江三姨说过吗,那什么,朋友数,斯疏矣,就说不能挨太近的意思。”
江三姨不弹琵琶的时候多数在喝酒,说话也咬文嚼字的很严肃,杨纤月莫名其妙最怕她,根本不敢往她跟前凑,压根没听过这句话,不过薛夜来累得直揉脖子叹气,杨纤月还是乖乖坐到榻尾去给她捏脚:“薛姨,这样舒不舒服啊?”
薛夜来眯着眼哼了一声不说话,念奴就笑了:“薛娘子,鬓云也关了好几天了,您打也打了,罚也罚了,就把她放出来吧,不然姑娘整日牵肠挂肚的,饭都吃不好了。”
“饭吃不下就拿去喂猫”,薛夜来瞪着杨纤月,“没良心的小白眼狼儿,合着所有人只有我最恶毒,别的个个都好,只有我最坏,对不对啊?”
薛夜来明明还是板着脸不笑,杨纤月却觉得她今天真的不太凶,不用太怕她,一听薛夜来把“对不对啊”的那个“啊”拉得那么长,立时三刻从榻尾直接扑到薛夜来怀里抱住她的脖子,薛夜来绷不住笑出声,一边轻轻打她的小屁股:
“你个活猴儿!差点就磕我鼻子上了!”
一大一小两个闹成一团,杨纤月撒娇越撒越大胆,好听的话不要钱似的说了一箩筐,薛夜来给她哄得迷迷糊糊的,一不小心就喊小怜叫人上街给姑娘买份甘豆糖。
“娘子,百花会的章程既是已经定下来,咱们的姑娘就该抓紧练起来”,念奴冲杨纤月眨眼睛,“今年我不参选,不是我托大,底下的妹妹们还是该紧着些,不然,难不成叫咱家的人,在自己家叫别人比下去不成。”
杨纤月玩得正高兴,不明白念姨干什么提起这个百花会,薛夜来这几天一说起这个就没心思陪她吃中饭,她很不开心。果然,薛夜来抱着她坐直了身子,不跟她玩了:
“你说得很是,明后日各家就要把参选的姑娘送来咱们这集训了”,说到这,薛夜来斜斜睨了念奴一眼,“鬓云和松令两个,你加紧着些。”
念奴又冲着杨纤月眨了一下眼睛:“那,用过中饭,我就先把鬓云松令叫到我那去?”
杨纤月方才还气鼓鼓的像只河豚,现在一下子明白啦,她从薛夜来身上翻下来,扯着小怜往外跑:“薛姨,银兔儿饿啦,银兔儿去瞧瞧饭怎么还不送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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