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酷夏的几场倾盆大雨,浇坏了张家半爿院墙,压毁好几盆开的正艳的兰花,睡莲缸又沤坏了凉亭桩子,张夫人和自己的丈夫张远舟商量:“明年圆哥儿娶亲,他的屋子也该休整一番,不然以后不好迎新妇,园子里好几处也被雨水沤坏了,也得找人来修修。”
张远舟忙着去学堂:“夫人做主便可。”
张家是书香门第,屋子是祖上传下来的花园宅子,占地不大,但假山凉亭、藤萝老树看着熨帖,但这么些年栋梁也有些老旧了,十几年前翻修过一次,后来一直小修小补,张夫人想着以后甜酿进门,几个儿媳再添了孙辈,屋子便不够住,想将花园旁侧一爿假山石挪走,做排厢房使用。
过几日张圆从书院回来,听闻母亲要请人来修缮园林屋舍,笑道:“这事好办,何不请况家伯父来,他家就是做园子营生的,做景建屋都可,为人又好,还和咱家有来往。”
张夫人也是这个意思,见张圆要出门:“哥儿要往哪儿去?”
张圆弯眼笑:“正约着和况学去书肆看看。”
张夫人估摸儿子要想着法子去看看甜酿,戳着他的额头:“你呀,亲事都定了,你还成日心里头挂念着,将这些心思放在学问上,岂不是更好。明年考试若能中,那可是双喜临门,娘心里头也高兴。”
“儿子知道。”他笑的腼腆,“母亲不必忧心,儿子心中有数。”
他迈出门,回身又和母亲说:“我去和况家说一声,请况伯父来勘量园子。”
甜酿今日和苗儿一道出门,也不走远,只去自家新开的绢绸铺看些料子,原来施少安去岁南下后,在钱塘看中绢绸生意,几个月前新开了间绢绸铺子,就临着原先绒线铺左面门面,端午节前标船上运来十几大车的丝绸,就此开门迎客。
甜酿和施少连在祖母处说过此事,只说给喜哥儿做两身褂子用,他看着她笑嘻嘻的脸,微笑道:“妹妹若想要料子,我差伙计送些时兴料子来给妹妹挑便是。”
她眯眼笑,扭头看了看施老夫人,柔声回他:“也不光是想看料子,也想看看大哥哥的新铺子,听说是大哥哥定的店铺样式,光磨锃亮的黑油地板,雕花窗棂,还设了株好艳的牡丹,比家里的屋子还好些。”
他会心微笑,施老夫人又在一旁道:“去看看也好,其他人都去过好几回了,就甜丫头闷在家里,连门也未出过。”
“明日我不在。”他嘱咐她,“多带些人出门,若是遇上合心的,不拘多少,拿回家便是。”
姐妹两人带了宝月,又带了喜哥儿和个老嬷嬷,用的是自家的马车,故未带小厮,先给喜哥儿买了包乌梅果仁,再往绢绸铺子去。
绢绸铺子的伙计早知今日二小姐要来,早在楼上准备了茶水,马车停定,没想到打头的姑娘是这样的出众,和少东家都是一样的好相貌,一看便是一家子里出来的人物。
甜酿拉着喜哥儿选了好几块料子,又给苗儿挑了好些,俱让伙计包起来,苗儿拦住她,悄声道:“你给我挑这么多做什么?又不是逢年过节做衣裳的时候。”
“看着都喜欢。”甜酿在她耳边道:“这时用不着,日后孝敬婆母妯娌,定然有用处。”
两人在绢绸铺消磨了半日,见着时辰不早,催着车夫回去,马车行至半道,一棵歪脖柳树下早有两个年轻男子等候。
甜酿和苗儿撩帘,相视微笑,喊车夫缓驾马车。
马车咄咄的缓步走,况学和张圆上前来作揖,各自喊声:“苗儿妹妹,甜酿妹妹。”
姐妹两人也未下车:“正巧,如何在此处碰见你们两人。”
“今日书院放旬假,我两去书肆里寻些夫子要的书,两位妹妹从何处游玩归来?”
“去铺子里看些料子,给喜哥儿做衣裳。”
喜哥儿也钻出个光溜溜的脑袋,脆生生的喊了声:“大姐夫,二姐夫。”
四人都有些不好意思,不过半烛香的功夫,嘘寒问暖,添衣加饭,张圆递来一本崭新《说文解字》递给甜酿:“妹妹手中的那本用了好些年,我看书肆里有新的拓本,纸张硬厚些,字也大些,给妹妹留了本。”
又递过来一个纸包:“适才有个小贩叫卖新鲜削好的荸荠,给妹妹买了些,吃个鲜意。”
况学也递给苗儿一盏玻璃盏:“听巧儿说你夜里也常做针线,要仔细些眼睛,油灯熏眼睛,用这个玻璃盏,看的透亮些。”
姐妹两人好生一番谢过,和两人依依作别,又回了府里。
那油纸包的荸荠,早在马车就众人分食,跟着喜哥儿的嬷嬷也捻了一块,笑盈盈道:“二小姐和姑爷,都是斯斯文文,落落大方,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甜酿抿唇一笑,带着喜哥儿进了府里,拜见祖母,又和众人说了一回话,才回了自己的绣阁。
那厚厚一本的《说文解字》已经和绸布一道搁在桌上,她拿起细细翻阅,不由得会心一笑,每页纸上俱有一二文字被炭笔极轻微的划过,轻易看不出来,字字凑起来,倒是一封情谊绵绵,叨叨絮絮的书信。
她眼里光芒闪动,看了又看,嘴角不自觉绽放笑意,细细抚摸着书页,再三回味,只觉心头无比快乐,只盼着时日快转,早得厮守。
宝月见自家小姐呆呆坐在桌前,也不知在想些什么,脸上挂着满满的温柔笑意,唤道:“二小姐,天黑了,奴婢将灯点上吧。”
甜酿回过神来,将新书收拾起来,又将桌上那本旧的《说文解字》递给宝月:“这本有些旧了,字小看着费神,收到书箧里去吧。”
宝月点点头,先将银烛点上,挟着书本往外间走,这时听得门外有人唤她,原来是厨房的人送了一碟新鲜荔枝过来:“是今早漕运码头上刚卸下来的,抬到家时冰还未化净,还水灵着呢。”
宝月最爱荔枝,将书本搁在一旁,兴高采烈的接过那碟子,又谢过厨房的婶子,蹬蹬往楼上去:“二小姐,有新鲜荔枝来了。”
施少连今日陪着几个做绸缎生意的南客应酬,惹了一身的脂粉味,南客索性歇在勾栏院里,他见天黑,原想去丹桂街度夜,不知怎么的又改了心意,酒醉握不住缰绳,顺儿使唤家里马车来接。
施少连见那车夫,心里立即清醒了三分,内心冷笑,问他:“今日二小姐和姑爷都说了些什么话?”
“只寒暄了几句。姑爷送了二小姐一本书,一点吃食。”那车夫将白日情景描述给施少连,“片刻就走了。”
他醉的头疼,满身酒气靠在车壁上,扶额蹙眉,细长的眼紧紧闭着,到了施府门前,顺儿将他扶下马车,主仆两人往见曦园去,他半路却停了脚步,使唤顺儿:“去丹桂街。”
其后几日,况苑带了个雇工来,敲开了张家的门。
迎人的是张夫人,见到况家来人连忙寒暄,唤人端茶,两个儿媳张兰和杜若这回还在婆母房中做针线,听见婆母出去迎人,又听见家里婢女说:”是来家里修正园子的人。”
妯娌两人俱道:“趁这时候,让他们把咱两的屋舍都收拾一番。”
杜若点头:“我窗前的那爿含香,还是砍了去,花香浓的我头疼,每日里身上都沾了股味道,还招惹蚊虫,夜里睡得也不安稳。”
张兰亦是附和:“园子里的乱草杂树叶不少了,不长花不结果,换些别的栽倒好。”
前院里张夫人和况苑寒暄,况苑话不多,却也丝毫不拖泥带水:“父亲这几日有别的活计,忙的抽不开身,指派侄儿先来看看,烦请婶娘往内通传一声,侄儿往内去看看园子房舍,莫冲撞了内院的女眷们。”
张夫人差使婢女往内去通传,喝过一盏茶,张夫人陪着况苑往家里各处俱看了看,况苑见园子杂乱,一看便知许久无人料理,又见四周房舍布局,捻捻柱底木屑,俱碎成了齑粉,递给张夫人看:“园里林木虽多,看着雅致,却也招徕蚊虫,挡了日光,屋里晒不进,潮易生虫。”
又指点了一番布局动作,说的张夫人连连赞同:“就依侄儿之见,早些收拾利索吧。”
况苑正色道:“明日侄儿吩咐人来,往园子各处挡上围幕,先把园子修葺好,婶娘也往内说一声,干活的都是些粗蛮人,若有做的不对之处,尽管和侄儿说,侄儿好管教伙计行事。”
张夫人点头,暗赞他稳重,又留他用饭喝茶,况苑不受,揖手作别:“明儿再来叨扰婶娘。”
第二日早,张兰和杜若陪同张夫人用膳,听见园子里喧闹声,知道是修园子的人来干活,婆媳三人说过一回话,做了些针线,妯娌两人告辞回房,张夫人道:“这阵儿有干活的伙计在,你们都当心些,屋里的首饰衣裳俱收拾好,莫被坏心人捞了去。”
妯娌两人连连应答,出了张夫人的屋子,两人绕着围幕往各自屋里行去,正要分别之际,杜若扯住张兰,心中微有不忿,不得不一吐为快:“你听婆母的意思,明着让我们紧张些衣裳首饰,暗里就怕我们举止有丝儿不庄重。”
张兰压低音量道:“你就少说两句吧。”
“她儿子成日不归家,她不管教管教,媳妇倒是管教的明白,大门不许出,二门不许迈,成日里只守着她,我嫁入这家里来,一年里只得出三四回门,闷也闷死人。”
“女子持家守业,本就是本分。”张兰扯扯她,“莫说了,当心被人听见。”
两人各自回屋,杜若在屋内坐了半日,见日头晒不进屋内,自己提了把扇子,去外头游廊美人靠上坐。
冷不防见有个暗茶褐的身影蹲在不远处,手里正牵着测尺和墨斗,她唬了一跳,原想偷偷溜走,省的撞见尴尬。
正在提裙悄声退却之际,那人似乎感应有人,扭过头来看她,相貌平凡,却有一双莹润的眼。
她顿住脚步,她几乎把他忘的一干二净,这时看见他的眼慢慢想起来,原来是况家的长子况苑。
居然是他。
他站起身来,眼睛盯着她,缓声道:“惊着嫂嫂了。”
杜若微微一笑,敛衽行礼:“原来是况家大哥,有劳大哥辛苦。”
况苑收了手中的测尺,正色道:“日后还要在府上忙碌一阵,若有不敬之处,请嫂嫂担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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