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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大利得罪了重案大队

105专案组作为辅助单位参战,侦办工作由重案大队具体负责。第二次案情分析会结束以后,除了朱林以外,105专案组成员纷纷回城。

侯大利开车,田甜坐在副驾驶位置。

“你虽然是新刑警,论本事不比重案大队老刑警差,应该全程参加。”车开了几分钟,田甜突然为侯大利抱不平。

侯大利在当时确实想继续留在现场,离开时略有几分不满。开车回城时,他已经调整了心态,道:“地球离了谁都转,更别说我这种新刑警。”

田甜哼了一声,道:“你虚伪!想参加就说出来,何必憋在肚子里。若是朱支队还在主政,肯定会让专案组全程参加。宫支队以前是朱支队的副手,多半不想让朱支领导的105在眼前晃来晃去。若不是刘局一直在挺朱支,说不定105专案组连今晚的机会都没有。”

“我有预感,这案和蒋昌盛案有关联。以朱支的话来说,凶手作案的味道很接近。所以,迟早有我们上场的机会。”侯大利之所以“冒天下之大不韪”选择当刑警,目的很明确,就是为了侦办杨帆案,这是最高目标,其他都是次要目标。蒋昌盛案、朱建伟案和杨帆案非常相似,如一根绳上穿起的蚱蜢,他发现了这根绳,对于侦办杨帆案便多了些信心。

车在夜色中穿行,很快就回城。即将进城时,在一处工地前被一个工人挡住去路,工人后面还有几十个工人。

侯大利摇下车窗,道:“什么事?”

挡车工人神情激动,道:“我的钱被偷了,警察要帮我抓小偷。三千块,好不容易才存下来。”

侯大利道:“报警没有?”

工人道:“我正要打110,警车来了。”

田甜原本以为侯大利会将这种小破事推给派出所或者责任区中队,没有料到看起来挺机灵的人总是办傻事,居然真下车管“闲事”。

侯大利在工人簇拥下走进工地,来到标准化住房前。一个经理模样的胖子见到侯大利,堆起笑容,正想打招呼,见到对方摆手,想起夏总在酒桌上交代,赶紧收笑脸。

丢钱工人激动地道:“龙总,我真不是想给工地丢脸。我做了半年才存了这点钱,家里急着用钱。”

龙经理绷紧脸,道:“让你们把钱存在银行卡上,卡丢了补办就是了,你们真是没有长耳朵,现在丢了钱,如果闹出去就要丢公司的脸。”

侯大利从小在世安厂长大,太熟悉相关场景,道:“把房间里的人全部叫到会议室,我有话要说。”

丢钱工人共有十一个室友。这些工人被叫到会议室后,侯大利将警官证展示给大家,然后道:“一个房间住十二个人,十二个人就是兄弟。我相信拿钱的人绝对是一时冲动,谁都有一时冲动犯错误的时候。大家出来打工,就是赚钱补贴家用。将心比心,若是辛苦做了半年,家里正等着急用,钱又被偷了,你们心里难不难受?”

他收起警官证,道:“我是公安局的民警,今天遇到这事就要管到底。真要上技术手段,抓人是小菜一碟,到时事情就严重了,要蹲鸡笼的。”

年轻警官一席话让十一个工人面色凝重。

侯大利道:“龙经理说得对,家丑不可外扬。现在你们轮流进入房间,每人给你们两分钟时间,想清楚以后再出来。”

龙经理很配合地大声道:“谁拿了钱,这位警官给了最后机会。”

侯大利摆了摆手,龙经理声音戛然而止。

十一个工人轮流进入房间。最后一个工人出来后,丢钱工人这才进入房间,很快,他拿着钱走到门口,道:“在衣服包里找到了我的钱。”

龙经理上前踢了工人一脚,道:“自己放的钱都找不到,该打。”

顺利解决了问题,侯大利和田甜一起上车。龙经理屁颠颠地跟在警车前,不停表示感谢。等到警车离开,他赶紧给夏哥打电话,报告今天遇到侯大利之事。

侯大利处理这起盗窃案时,田甜一直无言旁观。警车重新启动后,田甜右手放在车窗处,任风将头发吹起。

“你处理这事很老练,很能洞察人心。”

“我熟悉工厂环境,了解工人处境,从他们角度想问题,自然能找到解决问题的钥匙。”

“这事太冒险,小偷还不还钱,纯属一念之间。如果不还,你就无法下台。”

“这样做当然没有绝对把握,其实绝大多数事情都没有绝对把握。我只是凭从小在工厂生活的经验,觉得还钱的概率比较大。”

聊了几句以后,两人习惯性地陷入沉默,各想各的心事。

警车来到田甜所住小区,互道晚安以后,侯大利将警车开回刑警老楼。他停好警车,在院子里犹豫了一会儿,觉得回高森别墅也没有什么意思,便上楼,准备再去看一遍蒋昌盛卷宗。

通过研究蒋昌盛卷宗,侯大利在朱建伟案上犹如神助,所料诸事都准。因此,他对研究蒋昌盛案件兴趣继续高涨,由此也判断蒋案和朱案必然是一人所为。

投影仪启动,蒋昌盛案卷宗逐页出现在幕布上。幕布犹如海妖,一出现就将侯大利彻底吸进去。

工作卷宗上的繁杂信息被大脑重新编辑,形成电影画面,他正在自己的电影世界徜徉,田甜出现在门口。

侯大利有些惊讶,道:“你怎么来了?”

田甜略显沮丧,道:“家里进了一只老鼠,我没法住,锁了门,明天请人捉老鼠,彻底消毒。”

侯大利惊讶得合不拢嘴,道:“你是法医,怕老鼠?”

田甜给了侯大利一个白眼,道:“我是女人,有哪个女人不怕老鼠?”

田甜办公室摆着一颗骷髅头,这让侯大利产生了田甜不是正常女性的错觉。得知田甜怕老鼠以后,他才意识到田甜是年轻的城市女子,城市女子怕老鼠挺正常。

“既来之,则安之,我发现蒋案和朱案很接近,凶手作案思路基本一致。”

“你还真是痴迷。”

“反正没事,看卷宗就是生活。”

谈起案子,侯大利兴致颇高,重放投影仪,与田甜一起寻找朱建伟案和蒋昌盛案件的相似点。

在刑警支队重案大队会议室,第四次案情分析会仍然在继续。

朱建伟是市管干部,且正准备提拔使用,市委对其遇害相当震怒,多次询问案侦结果,压力传导到重案大队每个队员身上,大家都绷紧了神经。

除了现场勘查、法医报告之外,走访组通过询问调查得到的线索同样重要。重案大队排除了情杀、财杀以外,将关注点集中到“朱建伟即将被提拔为报社社长”这件事上。按照一般逻辑,朱建伟死去后,谁获益最大则谁最有作案嫌疑。

重案大队将目光集中到另一个副社长蒋立清身上。副社长蒋立清素来与朱建伟不和,多次在半公开场合批评朱建伟既不学无术,又为了升官不择手段。朱建伟则批评蒋立清尸位素餐,占着茅坑不拉屎。

单位里的较量通常讲究斗而不破,两人矛盾激化,几乎撕破脸皮。

蒋立清在周六早上出门,晚上才回家。

对于全天的走向,蒋立清坚持说到办公室加班,为了集中精力,锁了房门;中午随便买了点面包,对付着吃了午饭,然后继续在办公室。报社明年才搬新大楼,老楼就没有安装监控,无法证实蒋立清是否在办公室。同样,蒋立清也不能证明自己全天都在办公室。

凌晨一点,市交警队传来消息,在出城的监控中找到蒋立清的车,在上午九点,能清晰地看到蒋立清驾驶汽车离开城区,恰好就是前往李家水库方向。

种种线索汇集起来,副社长蒋立清有重大作案嫌疑。

凌晨两点,朱林回到刑警老楼。以前出现命案,他通宵熬夜是常事,今天只到凌晨两点就觉得疲惫异常。老婆睡眠不好,若是被打扰将整夜无眠,他干脆回到老楼。到了老楼,意外看到三楼档案室还有灯光。他来到档案前室,见田甜也在,问道:“你们都没有回去?”

田甜自然不愿意说怕老鼠不敢回家,默不作声。

侯大利道:“我们回看了遍蒋昌盛案,作案思路和手法都和朱建伟案极度相似,怀疑是同一个人作案。朱支曾经多次提起案件的味道,我现在就嗅到了相似的味道。”

犯罪分子在连续作案过程中,得逞机会越多,作案的手段、方法的相对稳定性越持久,这是行为定式。持久并非一成不变,犯罪分子往往在保持主要特点的同时,作案手法会有微小的进化,有时是变得高明,有时是变得更残忍。

“明天上午还要开碰头会,侯大利参加。”朱林暂时没有提及蒋立清具有作案嫌疑,只是让侯大利跟着自己参会。

第二天上班时间,朱林、侯大利来到重案大队小会议室。参战刑警大多是熊猫眼圈和青黑面孔,不停打哈欠。为了提精神,绝大多数刑警都在大口抽烟。

副局长刘战刚进屋后,推开窗户,道:“再熏几天,你们都会变成腊肉。案子要紧,大家身体也要紧。黄卫,蒋立清把去向说清楚没有?”

黄卫道:“蒋立清咬定全天都在办公室。”

刘战刚怒道:“死猪不怕开水烫!我向市委常委会汇报案情时,纪委段书记建议先双规蒋立清,控制住人,免得出意外。”

朱建伟遇害后,其妻子刘红认定是蒋立清杀害了丈夫,于是向纪委提供了蒋立清受贿的明确线索。朱建伟早就掌握了这条线索,原本准备作为与蒋立清竞争的秘密武器。朱建伟在竞争中获胜,这条线索便搁置起来。

黄卫自信地道:“朱建伟的衣服上有血迹,我们已经提取了蒋立清的血液,今天上午就能出结果。若是对得上,那就是板上钉钉。”

刘战刚望着屋内众刑警,道:“大家辛苦了。血迹对比结果未出来,有可能是,也有可能不是。还有什么想法,可以敞开谈。”

侯大利坐在师父李大嘴身边,拿过来蒋立清相片,左看右看都觉得不对劲,当主管副局长刘战刚发话以后,道:“我觉得有疑点。”

李大嘴正想告诫徒弟“多想少说”,未料到徒弟又要发言,发言必是大炮。他用力踩了徒弟一脚,又给徒弟使眼色。

侯大利知道师父的意思,略有停顿。

在第一次案情分析会上,侯大利提出了两个观点,第一是朱建伟死于他杀的可能性大,第二是岸边有可能出现血迹。后来,这两个观点都得到了验证。宫建伟、黄卫等老刑警不禁对这个毕业于刑侦系的小年轻儿刮目相看,认真听侯大利说话。

侯大利出语惊人:“蒋立清五十二岁,只有一米六三左右吧,是典型的文化人。他和朱建伟本身有矛盾,突然出现在小道上,朱建伟肯定会警惕。在这种情况下,蒋立清不可能干净利索地杀掉朱建伟。我可以肯定地说蒋立清不是杀人凶手,真正的杀人凶手就是蒋昌盛案和王涛案的凶手,这是系列杀人犯所作下的新案。”

侯大利得出的结论太过肯定,话说得太满,极容易被打脸。李大嘴暗自捶桌子,又狠狠地踩了徒弟的脚。

重案大队长黄卫道:“破案是靠证据说话,你这个推论没有证据支持。”

侯大利道:“颅骨被捶击点在左侧后方。首先,受伤点在后脑,从背后袭击的可能性最大。其次,受伤点又在左侧,那么极有可能是左手持锤。这就和蒋昌盛案和王涛案串并在了一起。蒋立清不是左撇子,所以基本可以排除他。”

黄卫反驳道:“朱建伟头部受伤位置有可能是多种情况造成的,不能明确认定为左撇子。侯大利所有的推论只能算是一条思路。那我问另一个问题,朱建伟衣服上有血迹,脖子和脸上也有血痕,刘红明确表示不是在家里形成的伤痕。若是凶手是从身后袭击,那么这些伤痕是怎么来的?”

血迹和伤痕确实无法解释,侯大利一时语塞。

新刑警侯大利在陈凌菲案和此案中风头太劲,此时被黄卫驳得说不出话来,让老刑警们都觉得爽。这种感觉很真实,并非对侯大利有恶意,只是,他们心中确实有点爽。

分析会没有结束,市纪委打来电话:蒋立清主动交代星期六的去向,请刑警支队派员到双规地点。

黄卫带着侦查员急匆匆前往双规地点。案情分析会暂时中止,参战刑警就地休息。

李大嘴将侯大利拉出来,道:“办了一个案子,尾巴就翘上天了。办案就和开车一样,越是老司机越不敢开快车,越是老刑警出言越谨慎。你跟我说说,血迹怎么回事?”侯大利苦着脸,道:“这一点,我也没有想通。”

经过侦查员多方核实:星期六,蒋立清到郊外的农家乐与情人约会,有明确的不在场证明。血液对比结果此时也出来,朱建伟身上的血迹与蒋立清不符。

侯大利在分析会上明确提出蒋立清不是凶手,虽然他解释不了朱建伟脸上的伤,却仍然很是神奇。

蒋立清不是凶手,主管副局长刘战刚、支队长宫建民、重案大队长黄卫等人肩上压力更重。案发后四十八小时是破案的关键期,若是在四十八小时内没有取得突破性进展,破案难度将呈几何倍数增加。证实蒋立清不是凶手以后,重案大队在下午再次开会。

大家坐齐,参加调查的侦查员汇报了对蒋立清的调查。

刘战刚主动点将:“侯大利,你先说。有什么说什么,不要藏着掖着。”

侯大利在分析会上详细分析了蒋案和朱案的相似点,给凶手画了一幅像:年龄在四十岁以上,身高一米八左右,孔武有力;左撇子,平时也能用右手;有反侦查经验。

“葛朗台是学美术出身,我让他画了一幅素描,没有面部特写,就是一个背影。”侯大利将葛朗台所画背影图打印出来,交给刘战刚。

副局长刘战刚嘴巴发苦:若侯大利再次说对,那么破案的希望就很渺茫。

他看了一眼素描,黑着脸,批评道:“这是严肃场合,不要叫同志的绰号,这是对同志的不尊重。”

案件分析会结束,已经是傍晚六点,诸位侦查员根据分工,匆匆奔向各自的战场。侯大利和李大嘴随意找了一家火锅馆,闭门谈话。

李大嘴嗅到火锅发出的香气,夸张地咽口水,吃了两片毛肚之后,道:“变态,你这两天出了风头哇,整个大队数你最牛。当师父的敬你几杯。”

侯大利道:“师父,这是办案,难道说假话?”

李大嘴道:“你虽然是变态,也是聪明人。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这是古话,流行这么久,总是有道理的。你出了风头,重案大队这些老刑警脸面可是挂不住。”

侯大利道:“这点人情世故我是懂的,但是,破案是科学,来不得半点虚假,我有自己的观点,不可能憋在心里。那不是人情世故,那是犯罪。”

李大嘴哼了一声,又夹了一块毛肚,有滋有味地吃下去,道:“你这样做,大家表面上都不会说什么。但是,每个人都有犯错的时候,你也不能例外。风头太劲的人,出错后,会被大家笑话,不容易得到原谅。捧得越高,摔得越痛。而且,你还有一个弱点,挂着二大队的编制,却被抽到专案组,没有和重案大队同事一起出生入死,他们从根子上还把你当成外人。这一点最要命。”

“师父,我不想当官,只想破案。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老刑警们应该有这种心胸,能接受我这种一心想破案的人。”虽然知道李大嘴完全是出于好心,侯大利还是没有接受其意见,直截了当地表达了自己的想法。

“谁都不能说你做错了,但是,你这种情况可以用更聪明的办法,一句话,保持低调,有什么想法通过朱支的嘴巴来说。”李大嘴放下筷子,道,“以前我还以为你有点官迷,所以在实习时表现得那么好。现在看起来你确实是变态,不当老总,偏偏来当小警察。不过话又说回来,只要是真有本事,没有害人之心,大家还是能接受的。我们当刑警的最怕那种嘴尖皮厚腹中空的人,这种人往往会踩着兄弟们的肩膀往上爬。”

侯大利道:“我不是那种人。”

“我知道你不是那种人,所以才给你费口水,若是一般人,我才懒得说这么多话。”李大嘴说完了想说的话,能不能接受则是侯大利自己的事情。他运筷如飞,享受火锅的美味。

局长关鹏出差回来后,来到刑警支队,与重案大队全体谈话,谈话时,他指出了当前形势的严峻性,随后又表扬了105专案组,特别表扬了侯大利。

宫建民心情有些复杂。他是新任支队长,正是需要破大案树立威信的时候。若是侯大利是其直接管理的刑警,那是他领导有方。恰恰侯大利身份有些奇特,虽然是刑警支队二大队民警,如今却归于105专案组。他从内心深处更希望所有荣光归于重案大队,而不是由105专案组成为破案的关键先生。

关鹏局长离开以后,宫建民在重案大队小会议室拍了桌子,发了通火气,提出明确要求:大家把十二分精神打起,不破案,决不收兵。

刑案并非件件可破,朱建伟案如若真是连环杀手所为,破案难度相当大,宫建民提出“不破案,不收兵”的口号,老刑警们暗自替他捏了一把汗。

排除了蒋立清的嫌疑之后,重案大队继续加大摸排力度,很快另一条线索浮上水面:江州报社原职工张勇多次扬言要报复朱建伟,在近日脸上出现几条伤疤。

这是一条极有价值的线索,重案大队长黄卫亲自带人来到张勇家中。张勇妻子面对突然而至的警察,明显慌张,称丈夫失业,心情不佳,出去旅行散心,具体地点不详。

张勇的作案嫌疑骤然上升。

技侦支队很快定位了张勇手机,一组刑警直奔省会阳州,将张勇带回江州。

技术室很快有了结论,朱建伟衣服上的血迹属于张勇。

有了这个结论,张勇被刑事拘留,送入看守所。

张勇平时一副滚刀肉的模样,被关进看守所以后,吓得屁滚尿流。刑警讯问时,张勇不敢耍花腔,老老实实有问必答。

他很快就招认,在朱建伟死亡当天的确曾与他发生过肢体冲突。

刑警道:“什么时候?具体是怎么发生的?”

“早上七点过一点,我到车库开车,准备到朋友公司去看一看。说实话,我就是去找工作,恰好遇到朱建伟,他曾开除过我,我就找他理论。朱建伟说开除我是纪委决定,和他无关。”

“为什么单位要开除你?”

“我就是找了个小姐,运气不好,被派出所抓了。朱建伟处分我,我认,但开除,这就太重了。”

“吵架过后,你又做了什么?”

“吵架没吵赢,我在车库里和朱建伟打了架。你们别看我胖,我经常熬夜,又不锻炼,其实是一个虚胖子。朱建伟喜欢爬山,身体很不错。说实话,我是个孬种,吵架没有吵赢,打架也打输了。脸上被抓了口子,很难看。为了免得有人说闲话,整天没有出去,在家里养伤。”

……

“小孩读大学去了,家里只有我和老婆。老婆看到我的伤口,还说我活该。她要上班,晚上才回来。”

……

“我是和朱建伟打了架,但是绝对没有杀人哪。”

……

“我是冤枉的。”

……

张勇虽然承认曾与朱建伟发生过冲突,但对于杀人一事,坚决否认。但根据讯问,张勇没有不在场的证明,也没有人能证明他的去向。这就意味着,张勇有前往李家水库的时间,有作案动机、有作案时间,朱建伟衣服上有属于张勇的血迹。

案情进展到这里,市公安局刑警支队确定张勇报复杀人,与蒋昌盛案和王涛案联系不大。宫建民在随后的案情分析会上,没有通知105专案组,也没有通知前支队长朱林参会。

侯大利曾经在案情分析会上明确提出朱建伟案与蒋昌盛案是同一个凶手所为,如今证据显示侯大利的分析出错的可能性很大。虽然案情分析会上谈观点本身没有任何问题,允许提出错误观点,否定错误观点本身就是朝着真相迈进了一步。

只不过侯大利作为一名刚毕业的刑警,否定朱建伟之死是意外事故,提出在草丛中可能存在血滴,并且成功找到血滴。如果这个菜鸟刑警再次站在正确一边,就会显得重案大队老刑警有些无能。确定朱建伟案的凶手是张勇以后,重案大队民警都松了一口气。

论经验和能力,侯大利并不比重案大队老刑警更强,其最突出的优点在于能够心无旁骛地研究命案,特别是抓住蒋昌盛案不放。有了这一条,让他比老刑警有更多发现。

张勇被拘留之后,重案大队开会就没有再通知105专案组。朱林曾经做过多年的支队长,能够揣摩宫建民的心思,所以准备从朱建伟案中退出,专注于105专案组原本任务。地球离了谁都一样能转,重案大队离开了朱林指挥一样能破案,这一点,朱林相当清楚,没有抱怨,更没有生气,召集专案组正常开例会。专案组原本人就少,又是临时组织,必须有例会等形式,才能让队伍不至于松松散散。

例会主题仍然是朱建伟案。

侯大利又放一炮,道:“张勇有可能说的是真话。他在车库与朱建伟打了一架,有可能将鼻血溅到朱建伟身上。”

葛朗台道:“他为什么不出门?”

“脸被抓破,不出门很正常。”侯大利又看了一眼放在桌上的背影素描,道,“老葛,你能不能画凶手的模拟画像?你是美术专业出身,应该有先天优势。”

在专案组,所有人都称呼葛朗台,侯大利最初也称呼葛朗台,后来不知不觉中改口为中性的“老葛”。

葛朗台盯着侯大利看了好几眼,才道:“术业有专攻,我没有画过模拟画像。”

朱林道:“如果学,能否学会?”

葛朗台道:“我本来就是画画的,如果有师父带,应该能学会。”

顾问老姜道:“小侯陷入魔怔了,把所有案子都和蒋昌盛的案子联系在一起,心情能理解,但是要能钻进去,又能跳出来。”

“蒋昌盛案和朱建伟案确实有太多相似点,比王涛案的相似点更大。”侯大利又问了一个尖锐问题,“重案大队又开了一次案情分析会,我们没有参加。这种情况下,105专案组还能不能继续跟进朱建伟案?”

朱林道:“朱建伟案是由重案大队主办,105专案组是辅助单位。只要朱建伟案与五个未破命案没有联系,我们就要将精力集中转到五个未破命案,争取有所突破。”

开过例会,侯大利产生了有劲无处使的沮丧感。在其心目中,杨帆案、蒋昌盛案、王涛案和朱建伟案都是一个凶手所为。他开始慢慢触及凶手,却又被一道无形的玻璃墙隔开,无法深入。

田甜来到档案前室,见到投影仪关闭,桌上没有卷宗,道:“难得呀,投影仪居然没有开。”

侯大利捏紧拳头,砸在桌面,道:“105专案组是为了侦办未破命案所成立的,我们发现了线索,是不是应该查下去?”

田甜道:“按照我的理解,在朱建伟案中,105专案组的主要职责是核实朱建伟案与五件命案是否有牵连。现在查否了,我们责任也就尽到了,应该继续把精力放到五件未破命案上。”

侯大利态度坚决地道:“现在并没有查否,谁说张勇一定就是凶手?张勇当时才二十六岁,不可能是蒋昌盛案的凶手。”

田甜道:“姜局说得没错,你入魔了。没有任何证据能够支持杀蒋昌盛的凶手就是杀朱建伟的凶手,你是强行将他们拉到一起。”

侯大利道:“没有任何一个领导明确命令我们专案组退出朱建伟案,我们仍然要参战,否则就是失职。”

“朱建伟案由重案大队侦办,宫支队摆明了不想让105专案组继续参与朱建伟案,我说得再直白一些,就是不想让你参与,这是潜规则。你这人不知趣,厚着热脸贴冷屁股。”

随着相处日久,田甜戒备心明显下降,话也渐渐多了起来,而且能与侯大利聊一些工作外的闲话。她父亲曾经担任过刑警,又是江州名律师,相较侯大利更熟悉机关中的“小机关”。

侯大利道:“我只接受正式命令,潜规则不在我考虑的范围之内。我能将蒋昌盛案子背下来,熟悉每一个细节,在这个案子中我嗅到了蒋昌盛案子里相同的味道,几乎一模一样。”

田甜道:“你真不在意领导的看法?”

侯大利眉毛根根直立,道:“只要没有正式命令让我停止调查,那我就要调查下去,这在规则之内。”

田甜上下打量侯大利,道:“我突然发现你与支队的其他刑警都不一样,与支队刑警比起来,他们是真实的刑警,有勇有谋,有弱点有欲望。你生活在真空中,从来不考虑现实问题,不真实。”

侯大利道:“我没有不食人间烟火,只是每个人的处境不同。”

聊了一会儿,田甜起身离开档案室,走到门口时,回头道:“我们是搭档,如果你要行动,按规定我们要一起,到时通知我。”

侯大利大喜,道:“休息二十分钟,我们出发。”

侯大利和田甜来到胖子张勇家中。

张勇妻子接到电话后回到家。她蓬头垢面,神情憔悴,打开房门后,对两个年轻警官道:“我也是报社员工,出事那天正好要出差。我出发的时候,张勇已经和朱建伟打了架。他回家还在骂,说是鼻子被打破了,实在晦气,一天都不能出去。”

侯大利拿着微型录像机将房间情况录下来。张家非常凌乱,餐桌上摆着碗筷,地上拖鞋四处乱丢,桌上还有水果皮。

侯大利道:“你回来以后没有收拾房间?”

张勇妻子神情低落,道:“张勇被关到看守所,祸从天降,我回家就跑他的事情,哪里有心思收拾家?重案大队跟我说过,为了能破案,让我尽量不要住在家里,他们还会来探查。”

侯大利双眼如探照灯一样在屋里扫描,聚集在餐桌上的卤猪蹄,问道:“这是什么时候买的卤猪蹄?”

张勇妻子道:“我要出远差,中午没人给张勇做饭。张勇好面子,脸上有伤,不愿到外面吃。这个卤猪蹄是到楼下拐角买的,老邻居家做的。”

侯大利道:“卤肉摊一般什么时间摆出来?”

张勇妻子道:“十一点左右。你们的人问过这个问题,还到卤肉摊去问过。”

在陈凌菲案中,摆在桌面的鸭骨发挥了关键作用,侯大利在写结案报告时专门总结了这条经验。有了这条经验,他很重视检查不容易受人注意的细节。他蹲在垃圾桶前,戴上手套,小心翼翼地翻检其中垃圾,里面有吃过的猪蹄骨头,在骨头上面还有几张餐巾纸,上面沾满疑似男性喷射物。他将餐巾纸装入物证袋,问道:“你出差去了?”

张勇妻子道:“确实出差去了,这是机票和宾馆发票。”

张勇家住在报社老宿舍,一室一厅,对三口之家来说并不宽裕。侯大利看到放在客厅的电脑,道:“你老公平时上网?”

张勇妻子道:“被开除之前,他有时把稿子拿回来工作。被开除以后,没啥事做,平时打打游戏、看电影。”

通过查看房屋情况,到目前至少可以判断张勇午饭前后在家。至于午饭后的时间,张勇自称在家,没有人证。

侯大利判断张勇或许用电脑上过黄色网站,或者是看过黄色录像,所以才会在餐巾纸上留下精液痕迹。

田甜吃惊地道:“你的脑洞太大了,这样都能联系起来!”

侯大利道:“我是男人嘛,深知内情。这得交到物证室进行检验,才能证明是精液。”

田甜在脑中想起那幅怪异画面,脸上腾起一丝红云。

回到刑警老楼,朱林正和老姜坐在办公室喝茶。听到侯大利报告,老姜一口茶差点喷了出来,道:“大利,你还真是变态,这种脑回路都有。”

侯大利道:“作案人有行为习惯,破案人其实也有。上一次在陈凌菲案中,鸭骨头立了功。所以这一次我又搜垃圾,若纸巾上真是精液,说不定又找到宝。”

老姜夸道:“你这娃娃爱动脑筋,善于总结,很不错。”

朱林皱眉道:“你们这一次现场勘查,按照江州市局制定的规则,有几个明显问题。第一,没有我的授权,你们要勘查现场,应该报告我;第二,除了你们两个侦查员以外,还得有与案件无关的两名见证人,你们没有;第三,这种对现场进行多次勘验、检查的,在制作首次现场勘验、检查笔录后,要制作补充勘验、检查笔录;第四,你们只是查看了电脑,没有扣押。你们说一说,这次勘查犯了几条规?还有,侯大利应该没有省厅办理的刑事案件现场勘验检查证件。”

田甜道:“我有刑事案件现场勘验检查证。”

老姜道:“朱支说得对,手续没有办好,程序上有瑕疵,以后说不定会遇到大麻烦。”

侯大利冷汗下来了。

朱林冷着脸,下令道:“事不宜迟,我们再去张勇家,把所有手续补齐全,最关键是扣押电脑。”

完成了对张勇家的再次勘查以后,侯大利老老实实到朱林面前承认了工作中出现的失误。

帮助经验并不充足的侦破奇才擦干净屁股,朱林语重心长地道:“105专案组不是重案大队的对立面,双方本来就是一家人。但是,105专案组又有相对独立性,必须有应对复杂局面的本事。明白吗?”

侯大利道:“明白。”

朱林道:“那我们现在应该做什么?”

侯大利认真想了想,解答了朱林这道题,道:“应该把我们的发现告诉宫支队。”

朱林道:“侦查员,感觉和悟性很重要,小侯在这两方面不错,但是在处理人际关系上还需要锤炼。我们是警队,警队是集体,就得讲合作。我们讲集体主义,并不过分强调个人英雄主义。”

“个人和集体是辩证关系,你要好好理解这一点。”老姜退休以后变得洒脱起来,道,“话又说回来,我们这一代人就是顾忌太多,前怕狼后怕虎,所以干不成大事。侯大利和田甜有干劲,那就趁着这个劲好好干。老朱可以跟宫建民沟通,让重案大队根据侯大利和田甜的发现去调查张勇当天行踪。”

朱林讲完道理,打电话给宫建民。

市委政法委办公室正在开会。市政法委员会委员包括政法委书记和副书记、法院院长、检察院检察长、公安局长、司法局长,由于涉及江州日报社副社长遇害,市委分管政法副书记也参会。宫建民以支队长身份向市政法委员们报告案件进展,没有接电话。

市委常委、政法委章书记道:“关局,你怎么看?”

关鹏道:“证据链已经形成,零口供也可以定罪。”

章书记又问:“张检,你怎么看?”

张检察长道:“证据链条其实还有缺陷。作案现场是在李家水库,目前证据无法证明张勇曾经到过李家水库。从城区到李家水库有十来公里,张勇必然是通过某种交通工具前往。建议从各个视频监控点寻找张勇汽车的痕迹,如果张勇没有开车,那么就要调集公交车里的监控,或者寻找出租车司机。一句话,发动群众,找到目击证人。”

专题会议结束前,政法委章书记高度评价了刑警支队的工作,要求支队长宫建民根据会议精神,把案件办成铁案,给市委市政府以及全市人民一个交代。章书记说这番话是有所指,这些年来江州市命案破案率低于全省平均水平,有好几个命案找不到突破口,成为积案,换掉支队长朱林正是市委有看法的具体体现。若是朱建伟案仍然没有侦破,又成积案,那么公安局领导班子极有可能被改组。市委和省厅曾在座谈会上谈起过相关话题,省厅建议选派刑侦出身的领导过来担任江州市公安局一把手。

在这个背景下,如山一般的压力最终落实到了刑警支队长宫建民身上,再传递到重案大队长黄卫身上。

黄卫来到了宫建民办公室,关了门,商量了许久。随后,三大队最有经验的预审员来到小会议室,商量如何撬开张勇的嘴巴。

方案确定以后,预审员按照新方案继续审讯。宫建民和黄卫守在监控室。

到了晚上十一点,宫建民疲惫不堪地回到办公室。他关了门,躺在沙发上翻看未接电话,拣重点的电话回了过去。回了五个电话以后,已是凌晨,他的目光停在朱林两个来电上,由于时间太晚,没有给朱林回电话。

此刻,105专案组所在刑警老楼,侯大利和田甜正在制作现场勘查检查工作记录,包括勘验检查笔录、计算机辅助绘制的现场图、现场相片,整理了现场录像和录音。

忙到凌晨三点,侯大利和田甜才将卷宗制作完毕。田甜在老楼休息室里备有锅碗,还有些鸡蛋、面条和油盐等调料。侯大利饿得前心贴后背,吸溜着最简单的鸡蛋挂面,觉得比江州大饭店的山珍海味都要美味。

早上上班时间,朱林来到刑警老楼,翻看两个年轻人制作的卷宗,打着哈欠道:“做得不错,赶紧按流程走。”

侯大利道:“朱支昨晚失眠?”

朱林又打了哈欠,道:“晚上基本没睡,回家就到了医院。”

田甜道:“谁生病了?”

“外孙女发高烧。女婿小黄参加追逃,我这个外公的只能顶上。好不容易退了烧,又拉肚子,说是交叉感染,中了什么病毒。等会儿我还要到医院,再找宫支谈张勇的事。”朱林离开了支队长岗位,以专案组为主业,支队很多事情便不会再通知他参加了。他并不知道宫建民已经在市委政法委员会上汇报了案情,更不知道昨晚刑警支队将张勇提押到支队。一般情况下,此案还得有几个来回才能最终下结论,等到自己从医院回来再找宫建民谈意见也不迟。

处理了专案组的事,朱林再次拨打宫建民电话,仍然没有打通,便开车到医院。

宫建民昨夜忙了一晚,正躺在办公室补觉,手机被调成静音,放在桌边。

黄卫双眼挂满血丝,推门而入,道:“张勇交代了,就是他作的案。”

宫建民精神大振,道:“一个晚上,他就招了?”

黄卫道:“这人是软蛋,几桶冷水上去,空调温度调低,很快就招了。”

听到“软蛋”两个字,宫建民闪过一个念头:“软蛋敢杀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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